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晚上七點，終於完成所有工作任務的煜誠，垂頭喪氣的拎著公文包來到共享心聲大排檔門前。他的臉在都市塵埃和心力交瘁的雙重作用下變得黝黑。
“離婚？！不是吧？就因為沒去老丈人的新書發布會就要被離婚？這像話嗎？真沒想到嫂子會任性到這種程度。”
柯勉一邊大聲說著，一邊用手帕粗暴的擦去臉上的水。他的臉經常用冷水洗，因此生出了一層紅紅的皸裂很粗糙。當他賣力的張嘴說話或是笑的時候，臉頰和嘴角緊繃，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此時煜誠正站在櫃台前與柯勉煜祺麵對麵，和理直氣壯的柯勉不同，煜誠的下巴幾乎要貼在櫃台上，他的臉還是像蘑菇一樣微黃，隻是有一點不同，表情裡沒有了憤怒，而是多了一份落寞。他的眉毛往下耷拉著，眼睛幾乎睜不開了，沒有血色的嘴唇裡迸出一句話，顯得有些唐突，與他以往的氣質極不相稱。
“不隻是因為那個，全都是我的錯。”
煜誠的聲音粗而低沉，富有感染力，比起他消瘦蒼白猶如一彎殘月的臉更有吸引力，當他表情嚴肅的笑出聲音，隱隱露出一口玉米粒一樣整齊明亮的牙齒時，煜祺的心猛的一沉。就在這時，門開了，明曜快步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問道。
“什麼離婚啊？煜誠，柯勉？你們剛剛說什麼莫名其妙的呢？難道這是真的嗎？”
曾經的煜誠總是一副心潮澎湃的樣子，仿佛自己已經牢牢掌握了嶄新的世界。而如今那種氣質早已蕩然無存，他深陷的眼睛隻是呆呆的望著明曜身後的承美，那雙不斷湧流著耀眼光芒的眼睛。看著煜誠頭發像雄獅鬃毛一樣隨風飄動，白色的襯衣衣角被風鼓起來不停擺動而渾然不知的神情，柯勉長長的歎了口氣，扶住煜誠的胳膊解釋道。
“是我叫明曜他們過來的，好事無所謂，壞事還是要和大家說才能想到對策。”
日光燈亮著，但人煙稀少的大排檔依舊很暗。濃鬱的醬料味兒和黑暗悄悄蔓延到櫃台後的石灰牆上，牆上淩亂的塑料袋和柯勉剛剛卸下的布滿油膩的圍裙在冷冷的燈光下靜靜的躺著。包間裡，為了弄清宋珠鉉的意圖，柯勉和明曜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
“用快遞寄離婚文件？嫂子的做法也太奇葩了？要不是聽柯勉哥說，我真想不到嫂子的奇葩程度。”
明曜跟煜誠說話的時候，煜誠的表情就像是吞了粉狀的苦藥一樣，臉向後仰著。坐在明曜身旁的承美大口大口的喝著酒，其餘時間隻是怔怔的看著這個亂得像郵局一樣的大排檔。
“煜誠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你不會真的離婚吧？”
柯勉的問題很突兀。但很快他就被煜祺那雙隨時向他迸發出一股控製不住的可怕力量的眼神給震住了。很長一段時間裡，大家都沒有說話，煜誠也一直沉默著，在喝酒的時候，煜誠突然說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
承美拿著酒杯陷入沉思，臉色陰沉，表情看上去頓時老了十歲。從她低垂的臉和平穩的表情中煜祺察覺到了異樣。明曜看著神情怪異的煜誠和承美一時間無言以對。隻有柯勉咬著牙憤憤的勸道。
“不清楚什麼？不管遇到什麼事，無論如何你都要挺住了。怎麼說你也是tva集團的女婿，你要是挺不住的話，一切都沒有了。什麼超級多的零花錢，什麼穿不完的高定西裝，什麼超級多的養老金這些統統清零。你好好想想吧，真混到那個地步，早就習慣了富裕生活的你，能生存下去嗎？還有你身邊的所有人，朋友，父母，同事都會知道你身份的轉變，煜誠這些你考慮過嗎？你真的可以坦然的接受離婚帶來的一切嗎？”
那一刻，煜誠的內心深處湧上來一陣複雜的情感，他無法用言語表達對痛苦、對背叛和對失去的恐懼。當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意外得到財富後被打回原形時，生活將會變得倍加痛苦。因為嘗到過一次希望的甜頭，就再也不希望過以往那種生活了，此刻煜誠連想都不敢想像過去那樣過著沒有希望又渾渾噩噩的生活，失去珠鉉意味著他的生活受到威脅。就在有人都處在焦慮中的時候，煜祺輕輕的回答，她那含著淚珠的眼珠閃閃亮亮，泛著玲瓏剔透的深藍色。
“我讚同，我讚同哥哥離婚！”
明曜和柯勉詫異的轉過頭，而煜誠那消瘦的側臉輪廓在昏暗的屋子裡微微發著光，整個人也變得很憔悴。
“煜祺你氣糊塗了吧？在這兒瞎說什麼呢？婚姻大事哪有勸離的？”
聽得出柯勉的聲音很浮躁，所以煜祺幾乎沒有和柯勉視線交彙過。
“哥，說真心話，這段時間看著你們夫妻的相處方式，我就覺得如履薄冰。兩個人生活的環境背景相差太大了，隻是單方麵的配合另一方短時間還可以，時間久了就會越來越累，就像沙袋撐不住的時候總會四分五裂。我是深思熟慮過才跟你說這些的，這一次不論你和宋珠鉉誰對誰錯，在我看來你們從一開始就不是正常夫妻。離婚隻是時間問題，所以直接分道揚鑣吧，乾脆點。”
陰暗寂靜的包間，大家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周圍無比甜蜜和熱烈的笑聲並沒有打破這個屋子的寂靜，反而讓這片寂靜變得更為深沉徹底。柯勉鬆開捂著眼睛的手，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
“鄭煜祺你怎麼就是看不清你哥的真實處境呢？離開了tva集團他還有什麼啊？”
煜誠、明曜對柯勉的回答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閉嘴！”
從未說過粗話的煜祺嘴裡喊出一聲嘶叫，令大家驚慌失措。
“我不管在你們眼裡鄭煜誠是什麼樣子？在我這兒他隻是我的哥哥。我就是不想他一輩子都違心的活著。”
煜誠壓低了聲音笑了笑，那笑聲像是在抽泣。柯勉心裡還在暗暗生煜祺的氣，此時也隻好拉著煜誠的手尷尬的一笑了之。
“煜誠，煜祺的話還有我們的話你都彆太往心裡去，這畢竟是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我們都是外人，能知道什麼啊？鞋合不合腳隻有你自己清楚，對吧。”
煜誠推開柯勉的手，靜靜的倚靠著牆而坐著，他的臉因疲倦和痛苦變得扭曲難看。承美的頭腦並沒有發熱，反而露出擔憂的表情。明曜和煜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冷靜的觀察著承美的一舉一動。
“承美你在想什麼呢？”
明曜忍不住問出口，承美愕然失色，隻好仰頭喝下杯中的酒。
高檔西餐店裡，多賢熟練的擺弄著刀叉切著牛排，這種動作帶著一種從生活中磨煉出來的高手水準。儘管敏荷的表現很和氣，但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其實並不是真心喜歡自己。不僅如此，她望向自己的眼中、笑容裡往往帶著困惑與戒心。多賢理了理頭發和領帶，鄭重的對敏荷微笑道。
“我妹妹經常跟我說起你，我在她那見過不少你們的合照。你本人比合照上好看多了。”
多賢的恭維話永遠隻是這麼一句，見慣了各種場麵的敏荷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眼睛裡透著頑皮勁兒。見多賢一直默默抬頭看著自己，敏荷隻好回視著他，多賢的體格很健壯，各自要比自己矮一些，眼睛像黃牛一般大，鼻梁高聳，嘴角隱隱有些萎縮。如果不是他出手闊綽到讓自己震驚的地步，敏荷斷然不會坐在這裡，隻是那張倒胃口的臉看久了，敏荷還是有點不舒服。見敏荷眼中露出遲疑的神色，一眨一眨的躲閃著多賢的視線，多賢隻好禮貌的問道。
“今天還想吃點什麼，隨便點我請客。”
敏荷放下手中的叉子，緩緩站了起來。
“我想先去趟洗手間。”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每個話題的終結，都是多賢說完便一個人笑了出來。敏荷頻頻迎合多賢的笑容裡始終帶著幾分苦澀。就好像對麵坐著的本就是個說話談笑空洞乏味的男人。
“等會兒我們去打保齡球好嗎？”
多賢非常懇切的希望敏荷點頭同意，但敏荷卻露出歉意的笑容。
“保齡球就算了吧，大熱天的稍微活動一下就要渾身暴汗臟死了。”
多賢毫不在意的解釋道。
“保齡球是室內球，我常去的那家冷氣開得很足，不會出現你剛剛說的那種情況。”
敏荷用叉子挑著沙拉，心不在焉的又說道。
“是嗎？可我對那些運動項目實在喜歡不來。”
多賢一時無語，很快便再次說出了自己的另一個想法。
“那等下我們去聽音樂會吧？你不用擔心費用我來出就行，聽說這位大師是享譽全球的，很難來一次安城。”
敏荷再次不緊不慢的拒絕道。
“交響樂啊？我覺得太吵了，可以換一個安靜點的嗎？”
敏荷捉摸不透的一麵令多賢感到不安，令人費解的理由，對感情不在乎的態度，這些令他很惱火，也讓他變得疲憊不堪，但他卻不想放棄。就在此時，咖啡搭檔笑吟吟的圍了上來。
“敏荷！”
“這裡太讚了，氛圍也超讚。你就是智媛的哥哥吧？”、“你們已經吃很久了嗎？”
咖啡搭檔和敏荷之間笑聲斷斷續續，多賢臉色沉默，沉默後又是淡淡的笑容。敏荷將多賢的變化看在眼裡，他真摯的眼神，線條分明的嘴唇和那帶有複雜情愫的笑容，不光敏荷一個人看到了，隻要是有眼睛的人就會注意到。敏荷爽朗的笑著問道。
“我叫了兩個朋友過來，你不介意吧。”
咖啡搭檔也在一邊附和著。
“事先說好，我們都很能吃的。”
多賢左思右想了一秒，禮貌的說道。
“沒關係。”
敏荷靜靜的看著多賢，多賢目光裡流露出對她們的戒心和反觀，她故意裝作沒有看見。
“對了姐姐，吃完飯我們去看電影吧。那個也是坐在我對麵的男士請客。”
“你們兩個是不是要坐情侶座？可以幫我訂一下你們旁邊的座位嗎？情侶座和普通座不同，很舒服的。”
多賢隻好儘力收起臉上那滾燙又冰冷的殺氣，輕輕摸了摸鼻子。敏荷全不以為然隻顧攬著咖啡搭檔的肩膀，熱情的笑著。
“姐姐你看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爆米花和奶茶錢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