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他說中秋。
中秋什麼?
床上的人滿頭大汗,開始暴躁,夢裡的他掙紮著要睜開眼睛。
長安……
長安……
長安……中秋,不能……
終於,他睜開了。
目光所及,卻是一片漆黑。
額上虛汗淋淋,腰椎的劇痛從夢裡延伸出來,不是生理性的,而是心理上的。
那一聲骨骼斷裂的聲音,全世界坍塌的絕望,令他如陷入泥沼中不得解脫。
清冽的芳香隨風飄來,他一下子清醒了。
清醒後赫然發現,剛才的夢,就是他在牢裡發生的事,分毫不差。
隻是,那時候,他昏死之時,隻迷糊聽見兄長們喊他,大哥喊他,卻不知他們喊了些什麼。
但是剛才的夢裡,他竟然聽到了兄長附在他耳邊講的話。
隻是,依舊聽不完全。
他總覺得隻要自己再使勁凝聚些精神,就可以辨聽清楚。
但是他卻醒了。
如果桑寧在這,就可以解釋這一現象。
大腦寄存。
雖然當時霍長安已經昏迷,但大腦卻自動寄存了那些話。
隻需要深度催眠,或者受到某種刺激,就能從大腦中挖掘出這些信息來。
很顯然,令他高度凝神,相當於催眠效力的,或許就是那些讓人靜神的花。
隻是此刻,他再想延續夢境,是怎麼都不能了。
……
天剛蒙蒙亮,霍家的門被大力拍響。
全家都被驚醒。
“大伯母,大伯母,家裡,家裡出事了……”
門外的是霍江初。
他眼睛布滿血絲,胡子拉碴,高大的身形比前幾日又瘦了幾分,憔悴的似幾夜都不曾好睡。
“大伯母,大伯母……嗚嗚嗚嗚……”
一家人麻溜的穿上衣服,開門就看到霍江初跪在地上痛哭的一幕。
他不想哭的。
男子漢大丈夫,再難再苦也得咽下去,為父母妻兒撐起來。
可是這次真的撐不住了。
“江初,是怎麼了?”老夫人急問。
李玉枝和莫翠語一左一右去扶。
“我娘……沒了。”
霍家人全都一愣。
隻是萬分詫異,悲傷倒是真沒有。
瞧那丁氏之前的勁兒頭,還以為能再折騰些日子。
沒想到,這麼快就沒了?
空寂的門口,隻有霍江初悲痛的大哭。
若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他不會這麼難受,可是……
娘死的慘哪!
他做兒子的,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在他聲聲泣血中,大家也不免感染上幾分難受。
她們不喜丁氏,卻理解痛失親人是何種滋味。
無論生前這人怎樣,死了還是要去看看的。
“江初,快起來,伯母隨你過去。”老夫人說。
“不,伯母,您不要過去,我娘……嚇人。”
霍江初悲痛搖頭。
伯母年紀大了,看到那場景會受到驚嚇的。
“伯母,四堂弟,嫂子們,我,我是來借些銀錢,想給娘買身得體的衣服,還有,求嫂子們過去幫忙整理一下遺容。”
“我過去。”莫翠語說。
好歹婆媳一場,那人活著還是死了,她早就沒感覺了。
不用麻煩大家。
“彆多說了,我活了這麼大年紀,怕什麼死人,雨柔和孩子在家,翠語也用不著去,這是霍家的事,跟你沒關係,其他人都跟我過去。”老夫人安排。
丁氏再混蛋,也還是霍家婦,這時候她們不幫忙,誰幫?
霍江初還想說什麼,不過到底使勁一擦臉,什麼都沒說。
桑寧想了想物價,拿出二十兩銀子給了他,讓他去置辦東西。
幾個人一塊去了那邊。
看到丁氏那刻,桑寧終於明白為什麼霍江初會那麼說。
非正常死亡。
好慘哪!
丁氏的兩條腿,血肉稀碎,露出森森白骨,就連下身,也啃咬的血肉模糊,一團狼藉中,沾著一堆老鼠屎。
她的眼珠子瞪到極致,仿佛要從眼眶中蹦出來,麵容扭曲的誰都認不出原本的模樣。
牆皮被抓的七橫八豎。
李玉枝和霍靜雅當場跑出去嘔吐。
老夫人也驚的臉煞白。
桑寧扶著她,扭過頭,眯眼看向跪在地上哀泣的喬丹桂。
“這是怎麼回事?”
“……娘夜裡睡的死,進了老鼠,爹在大哥屋裡睡,也沒聽到聲響,我一早起來,過來就看到……”她嚇得哆嗦了兩下,不敢說下去。
老夫人搖頭:“這不可能,睡得再死都不可能沒感覺。”
丁氏昨天什麼狀態,她是看見了的,還沒到氣力不濟的地步。
“爹昨日打了娘,後來娘就覺得頭暈,說要睡覺,誰都不許吵她,夜裡爹也不讓人給送吃的,興許,娘沒力氣了。”
理由說的倒也能過去。
但是老鼠為什麼不咬上半身,偏咬下半身?
桑寧又問:“霍蓉蓉和霍月月呢?親娘死了,怎麼不過來守著?”
喬丹桂又哀泣:“那兩個不省心的,昨天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大哥出去找一夜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打來到涼州,倆人就沒怎麼出過門,估摸著是不是迷在哪條道上找不著家了!”
桑寧笑了笑,冰冷不達眼底。
她的邏輯很清晰,心理狀態很穩定,要這事都是她乾的,那以前還真是小瞧了。
“娘,你先出去和二叔說說話,這邊我們來收拾。”
丁氏怎樣,老夫人真不關心。
她確實更擔心霍寶鴻。
娘死,爹瘸,四個兒女三個不在跟前。
這些事怎麼全攤在一塊了呢?
老夫人出去後,桑寧回過頭,捂住口鼻,不嫌惡心的俯身觀看床上的屍體。
地上的喬丹桂,嘴角露出一絲暢快的笑意。
真暢快啊。
終於不用再看老太婆的臉色行事,不用被罵生不出蛋,不用端屎端尿。
想到今天一早她過來時看到的:
老太婆的藥效過了,被疼醒了,可是也隻剩下一口氣了。
就這樣還不忘罵她。
於是,她湊上前好心告訴她:“娘啊,你把莫翠語趕走了,人家現在過的可好咧,大哥今天還不要臉的去找她討吃的。
還有啊,當初在平陽,縣令家的公子來求娶大妹,是我安排下人故意說她不檢點的話,讓那公子聽見的。
誰讓大妹搶走了我的小貓呢!
你還真信了我,以為是莫翠語搞砸的婚事呢?
嘖嘖,要是大妹嫁出去了,也不至於跟著一起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