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和白子垣被帶到了一個亭子,四方敞開,視野一覽無餘,他們能看到周邊有沒有人,周邊八方也能隔很遠看到他們,就是太通透了,風也通透,無孔不入,吹的頭皮發麻。
一人提燈漸近,是特遣團副使呂興。
祝卿安立刻明白,這是故意在避嫌。
看來副使很聰明,察覺到被王良才針對了,囚犯自由活動範圍都增加了,作為團隊副首領,不乾點正事不合適,乾吧,又不能讓王良才起疑,所以有意出現在任何人多,容易被監視的地方。
可這麼刻意……今夜會出事?
“大家都時間寶貴,我就不囉嗦了,”呂興將燈放在石台,下半邊臉映在燭光裡,有幾分陰森,“特遣團此前也沒有騙人,你們這些人裡,有細作。”
細作?
祝卿安和白子垣挑眉對視。
呂興:“或許來自其他諸侯派遣,或許來自中州本地,無非是想阻止南朝和中州親近——據目前線索,至少有兩人。他們的計劃之一,是殺了王大人,和我。”
殺人?
祝卿安再次看白子垣。
白子垣身體後傾,極小幅度的搖頭,保證黑暗下呂興看不清,祝卿安能看到。
我不是我沒有他胡說!
祝卿安:……
倒也不必如此做賊心虛。
若房間裡的確有其他諸侯派來的細作,那特遣團這麼玩刺激的囚徒困境,也算有原因,不隻針對中州侯。中州侯不可能想和南朝打好關係,但也不會想殺了南朝特使,給對方送上把柄,其它諸侯就不一定了,他們巴不得中州和南朝打起來,捅開這層窗戶紙,他們好揭竿而起,占儘大義。
呂興看上去倒也沒胡說。
祝卿安:“副使這是信我二人?”
“倒也不是,”呂興視線滑過他們,“非說像的話,你們更有可能是中州侯的人,可能希望我們死,但不希望我們現在死。不過我看差了也沒關係,你們隻要查起來,就會露馬腳。”
合著一石數鳥,怎麼著你都不吃虧唄?
白子垣雙手抱臂,冷嗤出聲:“信不信你爹現在就殺了你?”
“我這雙招子,”呂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還算沒白長。”
“行吧,你爹成全你——”
白子垣陡然暴起,左手按住呂興肩膀,右手抓住他剛剛提過的燈籠柄,直直戳向他的眼睛!
這凶性,這力度,這燈籠晃動的劇烈程度,完全可以想象稍後血濺現場的畫麵,一點也不摻假。
“等等——”
祝卿安拉住白子垣:“副使大人心深似淵,你真當他沒準備來的?”
他眼神微動,示意白子垣看看四周——
或許現下,此刻,特遣團一多半的人手都在這盯著。
白子垣怎會不知?祝卿安是人聰明,猜的,他五感超強,早就感知到了,但他也篤定——祝卿安一定會拉住他。
“行吧,給我們安安個麵子,”他把燈籠隨意扔在石桌,大馬金刀往後一坐,警告呂興,“機會不容易,沒下一回,呂大人可要好好把握。”
呂興整了整衣襟,臉色仍然煞白,卻已經能說出話:“我以為方才給出的消息,已經足夠誠意。”
“呂大人的誠意,就這麼點?”祝卿安微笑,“您這麼厲害,我二人實在仰望啊。”
呂興眼角一跳:“你想要什麼?”
“對啊,要點什麼東西呢——”祝卿安慢條斯理說著話,瘋狂眼色示意白子垣。
白子垣瞬間了悟,然後理直氣壯道:“我們現在還想不到,但想到時,你必須給!”
祝卿安:……
你在說什麼屁話?
跟這種人談條件,當下沒拿到手的,事後都有可能不算,給了你機會,你就這麼浪費?你們組織都這麼沒腦子的?連想換什麼利益都想不到?
“這個自然!”呂興倒是話接的非常快,唯恐他們反悔。
祝卿安也懶得計較了,直接問:“呂大人方才言,有人要殺你和王大人,既已知曉,還這般高調招搖——是篤定對方不會成功?”
是不是也有點釣魚的意思?以身為餌?
呂興淡定極了:“這不是在中州地盤?中州侯不會這麼看著的。”
祝卿安下意識看了眼白子垣:“你是認為,中州侯會派人保護你?”
白子垣:“你做盆夢呢!你是什麼了不得的玩意,中州侯還得保你?”
話回的太快,還有點炸毛……
祝卿安心歎,還真是啊?
再看看四周——
呂興這一手,夠厲害啊。
眾目睽睽之下,利用單獨提調他們,製造己身忙碌時間的證據,在王良才那裡證明清白;利用出賣特遣團的一點點線索,取信於他們,達成部分的合作默契;同時讓局麵變得更加微妙,原本的細作,現在不知道在哪裡的中州侯,都得隨勢而變,做出相應的調整變化。
若讓中州侯認為某人不夠用……或許會親自來。
或者,今夜過後,把某個不夠用的人豎成靶子,讓他的處境越來越險——中州侯不得不來。
呂興見他想到了,唇角微微一勾:“是會辛苦一點,但中州侯最擅長途奔襲,日夜兼程,他會趕來的。”
不管是為了保特遣團正副使,還是護自己人。
卑鄙!
白子垣眸底險些衝出火來:“怎麼著,你爹還滿足不了你了是吧!”
他坐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談,他看得出這人就是在蠱惑人心,乾脆拎了呂興起來,怒眸威脅:“走,帶我們去你房間!”
祝卿安:……
也行。
都說呂興誠意不夠了,白子垣交換什麼還得想,不如開個新地圖,副使的房間,哪怕簡單文書,也是新方向。
也還好呂興今晚約他們在亭子裡,似乎對談話內容很謹慎,隻讓人外圍盯著,倒是方便了現在。
白子垣手脅呂興,在一群人包圍下,去往呂興的房間,到了一點沒客氣,拆家似的禍禍……
沒多久,外麵遠處,似有異響傳來。
白子垣拆家動靜大,祝卿安看東西看的專注,還是呂興皺眉咳嗽了幾聲,他們才發現不對勁。
“怕什麼,你爹去看看——”
白子垣剛要往外衝,就被攔住了。
呂興手指一揮,特遣團護衛團團圍了上來。
白子垣:……
他倒也不怕,能衝出去,但沒必要,祝卿安還在這呢。
祝卿安就更明白了,不管特遣團出了什麼事,接下來都不是他們可參與的範疇了,呂興今夜都讓他們搜屋子了,已經非常配合。
“走吧。”他手抄在袖子裡,率先走出,回往‘囚房’方向。
“算了,給你個麵子。”
白子垣走在祝卿安身側,清瘦少年的男高背影,走出了大馬金刀的糙漢氣場。
這也是一種絕對的保護姿態,無論什麼人,無論發生什麼意外,都不可能有人越過他,傷害祝卿安一星半點!
回去的路上,祝卿安很難忍住不想,中州侯是個什麼樣的人,這邊的局勢能否猜到,猜到了,又如何處理,真的會來麼?這明顯是另一種形態的誘殺局,中州侯不太想要王良才和呂興性命,起碼暫時不想要,可王良才呂興很想要他的命,殺中州侯,這是一件多麼偉大而又光耀的功事!
中州侯一定不會來的,對吧?來,也不會獨自前來。
房間裡,安靜到詭異。
祝卿安注意到,圓臉小姑娘不在。她才六七歲,大晚上的,獨自一人能去哪裡?
他問了一聲,可沒人告訴他,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被排擠了,在用奇門遁甲,帶著所有人躲過蒙眼刺客後,這些人就開始了。
所有人裡,隻道士頭羅莫在微笑,他當然會微笑,因為這一幕,就是他最想看到的。
白子垣皺了眉,似乎想出去一趟。
祝卿安卻衝他搖了搖頭。
他看過小姑娘麵相,的確有劫,最近一直不安生,可她不會死在今夜。
白子垣就……爭分奪秒睡了一小覺。
醒來見祝卿安一如既往的睜著眼,瞌睡都嚇跑了:“你怎麼不睡覺?小小年紀不愛睡,學那些糙漢熬夜,是會壞身體,長不高的!”
祝卿安眼底一片青黑,一臉陰鬱的瞪向他。
是我不想睡嗎!是我想熬嗎!你們這些睡眠質量好的人滾啊!簡直站著說話不腰疼!
白子垣莫名覺得這個話題有些危險,看了眼彆處:“咦,那個高馬尾還沒回來?”
祝卿安冷笑。
他回不來了。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明知死路也往前紮,怎麼可能回得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白子垣挑眉向門口。
祝卿安直接愣住。
人……回來了?
一樣的臉,一樣高高束起的馬尾,一樣的英颯利落,一樣的冷漠氣場。
男人單手抱著圓臉小姑娘進門,一如既往啞巴似的不說話,隨手把小姑娘放了個地方,安靜坐靠到牆邊,一腿屈一腿直,閉上眼睛養神。
“祝卿安……小安……安安?”
白子垣在祝卿安麵前打了個響指:“怎麼了?”
祝卿安:“……沒事。”
他仔細回憶了下之前見到的高馬尾冷漠男,沒錯,就是很明顯的死相,即刻會應的那種,可現在靠牆的那個人,臉上不說完全沒了死相,還很明朗,除了臉色偏黃,沒有油光,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一個人的心性,近來的經曆,環境的影響,未來的命運變化趨勢,全都能反映在麵相上,什麼都沒有的臉,他可沒見過,這是張死臉,或者說,不是活人的臉——
怕是什麼他沒見過的易容術吧!
頂著相同的臉,假扮成麵前的人,實則芯子不一樣,裡麵的換了!
如此,臉上能看到的看不到的都做不得準了,祝卿安期待著這人睜開眼睛。臉怎麼變,眼睛裡的神是不會變的,就像現代,有些人整了容,化了妝,改變了原有氣勢,但眼睛裡的神不會變,你有怎樣的念,怎樣的性格基點,怎樣的選擇偏好……都在眼睛裡。
除了祝卿安,房間裡還有一個人臉色不對。
道士頭羅莫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
他今日在房間裡放下話,說會死一個人,可所有人都回來了,活得好好的,他算的命豈不就不準了!他與王大人有暗語默契,隻要他把小姑娘送過去,對方承諾今夜必會死人……現在怎麼回事!
祝卿安看到了他的驚訝。
該!
怎麼樣,人算不如天算吧?
果然,角落裡真正熬夜不睡的人戰戰兢兢開口了——
“大師不是說,一日內必會再死一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