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狹小的辦公室像蠶繭一樣，門縫裡透出一道道燈光。其中也有幾間屋子敞開房門，想讓走廊裡空調的冷氣透進來。午休時間結束了，同事們依次拿著厚重的記事本走到走廊儘頭的最後一個房間。這個房間是大型會議室，即便不開燈也很亮，崔仁赫行長把穿了一天的西裝外套掛在椅背，然後懸腿坐在沙發椅上，在同事們陸續找到自己位置的時間裡，崔仁赫的眼鏡裡映著窗外的燈光和昏暗中看不清輪廓的山，一邊慢條斯理的說道。
“孫主管和申主管務必在這周五中午之前把上半年的業績達成情況報給我。另外你們都知道這個月底行長杯趣味運動會吧？”
四周靜謐無聲，崔仁赫便轉過頭加快步伐般的看向大家，他最討厭自己的下屬們心照不宣或灰心喪氣的樣子，尤其是剛剛轉正不久的智媛，她正一臉狐疑的看著大家，發紫的嘴唇微微顫抖，仿佛一句唱反調的話隨時要從嘴巴裡迸出。崔仁赫迅速白了她一眼，眼尖的申正煥則用腳輕輕踢了踢智媛，看著大家終於麵帶笑容的望著自己，崔仁赫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既然要參加就要做到最好。這次大賽第一名將拿到全員夏威夷七日遊的機會。所以抱著第一名隻能屬於我們分部的心情，我要求你們必須全員參加。”
從會議室裡魚貫而出，大家的臉色都有不同程度的醉意，智媛用沙啞的聲音向申正煥抱怨道。
“真是哪有強製周末活動的？”
申正煥滿臉不放心的看向漸漸關合的會議室大門，許久才拉著智媛的胳膊，低聲吐出一句話。
“哪來的那麼話，那可是分行長，要不是我攔著你，你差一點就讓我們後院起火了。衝這一點我也得好好懲罰你。”
智媛盯著正等著她回答的申正煥，沉默不語，那表情像是在故意氣他。申正煥無奈的摸了摸鼻子，看著依舊一臉迷惑性的智媛頓時有些氣急，不想再聽他那種自我陶醉的解釋的智媛，隻好用一種類似沒有睡醒的悻悻聲音抱怨道。
“懲罰我乾什麼，就因為我是新人嗎？分配任務的時候也沒有因為我是新人就少分配點任務。”
申正煥立刻朝四周環顧了一圈，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道。
“今天怎麼突然這麼多話？是誰惹到你了嗎？”
“還能有誰，你瞎說什麼呢？”
“也對，你畢竟有tva的背景，我們分部誰不是看著你的臉色啊。”
“過分。”
智媛低沉的聲音像冰淩碎片一樣散落在申正煥的額頭上。然後智媛頭也不回的朝休息室走去，陽光照射下來，一直照到窗戶對麵的牆壁上，不知什麼時候，孫美玉站到申正煥身邊。
從會議室回到辦公區的煜誠始終安靜的坐著，當手機鈴聲響徹起來的時候，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喂！嶽父？”
“今天晚上有時間嗎？出來吃個飯吧。”
看著嶽父和從未謀麵的會長拿著一瓶價值不菲的紅酒從門口走向包間，煜誠便覺得有些奇怪，但不等他問一句，宋晟民便回頭看了煜誠一眼，擠出一抹奇怪的笑容，眼角一陣陣抽搐，於是煜誠便揣著滿腹疑惑主動伸出手去和尹會長問好。
“您好我是vn公司的尹仕林會長，我從宋晟民會長那兒聽說了很多關於您的事，本想借著新書發布日的機會向您做自我介紹，但聽說您工作繁忙沒有出席。”
煜誠聞聲連忙轉過頭看向宋晟民，宋晟民的眼睛也在看著煜誠，那種感覺就像當初第一次見到煜誠的時候一樣，煜誠的心頓時忐忑不安起來，宋晟民似乎察覺到端倪，便露出奇怪的微笑，順勢拍了拍煜誠的手背。
“我這個女婿是典型的工作狂，這一點倒和我很像。”
見煜誠依舊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宋晟民連忙向煜誠介紹道。
“煜誠啊，這位就是我們公司轉包公司的尹會長，為了擴展東南亞事業需要一筆貸款。”
煜誠認真的掂量著宋晟民說過的話，又俯身向前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尹會長的臉，尹會長的前額和後腦突出，目光圓滑，鼻頭陰鷙，看似固執但看久了又怎麼看都不像值得信任的人。甚至，煜誠在轉念一想的瞬間，突然覺得這個男人身上似乎正散發著某種不祥的氣息。想到這裡，煜誠謹慎的問道。
“尹會長您大概需要多少資金？”
“預估20億左右。”
“什麼？20億嗎？！”
煜誠的聲音頓時變得尖銳而清晰，身子像彈簧一樣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宋晟民看向煜誠的眼睛裡隱隱冒著綠光，然後像急著封住孩子的嘴似的向煜誠再次隆重的介紹道。
“煜誠你彆小瞧了尹會長，他雖然年輕但很有能力，他手裡的幾個項目都做得風生水起，所以即使是新進企業我也願意合作。目前我們雙方已經達成了幾個項目的合作，我是想既然尹會長需要貸款就在你們分部貸吧，相信對你們分部的業績也會有幫助。如果是你沒有申請權限的話，尹會長倒不介意去崔仁赫那走一趟。”
尹會長和宋晟民眼神相交時，煜誠就把要說出口的話含混過去了。他開始靜靜的看著燃氣爐上烤著的五花肉，豬油滲到平底鍋邊沿的蘿卜裡麵，漸漸的，烤盤上的豬肉冒出很多油來。每當宋晟民和尹會長用木筷子翻肉的時候，豬肉上紅色的血跡就慢慢變黑，看著那些肉塊煜誠覺得很惡心。
陪同尹代理去分部的那天清早，雨像雪一樣一粒一粒的下了起來。分行長辦公室裡，崔仁赫專注的看著坐在對麵的尹會長，他們的表情就像在同樣的模具裡，都帶著同樣笑臉的鯽魚燒，有時候不是他們想衝對方笑，而是因為他們的模子就像笑臉。
“貸款嗎？當然可以啦。不過以最快速度處理的話，最早也得下月初才能搞定。”
“如此說來，那我就先謝謝崔行長了。等貸款批下來，我請崔行長、宋會長還有鄭代理一起去個不錯的地方吃頓飯吧。”
對於崔仁赫來說，能和安城最有頭有臉的人坐在一起吃飯，已經是很值得情形和感激的事情了，因此他的笑容更加和煦，並禮貌的站起身向尹會長伸手交握。
“好啊，那批下來的話我們會另外聯係您的，尹會長您慢走。”
在貸款申請表上寫好自己的名字並鄭重的蓋上印章後，崔仁赫開始張望著庭院裡的櫸樹，自從他上學坐在班級最後一排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有了張望櫸樹的習慣。不論上課或課間休息時間，不管晴天還是刮風，或是雨珠打在寬大的葉子上，櫸樹總是以似變而不變的姿態站在那裡。這一天下午終於從窗外照進明媚的陽光，宋晟民從桌上拿起那張20億的貸款表，向著窗外展開。跟崔仁赫不同，煜誠的心頭始終湧流著一股愈發不安的念頭，他終於鼓起勇氣推開分行長辦公室的門，與此同時，午後陽光也原封不動的透了進來，崔仁赫的臉上正帶著一抹誌得意滿的笑容。
“鄭代理啊你來得正好，托你的福一次達成了這個季度的業績，我真是不知道說些什麼來表達我現在的心情了。”
煜誠想都不想便態度生硬的回答道。
“可是行長您真的不去現場查看嗎？要不我今晚陪您…”
“啪啪”聽到崔仁赫敲打桌麵的聲音，煜誠連忙閉緊嘴巴。崔仁赫將黑色玳瑁眼鏡放回到眼鏡盒裡，但他的眼睛始終在微笑。當崔仁赫無意間抬起頭，瞟到煜誠那張如病人般青黃不接的臉時，他的嘴瞬間噘得高高的。
“行了！不是說著急嗎？又不是彆人，那可是tva集團會長宋晟民介紹並擔保的。放眼整個安城還有誰比宋晟民會長做擔保更靠譜的嗎？”
煜誠猶猶豫豫的不知該如何反駁，崔仁赫將合同放在一旁，故意擺出嚴厲的表情，看清崔仁赫的臉後煜誠嚇了一跳，連忙低下頭，呼吸聲也變得有點低弱，但看著慌張的煜誠，崔仁赫卻靜靜的笑了起來。
“總之，謝謝你了鄭代理，倘若不是你的緣故，我們分部也不會好幾次沾到tva集團的光，請你回去替我向宋會長問好。”
那天傍晚臨近下班時分，李承美終於鼓起勇氣推開休息室的門走了進去。煜誠一邊喝著從自動販賣機裡取出來的咖啡，一邊繼續思索著，他的眼睛一直仰望黑漆漆的天花板，所以從承美走進來到她靜靜的坐在煜誠身旁的位置上，煜誠都沒有察覺。
“鄭代理？”
承美低著頭，嗓音有些低弱。生氣時額頭會變紅、清脆響亮的高嗓音都跑到哪裡去了呢？煜誠來不及去想，但看著承美把散落在前額的頭發捋到耳後，脖子和臉像皺巴巴的銀箔紙一樣，雙眸可憐楚楚的凝視著煜誠時，煜誠的心向下猛然一沉。
“李代理有事嗎？”
承美搖了搖重新低下的頭，粲然笑著說道。
“我是想恭喜你，聽說你又為分部又貢獻了一份高額貸款單。”
聽到承美這麼說，煜誠的喉嚨深處湧來一股辣辣的感覺。正沉浸在思索中的承美再次粲然笑了笑，慢慢迎上煜誠目光的頭，大眼睛裡飽含著擔心和驚嚇，就連輕輕的舒氣也給人一種沉悶的感覺。
“那個，鄭代理，關於您夫人…是不是因為那天晚上…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那件事，或許…”
煜誠沒有回答，但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像受寒一樣在瑟瑟發抖。不經意凝視著仍舊站在自己麵前的承美，承美的臉色好像仍舊在憂慮著什麼。
“如果是的話，我想向您夫人道歉。”
“不是那樣的，跟承美你完全沒有關係。都是我的原因，你千萬不要有那種想法。”
經過幾秒鐘的沉默，承美抬起頭看著煜誠，從煜誠的臉上看不出傷心或猶豫的痕跡，這多少令承美感覺有點意外。直到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承美看清了閃爍著的正是宋珠鉉的頭像，而這一次煜誠並沒有任何顧忌的當著承美的麵接通了電話。承美隻好低著頭默默離開，此時的她雙眼像長年積水一樣幽深。
“鄭煜誠你怎麼一直沒有聯係我？明天給我騰出時間，我都說了離婚是不能拖延的事。”
短時間內，煜誠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睛看著地麵，表情瞬息萬變。許久，煜誠才用比平時更加細微遲緩的嗓音艱難的與其對話。
“拜托你給我們彼此多些時間考慮吧。”
正如煜誠預料的那樣，珠鉉並沒有回頭。從她的聲音裡煜誠再次看到了那帶刺的眼神，狠心的表情。
“那我明天去銀行怎麼樣？鄭煜誠你難道要我直接跟你們分行長說給你騰出點時間嗎？”
晚上回到家，煜誠心情不怎麼好，一邊解開領帶一邊徑直走到冰箱拿出一聽啤酒，那啤酒是明曜睡不著的時候拿出來喝的。煜誠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將一聽啤酒一飲而儘，似乎仍沒有消除心中的鬱悶，便在浴室裡永同樣的語調不停重複著“全都是自找的”之類的話。直到煜誠在狹小的床上四仰八叉的睡去，明曜才默默歎了口氣，並迅速回複了承美的消息。
周末中午安城法院
煜誠和珠鉉走在空曠肅穆的法院大樓前，耀眼的光刺得煜誠眼睛發疼，那是一道酷熱的陽光，仿佛要燒掉萬物，煜誠感覺再這麼等待下去整個人也快要蒸發了。
“拜托你再重新想一想吧。”
煜誠緊緊拉住珠鉉的手，苦苦哀求著，他的眼睛裡映著的好像是癡癡的白日夢，又像是某種莫名的思念。但到頭來這場婚姻鬨劇還是以無聲的沉默而告終，奮力擺脫掉煜誠的禁錮後，珠鉉的臉立刻恢複冰冷和無語。
“鄭煜誠你到底還要我想什麼？我的耐心已經被消磨殆儘了，我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了。我會日後和我爸媽解釋清楚的，至於你爸媽那邊你自己看著辦吧。”
“珠鉉啊…”
煜誠再次挽留珠鉉，並焦急的凝視著，那種神情就好像突然清醒了一樣。珠鉉的眼睛瞪得更大，閃閃亮亮，很快就變得像月牙一樣細，眼角細紋裡也充滿了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