新年到來之際,從白馬寺回來後,李幼白便與蘇尚到街市中購置了一些裝扮宅院的年物,於家裡而言,兩人都還是後輩,走訪親朋好友一類繁瑣事務,主導權自然是落不到她們身上的。
不過,唯一要拜訪的人還是有,那就是李幼白的乾娘林婉卿,名義上是主家,儘到禮數,新年還是要去一遭。
由於林婉卿新年都會回到順安城去,來回乘車也是麻煩的事,於是乎就提前過來敬茶拜年了。
林婉卿外表平易近人,若沒有其他要事,相處起來倒還好,起碼蘇尚沒有太過排斥自己的這位婆婆,而真要說成為親族一般的感情,估計心底也不會有。
蘇尚嫁過來的時候和林婉卿沒見過幾次麵,儘到禮數而已,此時與李幼白來到林婉卿在中州的大宅院內,端坐時是副乖巧拘謹的模樣。
林婉卿心不在焉,詢問了幾句蘇尚前往上京時考官的事宜,隨後就沒再理會她了,畢竟,整件婚事在她與蘇老爺子眼中,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深層上,李幼白應該同樣是保持著這種心思,唯有這小姑娘當真了。
告彆前,林婉卿單獨留下李幼白,回複道:“你師傅和李畫青的事情,我動用地網的關係幫你又查了兩個多月,拿到不少線索。
目前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你們藥家成立在天外神石來到之後,也就是說,距今已有三百多年,而你們門內傳人到你為止也才是第十三任,除此以外,古籍中尚有留言記載,最初的幾代藥家掌門劍術超凡,多年遊走在北方雪漠內,參與不少當時北國的部落爭鬥。”
“北國,那可是天外神石降臨的地方?”李幼白問道。
林婉卿點頭,“三百多年前整個神州都還是以各自部落為居,直到天外神石降臨後出現了新的火種,不僅帶來了希望,更帶來了毀滅,而神石降臨的地方就是如今的隕星原。”
一語驚醒夢中人,若是林婉卿沒說錯,那麼藥家先祖當時處在北國,天外神石降臨,先祖參與紛爭後奪得了天外神石的一部分,也就是八部奇才之一,如今自己手裡的天書就是最好證明。
推論如此,可李幼白總覺得哪裡仍舊不對,倘若武道,機關術,包括諸子百家學說及各類雜學都是由神石分化而來,那林婉卿所說,最初的幾代藥家掌門劍術高超就於理不合了。
神石大部分需要破譯,而且武道,藥道兩門學說並不簡單,哪怕是現在想要學習同樣極其困難,更彆說三百年前的神州大地。
藥家掌門當時就能掌握醫術和武道,此時細想實在匪夷所思,根本理不通暢。
“我能查到的就這麼多了,剩下的你自己慢慢探查吧。”林婉卿抿了口茶水,在李幼白未離開前,又道:“對了,那個叫李畫青的小姑娘,她的事你要不要知道?”
李幼白想著自己師傅的事,又聽到李畫青三個字,她詫異一下,反問說:“此人我昨日才聽說過,早些年就死掉了,如今葬在白馬寺的墓園裡,怎麼,我之前有讓你查過此人?”
林婉卿端茶的手一僵,見識到李幼白臉上的迷茫和不解不似作假,仔細辨認時,更能看清對方眉宇間竟有幾分女子開花後的媚態春意,她了然於心,眸光閃過一縷羨慕,隨即淡淡的笑道:“沒有,我要記的情報很多,應該是混了,我也老了啊”
李幼白重新審視了一遍林婉卿的容顏,十六年前,對方還是林家的小妾,如今年過三十不再有年輕時優柔令人疼憐的風韻了,不過底子仍有,骨子裡的城府與曾經惹人憐愛的容貌身段下,照樣魅力十足。
“人老心不老,乾娘如今依舊風韻猶存,小子我就先告退了。”李幼白作禮後快步離去。
林婉卿癡癡笑了幾聲,等李幼白的背影消失在雪中,她止住笑意,想不到這小姑娘竟然破除了第一道心魔,武道算是半成了,放在如今的江湖武林絕對是個半步宗師的人物。
到了這種境界的人,除非提前布下天羅地網,否則不可能擒得住,根據多方情報,李幼白定當不是修煉的內家功夫,看其手段多有外門功夫,實則兩者兼並,絕對是走的是禦體流派。
默默算計著時間,算計著人,算計著某些勢力,林婉卿忽感疲憊,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幾縷白發從她額頭上散落,她輕輕搭在掌中,看著,看著,隨後深深把臉埋在陰影裡。
離開林府後坐上馬車,蘇尚握著李幼白的手,小聲嘀咕道:“你乾娘好像不喜歡我。”
適才談話,女子間的氣氛太過融洽反而不是好事,她能感覺出來,很隨意的問了些事情就沒再理會了,根本不像婆婆對兒媳的態度。
“有麼,其實我乾娘對誰都是這副樣子。”李幼白笑笑。
在林婉卿視角中,蘇尚不過是家族的犧牲品而已,不僅是她,包括林家人,會讓她掛心的人可能一個也沒有,畢竟是秦國地網訓練出來的細作,怎會對凡事動容。
返回家中以後,李幼白取出五兩銀子交給九叔,對方雖是沒了家人老光棍,但是畢竟過年了,需要花錢的地方肯定會有,圖個喜慶,讓九叔自個瀟灑去了。
三人將買來的紅紙攤開親自剪裁,大宅中,幾個人開始忙碌起來,往年,蘇尚和小翠都沒做過這事,都由固定的下人差辦,如今跟著李幼白忙活,卻是覺得新鮮得緊。
大大的紅紙分開折成小塊,剪下,沾上黏糊貼在宅院固定的位置當中,小翠手裡搬來長梯,扶著兩頭讓蘇尚將紅紙張貼在高高的門戶上。
李幼白則是站在大門外,盯著巨大的朱漆紅門看了許久,然後才轉身回到屋裡,提起黑筆落墨。
往年在裕豐縣時,春聯都是她幫紅袖還有小六子寫的,今年搬了新家,門口又高又大,自是不可能再寫小氣了的,不過她才疏學淺,文筆才學上的確是比不過大多數讀書人,若是寫的不好貼出去,恐會遭人譏笑。
認真考量一番後,李幼白還是揮手落寞,等到蘇尚與小翠狼狽的回到廳堂中時,兩副又長又大的春聯已經擺好,正等著字跡被雪風拂乾。
“福星高照家和人順滿堂喜”
蘇尚緩緩念出上聯,小翠跑到下聯旁邊,上下打量一會,“瑞氣長縈體健心寬四季安”
李幼白不好意思地走過去把春聯拿走了,笑說:“隨意寫的,若是覺得不好我去外頭找人寫去。”
“原來相公的臉皮也不厚啊。”
蘇尚嫣然一笑,移步過去把李幼白手裡的聯子拿了回來,和小翠對視一眼,笑意盈盈的說:“相公寫的,哪怕是牛頭不對馬嘴我們也都要貼到門外去,我們家的事,跟彆人有什麼關係,而且我看,闔家安康的聯子寫得還好,真要讓外頭的書生寫,文縐縐的沒幾個人會念,不如接地氣的好些。”
談笑間,三人把春聯拿出去,對著兩邊仔細認真貼上,蘇尚站在後頭看著,確認長聯沒有貼歪來,此時,街邊過來許多手裡端著破碗的乞丐,小翠便迎上去,從懷裡摸出一串串用紅繩綁著的銅錢,隨意地施舍出去了。
期間蘇林兩家都有仆役用木車將些年貨送來,金銀首飾綢緞衣裳少不了,多得很,大部分都是用不上的,家中的人很少,況且三人都不打扮自己,許多物件也都用不上。
拆開年貨的時候,蘇尚讓小翠換了身貴氣的衣裳,再戴上鐲子與發簪,立馬從一個小丫鬟變成了一個看起來涉世不深的小姑娘,眸子靈動俏臉可人,稍作打扮容貌也是不差的。
蘇尚很滿意的握著小翠的雙手,“今後不要再穿下人的服飾了,家中綢子多,拿去做些好看的衣裳,今後就這樣穿吧。”
小翠慌慌張張地拒絕,“不可以的啊小姐”
彆看以前在蘇家當下人是比較隨意,可真在做事的時候根本隨意不起來,她們這些下人是得益於蘇家豐厚待遇,所以做事勤勤懇懇從不出錯,一旦越界,那可就要從蘇家離開了。
哪怕小翠跟了蘇尚很多年,對於蘇家的規矩無時無刻都在恪守本分,不敢越過雷池半步,一旦涉及根本的事,她是絕不會做的。
“怎麼不可以。”蘇尚不太在意地說。
自從嫁給李幼白後,相處下來讓她明悟了許多處世的道理,條條框框多是障礙,困於有心之人,使得萬般無奈煎熬,所謂束縛,都是以規矩操控世人行為準則。
諸如法家,他們所製定的法就不一定是正確的,既然不正確,為何還要遵守,她心裡秉持著這種想法,心中有自己的衡量,她隻是想一家人過的更加和睦開心,不要效仿蘇家,一家人,卻做著不同的事,血脈連接又各懷怪胎,不免讓人寒心。
“小姐我啊都嫁出去了,你現在也是我的人,也是姑爺的人,就該聽我們的,等年後我去讓爺爺把你的身契拿出來,今後你和我就是一家人了。”蘇尚柔柔笑著說,輕拍小翠的手。
“小姐”
小翠眼角一紅,正想說點什麼,李幼白的身影馬上出現在不遠處,她大聲喊道:“嘰裡咕嚕說什麼呢,天快黑了,過來幫我做飯!”
蘇尚聞聲起身抱住小翠,過了會,便牽著她往夥房過去了,李幼白正在生火燒飯,扭頭瞧見兩個姑娘進來,還有一個眼睛有些發紅,注意到對方身上的衣物,李幼白多少明白蘇尚的意思。
先前自己對小翠說過這事,如今蘇尚又說一遍就是板上釘釘了,李幼白伸出手指在小翠的鼻梁上刮了一下,惹得小姑娘又重新紅了俏臉。
日光漸落,黑夜侵襲而來。
豐盛的菜肴端上桌麵,忙碌整日後都餓得不行,沒有主仆之分,紛紛動起筷子,除夕的這晚,家中三人的喜慶自然沒有彆家濃烈,卻也能讓人高興與滿足。
一朵朵煙火升上夜空,化作明亮的光點爆開,四散飛落,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從天上落到獨屬於三人的院落裡。
看著璀璨如同星光的煙火,小翠高興地放下碗筷雙手合十,她眼睛裡閃爍跳動著來自於黑暗中的光點,然後張開雙臂高高舉起,對著煙火與星空許願:“希望我們三人能夠永遠都陪伴在一起!”
小翠說罷,轉頭馬上催促蘇尚和李幼白也趕緊許一個,對於尚有孩子氣的小翠,兩人對時候一笑,蘇尚閉上眼睛,雙手合在一起,默默說道:“希望我們都無病無災,白頭偕老。”
“姑爺,到你啦!”小翠聽後轉頭看向李幼白笑著督促。
李幼白看著天空,聽著小翠的話,心底覺得有幾分好笑,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童年,想了想後,自己基本上沒有渴求的東西,便誠摯的說道:“我希望,天下能夠太平吧”
炮竹聲聲在漆黑的夜色裡響徹雲霄,市井街頭人山人海,煙火的氣息裡,所有傷心難過的事都被今夜暫時壓下了,新的一年,帶來了新的展望與新的一輪進程。
翌日清早,濃鬱的煙火氣息充斥在大街小巷之中,大年初一的日光撒在雪霧上,隱隱的光亮再次喚醒了沉睡之中的古城。
三人守夜到很晚,看了煙火,後來又喝了點酒,不知道誰先醉倒的,然後才各自回房睡覺。
李幼白醒來時,房間地板上到處都是被扯開丟棄的衣物,桌椅全亂,書桌上的典籍也被掃得到處都是,衣架也都翻了,難以想象昨夜究竟做了什麼。
她自己現在正赤裸著縮在蘇尚懷裡,當她睜開眼時,蘇尚也慢慢醒了過來,兩人對視著隨後便是甜甜一笑。
“新年快樂。”
互相祝福,兩人閉上瞳眸互相深吻抱在一起,彼此交纏眷戀著香甜與渴望,想要共同走到天涯海角,待到海枯石爛。
一切無需言語,隻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或者是不經意間的一縷氣息,就足以讓對方輾轉反側許久。
花帳之中,兩具嬌柔的軀體重疊,直到外頭天色大亮,由遠及近的吵鬨與清晨的炮竹之聲,才將恩愛中的兩個女子驚得醒悟過來。
尋來衣物穿好,收拾家務時看到滿地狼藉的一片,回憶昨晚的瘋狂,李幼白不免覺得好笑與懊惱,蘇尚無辜的眨巴兩下眼睛,在床上,掌握主導的一向都是她,而李幼白卻極少進攻,於此,讓蘇尚覺得自家相公還是個很怕羞的人。
半個時辰之後,李幼白推門出去,小翠還沒起來,她去房間查看,發現小姑娘睡得很死,她沒有打擾,與蘇尚打掃庭除,又是搬來供桌焚香祭拜一下師傅。
看著嫋嫋香煙,日光正好,寧靜之中,她如群星般璀麗的眸子劃過長空望向天際,穿過雲層,化作雄鷹展望神州大地。
她能看到北方的硝煙,濃烈的血氣將綿延百裡的雪霧染紅,兵戈的威勢並沒有被年月所感染,依舊是充滿冰冷的死亡。
“新的一年,不知又會生出什麼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