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郊區,但前麵的小路緊鄰地鐵站,所以還算繁華。周圍建築物的霓虹燈和加油站裡整夜亮著的燈不經意的照亮了餐廳的各個角落。申正煥之所以帶孫美玉來這兒,是因為這裡視野廣闊,風景雖然沒什麼特彆,但隔著周邊荒涼的馬路,遠處不知名的小山聳立的岩峰白得耀眼。在霓虹的映襯下彆有一番景象。漸漸的,斑斕的顏色毫無理由的吸引了美玉,美玉歎了口氣,渾身散發著一種類似於空無一人時才有的奇妙孤獨感。
“有時候我就在想愛情是什麼,婚姻是什麼,男人是什麼,生活又是什麼。我到底問題出在哪裡,為什麼彆人都能談的戀愛,都能結的婚,我就沒有呢。就說正煥你,和我破鏡重圓之前不也結過一次婚嗎,當初放棄我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申正煥下意識的想要回避美玉拋出的問題,美玉反而饒有耐心的拿著勺子等著他。申正煥隻好硬著頭皮解釋道。
“我都解釋無數次了,當初的我隻是年少輕狂,毫無原則才試了一次錯而已。不過正是和她步入婚姻冷卻期後,我才慢慢意識到與合適的人一起生活是多麼重要。當我鼓起勇氣重新麵對生活的時候,美玉你重新出現在我麵前,多年不見你風采依舊,還多了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韻味,這樣的你讓我心動不已。”
美玉淡淡笑了笑,又一大勺一大勺的往嘴裡塞著醬湯和烤肉,嘴裡嚼著食物,臉上的笑容卻慢慢冷卻。
“其實你不用安慰我啦,我又不是青春期孩子。感情的事我雖然不懂但我還不至於蠢到沒有判斷力。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談戀愛就像是在商場購物,遇到自己喜歡的,生怕彆人也喜歡所以早就下手了;遇到合適的呢就衡量一下,覺得用途多多又經濟實惠可能也會很快下手。像我這種快到期了打折賣了人們反倒不買了。後來想想也是,換做我是男人我也寧願多花錢買新鮮的。”
美玉看待事情很理智,對於眼前的生活瑣事處理得乾脆利落。但更多時候又不排除過於盲目真誠,這使得她總是將自己送到被動與主動的邊緣地帶上,從而看不見自己的閃光點。與她相比,申正煥是個懶散的慢性子,好像有一千年的時間可以活,所以無論發生怎樣的事情他都顯得很悠閒,這種悠閒正是他堅強的寫照,也是美玉稍微依賴他的地方。美玉常常這樣問他這種話,仿佛對她而言理清對方的心思才是最著急和重要的事情,這一次申正煥索性直說道。
“美玉?你說的都是什麼?乾嘛總是這麼貶低自己啊?打折貨怎麼能跟你相提並論呢?”
不等申正煥說完,美玉便拍著胸脯冷嘲熱諷般的大笑著插話。
“有什麼不一樣,因為我也快到期了,再想逞強又有什麼用,我很清楚自己的價值遠遠比不上那些青春靚麗的小姑娘,而且一個人的生活又總是讓我有種顛沛流離的感覺,我實在忍不了了才會把自己賤賣的。”
申正煥想了一會兒,他感到深深的自責和憐憫,他慢慢放下筷子坐直了身體,鄭重的解釋道。
“美玉啊,或許對你來說我的確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可是在我心裡你一直很珍貴。不同年齡的女人身上會散發出不一樣的氣質,當我再次遇見你的時候,你讓我眼前一亮。你知道嗎?當年在大學校園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懵懂純真的你遠沒有後來那個風韻十足的你更讓我心動。但一開始我並不敢貿然接近你,因為你的優秀讓你沐浴在一種璀璨的光芒裡,那時的我把一切家當都賠給了前妻,隻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我怕如此糟糕的我根本不能再次入你的眼。”
美玉低垂著臉,壓低了聲音的笑了笑。再次抬起頭時美玉依然爽快的嚼著笑著,但眼框卻微微有些泛紅,隻是那抹紅不經意間不會發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的生活變得再平靜不過了。剛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之間的爭吵大都是因為瑣事而起,吵架時申正煥總是表現得不擅長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情,孫美玉習慣性的摔門而出或亂踢牆,摔碗摔枕頭衣服等等一切可以觸碰到的東西。美玉明知道那樣會讓申正煥越來越疏遠自己,卻總是控製不住在那一刻爆發。申正煥則不同,他深知兩個人的脾氣都很犟,身體又出於疲憊狀態,因此他總是能很巧妙的避開戰爭。但此刻,申正煥死心塌地的眼神卻讓美玉不得不重新認識他,同時也重新衡量這份曲折卻又默契的婚姻。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申正煥也學著美玉的樣子慢慢啜了一口酒,動容的看著她。
“當然是真的。而且美玉,我覺得就是因為你優秀得太不給人留餘地了,彆的男人不敢輕易靠近你,你才會被動的留在原地等我的。”
美玉又喝了一口酒,嘴裡嚼著烤肉,臉上漸漸揚起酸澀的笑容。
“可我怎麼不覺得啊?我從來就不是很嚴肅很孤僻很冷漠的人啊。正煥你退到普通同事的角度,我真的給人留下了那種感覺嗎?”
“當然了,不然他們為什麼那麼怕你啊。”
美玉放下筷子,歎了口氣,斜倪著天花板,眼睛也不由得又變得濕濕的。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我單身的時間太久,性格也變得古怪了呢,一個人久了呢就會感覺全世界都好像欠我的,當然也包括你,雖然後來我們重新走在一起,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孤單,可能是我天生缺乏安全感,患得患失久了得了失心瘋吧,算了不說了,我們乾杯吧。”
此時,美玉的怨氣似乎也消了,不知不覺默默對視著的美玉和申正煥,似乎又回到了遙遠的從前,回到了給他熱情擁抱、跟他溫柔的開著玩笑,有時被他輕輕撫摩發頂的大學時光裡。而那消失了多年的光彩仿佛又回到了美玉的眼睛和笑容裡,就在美玉想要換個愉快些的話題的時候,申正煥低下頭看向烤爐。
“哎呀,牛肉都快烤糊了!”
“居然燒成炭了!”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申正煥有些措手不及,看著手忙腳亂的申正煥,美玉爽朗的哈哈大笑,而一直用眼角餘光緊凝著美玉的申正煥也哈哈笑了起來。
“吃吧多吃點,今天我們早點回家。”
美玉捂著嘴巴賣力的點了點頭,很快兩個人的笑聲便像水流一樣,一切都那麼自然,那麼順利好像並未發生過今日的插曲。
窗外刮起如暮春般潮濕的夜風,美玉和申正煥不由得裹緊了上衣,到達服務台前時,美玉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打著哈欠對申正煥說道。
“撐死了,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正煥你先結下賬,等會兒我請客喝東西。”
凝視著美玉漸漸走到門口的位置,申正煥才強作笑顏的衝服務員開玩笑。
“哎呦,都是老夫老妻了,還總想玩年輕人aa製那套呢,真有意思。”
“一共消費598元。”
拿到賬單的瞬間,申正煥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
“怎麼又花這麼多。”
出租車一啟動,申正煥和美玉就毫不遲疑的向寂靜的十字路口飛馳而去,一分鐘也不耽擱。如果不停歇的快速行駛,二十分鐘就能到達他們的家。
深夜的風不停的吹打著身體,隔著一層泛著鵝黃色路燈的玻璃窗,能夠望見在深藍色的天空下,向前或向左右筆直伸展開來的公路…
對於煜誠來說,明曜的家簡直寒酸得毫無人性。整個公寓房的窗戶幾乎是擠擠壓壓的,就像一個個迷你可愛的鴿子籠。而明曜的家恰好位於五樓長條走廊裡最幽深的角落。正值天氣炎熱的時候窗戶又幾乎都是朝南的,百葉窗阻擋不了滾滾熱浪的侵襲,悶熱便從兩個人推開門、打開燈的那一刻將一直持續到夜裡。那個窗戶下麵的小路又毗鄰廣場,愛跳廣場舞的人們每天晚上都把劣質喇叭的聲音調到最響。一打開窗戶,從耳膜到頭頂所有的神經都會緊繃起來,可關上窗戶屋子裡散發一股什麼東西發黴了的味道,煜誠頓覺呼吸不暢,胸口悶得發慌。進門之後,煜誠便一直怔然站在玄關的位置。
“屋裡好黑啊。”
煜誠淡淡的說道並慢慢的環顧著四周,幾乎是當著煜誠的麵,明曜率性的脫下了所有上衣,解放著汗流浹背的身體。煜誠有些尷尬,他隻好將視線集中在某一個淩亂的角落裡。
“煜誠哥好久沒過來了吧?”
明曜一邊說著一邊拉下百葉窗,窗外的風景就像扇子一樣呈現在眼前。不等煜誠回過味來,明曜直接將他靈動而結實的身體一動不動的禁錮在煜誠眼前那狹小的空間裡。煜誠默默的看了一會兒,臉色頓時緋紅。
“怎麼這麼扭捏?搞得就像第一次來男朋友家的女生一樣靦腆。快過來坐啊,愣在那想什麼呢。”
明曜像坐禪一樣盤腿在沙發貴妃位上坐著,那被雪白的身體上隱隱映射著窗外那片五彩斑斕的燈光。煜誠尷尬的衝明曜笑了笑,表情就像喝了特苦的咖啡一樣擰巴。
“你們家不小啊,布置也滿滿當當的。”
明曜用手指著不遠的廚房櫃子上的一排神器,訕笑著說道。
“這不都是各種懶人神器嗎?我一個人生活又不會做飯做家務,就隻能靠這些代勞了。對了哥,你睡覺前要看會兒電視嗎?”
煜誠木然的點了點頭。與盤腿而坐不斷朝煜誠匍匐過來的明曜不同,煜誠幾乎目光沒有焦點的癱坐在距離明曜很遠的沙發裡。困意和疲倦襲來,煜誠的腦袋前後晃了幾下,不等明曜湊近到跟前,煜誠就無精打采的睜開眼睛,用手背拭去嘴角的口水。明曜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哥,我雖然沒有什麼潔癖但對個人衛生還是很在意,睡覺前得先洗個澡。你就先去吧。”
“洗澡?在你家?”
“當然要在這兒洗澡了,事先說好我們家是一居室,你就算打地鋪睡沙發也離我很近的。難道要我枕著哥的汗臭味睡覺嗎?快點去啦!”
明曜就像白天在分部和煜誠碰麵時那樣,半諷刺半畏懼的推了推煜誠那精瘦而窄的肩膀。偶爾還模仿打沙袋的動作。
“周明曜,你正經點!”
明曜總是在觸碰煜誠身體的時候偷偷竊笑,那種就像急著喝牛奶時把牛奶從嘴角裡漏出來一樣。煜誠隻好用感到憤怒的目光瞪著明曜,明曜略感畏懼便將攥緊的拳頭鬆開,與煜誠對視了片刻,明曜才尷尬的撓著頭皮悻悻說道。
“兩個大男人住在一起,確實有點奇怪。放心啦,我又不是偷窺狂,你放心的去吧。”
在公寓房的淋浴間裡,煜誠終於可以不顧任何人的目光,歇斯底裡的痛哭起來。他想起幾個星期前還是千嬌百媚的珠鉉。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珠鉉冷靜冰冷的那句話在煜誠的腦海裡越來越清晰。
“你變了不再是對我千依百順的你了,你現在這樣太讓人寒心了。”
煜誠在深夜終於鼓起勇氣撥打了珠鉉的電話,但除了關機與無人接聽的提示音,什麼都聽不到。煜誠抬起頭開始審視著邋遢憔悴的自己,當一段關係結束時,煜誠總會想離開的是誰,留下的是誰。有時是自己離開,有時是自己留下,然而當真正可貴的關係破裂的時候,煜誠居然分不清離開與留下的究竟是誰。好像是雙方同時離開,而離開和留下的界限並不清晰。煜誠從淋浴間走出來的時候,窗外月光和煦,風有點涼,安城比記憶中小得多,卻遠比二十年前更衰落荒涼。煜誠垂頭喪氣的躺在床上,隨手將被子蒙在臉上的瞬間,明曜迅速翻身麵向煜誠。
“沒有睡過這麼擠的床吧?”
煜誠遲疑的看著明曜,明曜卻不懷好意的笑了笑,不管煜誠願不願意都緊緊的抱住了他。
“不想掉下去的話得抱緊我才行。”
煜誠的微笑冷冰冰的,不是因為抗拒明曜,而是在保護著自己脆弱的自尊心。明曜隻好轉回去,不久又四仰八叉的看著天花板。
“兩個大男人住在一起,確實很奇怪。不過在我閉著眼睛的時候會把你當成承美,光是這樣想想我就很開心。承美?對了,忘記發消息了,都是因為哥我才沒顧上。”
煜誠也轉過身靜靜的注視著癱在不遠的沙發裡,微張著嘴巴,弓著後背,笑容傻裡傻氣的明曜。
“安全到家了嗎?快來夢裡和我約會哦。”
承美呆呆的看著明曜發來的消息,板著臉絲毫沒有笑容。
“安全到家了,鄭代理他還好嗎?”
閃現在腦海裡的畫麵沒有秩序,亂糟糟的混雜起來,承美突然有種說不出口的感覺,於是她又將消息改成“安全到家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結束跟明曜的聯係的時刻跟十點整的整點報時完全一致,也許這不是偶然,承美放下手機,眼睛卻沒有離開電視屏幕。薑振宇跟平常一樣非常真摯的跟觀眾問好,就像是用一生下了賭注一樣認真懇切。
“你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情嗎?就像穿越漫長的時間隻為一個人而來…”
薑振宇的眼睛深深的凝視著屏幕後麵的承美,看著他那雙眼睛其實盯著對麵提詞器上台詞的俊美眼睛,成妍和媽媽噗嗤笑了出來,笑容迅速從嘴角擴散到整個臉部。
“真正的愛情降臨在你身邊時沒有預兆,但看著他就好像並不陌生,就像在看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就像腳底中央發癢一樣,媽媽和成妍笑癱在沙發裡,隻要畫麵中已出現薑振宇的臉,原本止住的笑容又迅速發作般的擴散在狹小的空間裡。節目尾聲了,媽媽一邊喘著氣擦拭著笑出來的眼淚,一邊忍不住嗤嗤笑的按下了遙控器開關。
關上電視後,沒開日光燈的客廳顯得又黑又靜,在黑暗中承美隻聽到自己不規則的喘氣聲。做了三次深呼吸後,睡意全無的承美起身走到陽台。打開了不透明的裡層窗戶,透過外層玻璃,承美望見了自己和煜誠在安城銀行相遇後的每一個難以割舍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