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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暴雪埋不掉的哭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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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 年 1 月 3 日,正值小寒。遼寧錦林市的工人村,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無情地席卷。狂風裹挾著暴雪,如同一頭頭咆哮的惡獸,肆意衝撞著家家戶戶的門窗。整個天地間,仿佛被一層厚重的白色幕布所覆蓋,往日熟悉的街道、房屋,此刻都隱沒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模糊難辨。

林建國裹著那件結滿白霜的棉警服,瑟縮在自家院角,艱難地往爐子裡添著煤塊。他的手指早已凍得麻木僵硬,每一次伸手,都像是在與嚴寒進行一場殊死較量。呼出的熱氣,瞬間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團團白霧,轉瞬又被狂風裹挾而去。

三歲的林向東,抱著他心愛的鐵皮火車頭,孤零零地蜷縮在屋簷下。小臉凍得通紅,鼻涕不受控製地流出來,在棉衣領口結成冰碴。他時不時用袖子去蹭,那臟兮兮的袖子上,早已沾滿了鼻涕與灰塵。小家夥眼中滿是恐懼與迷茫,望著眼前這白茫茫的世界,對即將發生的一切充滿了未知與不安。

“咳咳……” 裡屋傳來李秀蘭壓抑的咳嗽聲,那聲音好似破舊風箱發出的沙啞喘息,每一聲都狠狠揪著林建國的心。林建國的大蓋帽上滴著雪水,順著帽簷滑落,打濕了他的臉頰。他抬起頭,望向炕上那隆起的棉被,妻子的身影在糊著《人民日報》的牆麵上,投下一道扭曲的影子。爐膛裡的火苗猛地躥起,將 “抓革命促生產” 的標語映照得紅彤彤的,在這冰天雪地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

李秀蘭正往酸菜缸裡壓白菜,突然,一陣如刀絞般的下腹劇痛襲來。她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雙手下意識地扶住缸沿,身體因疼痛而微微顫抖。三年前向東出生時那刻骨銘心的陣痛,此刻如同一根生鏽的鋼針,狠狠挑動著她的神經。那痛苦,仿佛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幾乎令她窒息。

“建國!” 她拚儘全身力氣呼喊,聲音中滿是無法掩飾的痛苦與恐懼。這喊聲在呼嘯的風聲中顯得如此微弱,卻又如此急切,宛如一隻受傷的鳥兒在絕望哀鳴。這聲音,瞬間揪住了林建國的心。

外屋傳來鐵皮通條落地的脆響,緊接著,林建國裹著一身風雪,像一頭焦急的困獸般衝了進來。他的警服前襟上,還沾著派出所的公章泥,那一抹紅色在這冰天雪地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突兀。

“王嬸在隔壁。” 林建國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水,大蓋帽上的雪水順著他的手臂滑落,滴在地上,瞬間結成冰。“我這就去叫她。” 他轉身欲走,卻被李秀蘭一把抓住配槍皮套。

“先把向東的棉襖找出來……” 李秀蘭話還沒說完,又一陣劇痛襲來,她的手指深深摳進林建國的配槍皮套,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的指甲因用力而泛白,臉上汗水與淚水交織,順著臉頰滑落。陣痛如洶湧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無情地淹沒她的意識。她跪在炕上,雙手緊緊摳進炕席的破洞,破舊的炕席在她指尖下發出細微的撕裂聲,仿佛也在為她的痛苦而。

林建國心急如焚,眼神中滿是焦慮與擔憂。他深知妻子此刻正處於生死邊緣,每一秒都無比珍貴。但他也明白,兒子的溫暖同樣不能忽視。他迅速跑到樟木箱前,用力掀開箱蓋,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他在箱子裡翻找著,衣物被翻得亂七八糟。終於,他找出了向東的棉襖,那棉襖早已破舊不堪,棉絮從袖口漏出,無聲訴說著這個家庭的貧寒與艱辛。

牆上的延安寶塔山在晃動的火光中眯著眼,仿佛在默默審視著這個貧寒的家。炕頭的搪瓷缸裡,結著油花的玉米粥早已凍得硬邦邦的,如同一塊堅冰。整個房間彌漫著壓抑而緊張的氣氛,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王嬸踩著那雙破舊的棉鞋,跨過門檻,懷裡抱著半把紅糖。她的棉襖補丁摞補丁,袖口磨出線頭,每一塊補丁都像是歲月留下的印記,訴說著生活的不易。“他爹在派出所值班,我來搭把手。”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紅糖塞進李秀蘭手裡,“這是上月剩的票。” 她的聲音帶著東北人特有的爽朗,在這冰冷的房間裡,卻讓人感到一絲暖意。

王嬸走進裡屋,看到李秀蘭痛苦的模樣,眉頭微微皺起。她放下手中的紅糖,熟練地卷起袖子,開始為李秀蘭做生產前的準備。她的動作麻利而沉穩,每一個動作都透露出她的經驗豐富。她一邊忙碌,一邊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安慰的話,試圖讓李秀蘭放鬆下來。

此時,二八自行車的鈴鐺在風雪中炸響,那聲音在狂風的呼嘯聲中,顯得如此微弱卻又如此清晰。林建國弓著背,拚命蹬著自行車,那單薄的身影在風雪中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堅定。後座的李秀蘭緊緊摳住車座,她的身體隨著自行車的顛簸而搖晃,每一次顛簸都像是在她傷口上撒鹽,疼得她幾乎昏厥。

勝利路的路燈在雪幕中忽明忽暗,仿佛是在黑暗中掙紮的微弱生命。他們在風雪中艱難前行,數著第三個被積雪填平的窨井。每經過一個窨井,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陷入那無儘的黑暗之中。

“小心!” 李秀蘭的驚呼被北風瞬間撕碎,如同一片飄零的雪花,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自行車前輪突然陷入黑洞洞的井口,林建國本能地張開雙臂,試圖保護妻子。但巨大的衝擊力還是讓他們失去平衡,李秀蘭的身體騰空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重重摔在雪地裡。她的身下,漸漸滲出一片殷紅的血跡,在潔白的雪地上顯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一幅殘酷的畫卷。

王嬸在院裡生爐子,濃煙嗆得向東直咳嗽。小家夥一邊咳嗽,一邊用小手揉著眼睛,那模樣讓人看了心疼不已。“你媽懷的是小弟弟。” 王嬸一邊往爐膛裡添煤塊,一邊對向東說道,聲音儘量放得溫柔,試圖讓這個懵懂的孩子安心。“等他出來,你就是大哥哥了。” 她的眼神中充滿慈愛,仿佛看到了未來這個家庭的溫馨畫麵。

向東望著父母消失的胡同口,懷裡的鐵皮火車頭結滿霜花。他的眼神中充滿疑惑與不安,不明白爸爸媽媽為何要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離開。此時,派出所的廣播突然響起:“…… 盜竊井蓋是嚴重犯罪行為……” 那聲音在風雪中回蕩,顯得格外刺耳。王嬸的手一抖,煤鏟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向東看到她棉襖上的補丁,想起媽媽說過:“王奶奶家的小子都穿新衣裳。” 他的小腦袋裡充滿困惑,為什麼自己家的生活總是如此艱難,而彆人家卻能過得那麼好。

林建國的眼鏡片摔出裂紋,那裂紋如同一張破碎的蜘蛛網,橫在他眼前。他跪在雪地裡,雙手緊緊抱住妻子,仿佛要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所有痛苦。妻子下身的血跡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那殷紅的顏色在潔白的雪地上顯得觸目驚心,仿佛在訴說著命運的殘酷。

李秀蘭的指甲深深掐進他掌心,眼神中充滿絕望與恐懼。“快…… 去叫人……” 她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遊絲,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林建國望著妻子那蒼白如紙的臉,心中充滿自責與痛苦。他恨自己沒能保護好妻子,恨這該死的天氣,恨這無情的命運。但此刻,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必須儘快找到人救妻子。

他咬了咬牙,將妻子輕輕放在雪地上,脫下自己的棉警服,蓋在妻子身上。那棉警服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他希望能給妻子帶來一絲溫暖。然後,他站起身,朝著遠處大聲呼喊:“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他的聲音在風雪中回蕩,卻被狂風無情地吞噬,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焦急地四處張望,突然,看到遠處有一點微弱的燈光在風雪中閃爍,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希望。他毫不猶豫地朝著那燈光跑去,每一步都踏得那麼沉重,卻又那麼堅定。他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到人救妻子!

向東抱著鐵皮火車頭站在院門口,看著父親消失在風雪中。他的棉鞋踩在酸水上打滑,黃綠色的酸水漫過磚縫,浸濕了他的鞋襪。他的小腳被凍得麻木,卻渾然不覺。爐膛裡的火苗突然躥起,把牆上的延安寶塔山映得紅彤彤的,那紅色在這冰天雪地的背景下,顯得格外神秘而莊重。

小家夥的眼睛裡閃爍著淚光,他不知道爸爸媽媽去了哪裡,也不明白家裡為何突然變得這麼亂。他感到害怕和孤獨,緊緊抱著鐵皮火車頭,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小聲嘟囔著:“爸爸媽媽,你們快回來……” 那稚嫩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如此無助,如同一隻迷失方向的小鳥在哀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呼嘯的風聲和向東那微弱的哭聲。在這冰天雪地的世界裡,生命顯得如此脆弱,卻又如此頑強。那暴雪雖然掩埋了一切,但卻無法掩埋人們心中的希望和對生命的執著追求。

林建國在風雪中朝著那點燈光拚命奔跑,凜冽的寒風如刀割般刮過他的臉頰,他卻渾然不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好幾次都險些摔倒,但他憑借著心中那股堅定的信念,穩住了身形。

終於,他跑到了那戶亮著燈的人家前,來不及喘口氣,就用力拍打著門。“開門啊!求求你們,救救我妻子!”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滿是焦急與絕望。門很快被打開,一位大爺和一位大媽出現在門口,看到林建國狼狽的模樣和遠處雪地裡的李秀蘭,他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跟著林建國來到李秀蘭身邊。

大爺和林建國小心翼翼地將李秀蘭抬到板車上,大媽則趕緊回屋拿了幾條厚棉被蓋在她身上。他們三人在風雪中艱難地推著板車,朝著醫院的方向走去。雪還在不停地下著,狂風依舊呼嘯,但此刻,他們的心中隻有一個目標 —— 把李秀蘭安全送到醫院。

不知走了多久,醫院的輪廓終於在風雪中若隱若現。林建國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加快了腳步。終於,他們將李秀蘭送到了醫院的急診室門口。看著妻子被推進去,林建國癱坐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他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分不清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劫後餘生的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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