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四周寂靜。
良久,良久……人群中躁動起來,有人哈哈大笑,笑著笑著便哭了,有人隻是一聲一聲的歎息,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更有甚者痛哭流涕。
封爵的宴會,就在這種怪異的氣氛中結束了。
臨彆之時,一個個官員走至宋言身邊,躬身行禮,卻是比來時要正式很多。
這一禮,是對宋言的敬重。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宋言確是做到了這一點,雖並未封侯,卻鎮平海波,還沿海百姓一個朗朗乾坤,他們成不了這樣的人,卻佩服這樣的人。
這一禮,亦是對找不回的年少純粹的祭奠。
隻是,真的找不回了嗎?
一些人的心裡,曾經逝去的影子,似乎又一次朦朦朧朧。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已經不知是多少次有人在低吟這句詩,房海的臉上泛起一層苦澀,世家門閥大多高高在上,他們維係著仁善之名骨子裡卻高高在上。
房海亦是如此。
他想要抱緊宋言的大腿,那是這條大腿有緊抱的價值,若是宋言再普通一點,房海便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他不得不承認,宋言的境界遠非自己能及,更不是世家門閥所能比擬。
或許,所謂的功名利祿,紅粉佳人,金銀財富,在宋言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就如同那地上的黃土天邊的浮雲,並無太多區彆,他索求的,是國泰民安,是海晏河清。
無法想象,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怎會有如此心性?
房海的臉有些紅,可能是今兒的情況有些特殊,也不免多喝了幾杯吧,便是那雙眼睛也變的有些迷亂,巴掌在宋言的肩膀上輕輕拍著:“賢侄不愧是鬆州第一才子。”
“不,這份境界,說是寧國第一才子都不為過。”
“單單這一句,就要羞煞天下讀書人。”
他的手裡還拎著一壺黃酒,明明已經醉醺醺的,卻還是仰起腦袋又吞了一口,然後打了一個酒嗝:“隻是賢侄啊,須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遼東可不是個好地方,莫要……一去不回。”
眼簾垂落,宋言拎起另一個酒壺,咕嘟咕嘟便是一壺酒下肚,他知道這是房海在故意提點他。雖說他已經掌握了不少情報,但房海海願意在這個時候說這句話,也讓宋言甚是感激。
“我的仇人還沒死掉,心中尚有牽掛,怎會一去不回?”
“明日啟程,我再來送你。”擺了擺手,房海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房海是最後的客人。
隨著房海離去,偌大的庭院便隻剩下負責清理的婢子。
昂首望天,明月高懸。
這一場酒倒是酣暢淋漓,不知不覺已到了深夜。
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嫗正小心翼翼將那首《韜鈐深處》收起,卻是陸婉,洛玉衡身邊年齡最大的大丫鬟了,等待墨汁晾乾,大抵會立馬安排工匠裝裱起來。
如此一首傳世佳作的原稿,是能用來當做傳家之寶的。
這是戚繼光的詩,借用戚老的詩,卻是有些不配了。
今天喝的酒著實多了,身子有些不聽使喚,宋言便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更清醒一點,然後抬腳衝著後院走去。
翠雲院。
這裡是洛玉衡居住的院子。
身為上門女婿,老是往丈母娘的院子裡跑,不太合適。
但宋言在長公主府的地位有些特殊,曾經一個被宋家賣掉的可憐少年,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卻是已經成長到了讓人無法忽視的程度。
縱然現在還掛著贅婿的身份,可又有幾人還敢以贅婿賤之?
長公主殿下對姑爺又是寵的很,進出翠雲院這種小事,自是無人會阻攔。
不過宋言雖醉了,卻也並未忘記最基本的規矩,讓婢子通報,在得到了洛玉衡的允許之後,這才踏入了院子。
洛玉衡正在臥房。
陶雲在旁邊侍候著,麵前擺著一碗解酒湯……說實話用處不是很大。
之前喝醉的時候,宋言曾經飲過一碗,感受便隻有一個字,苦。大抵就是用極致的苦味,讓人暫時顧不到酒精帶來的麻痹,苦過之後該醉還是醉。以洛玉衡的性子,自是受不了這般滋味的,是以陶雲雖在旁邊不斷勸說,洛玉衡卻是始終閉著嘴巴,不給陶雲半點機會。
見著宋言出現,陶雲便忙開口:“姑爺也勸勸吧,殿下今日飲酒太多,怕是會損傷根基,喝點解酒湯也是好的。”
宋言笑了笑:“解酒湯無甚用處,不喝也罷。”
聽到這話,洛玉衡便立馬得意起來,雙手叉腰哼哼著望向陶雲:“聽到沒,言兒都說了解酒湯無用,言兒可是大夫,還不端走?”
陶雲無奈。
橫了宋言一眼,讓你勸說長公主醒酒的,可不是讓你來給長公主撐腰的啊?
還有,長公主殿下,你好歹也是做了嶽母的人了,女婿麵前能不能穩重點?
長公主的話還是要聽,更何況姑爺本就是神醫,既然說解酒湯無用,那想來當真是沒什麼用處了。待到陶雲離去,洛玉衡這才扭頭看向宋言,眼神中原本的得意逐漸散去,變成有些悲傷的不舍。
的確是醉了,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便趴在桌上,側著腦袋醉眼惺忪望著宋言。
看著看著,又有些傻傻的笑了。
人醉酒時的樣子,多少是有些離譜的。
若是現在有個手機,將醉醺醺的洛玉衡拍下來,大約會成為黑曆史之類的東西。
洛玉衡衝著宋言努了努嘴,示意宋言坐在旁邊。
在宋言坐下之後,洛玉衡便抬起纖長的手臂,幾根手指輕輕在宋言臉上摩挲著,時不時捏一捏,拽一拽,仿佛找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明日你就要走了。”
“嗯。”
“東西都準備的怎樣了?”
“娘親都已經幫我備好了。”
洛玉衡又嘿嘿的笑了一下,似是覺得自己這個娘親做的相當稱職,便有些得意:“明日,我便不去送你了。我怕哭出來,我可是長公主,哭出來就很丟人。”
宋言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嗯。”
“半夏會跟著你一起過去,照顧你的生活起居,那丫頭跟著我很長時間了,莫要讓她受什麼委屈。”
“我會的。”
“楊家那女娃,你還是小心一點,雖說她現在應該不會再回到楊家了,但小心點總是沒壞處。”
“我知道。”
“張龍趙虎步雨三個保護你不太夠,讓天衣跟你去吧。”
“還有,你都要去遼東了,可天陽那混小子卻是什麼動靜都沒有,居然也沒有吵著要跟你一起過去,有點不正常,我估計他應該會想辦法混到三千重甲兵裡麵……到時候不用趕他回來了,你就領著他吧。”
“他終究是要成為一名衝鋒陷陣的猛將,洛家這宅子終究是困不住他的。”
“我呀,是真希望你們能一直留在我身邊。”
“可惜,一個個的,終究都是要離開的。”
“到最後呀,又孤苦伶仃就剩下我一個了。”
洛玉衡絮絮叨叨的說著,仿佛永遠也說不完,宋言就坐在旁邊安安靜靜的聽著,時不時的應一聲。
總之,無論洛玉衡說了什麼,他都會答應。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宋言終於主動開口了:“娘親。”
“嗯?”
“下午的時候,自從那老太監對你說了些什麼之後,你的臉色便有些不對,是寧和帝出什麼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