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久不見陽光,林知行的臉色蒼白如紙,兩鬢間已生出不少銀發。
啞奴見其一根白發露出,連忙上前,重新給其梳頭。
汴公子若看到,必會發怒。
而林知行則像那磨豆子的老石磨,沉默木然地咀嚼著食物,一下又一下,嘴角扯動的弧度沒有絲毫差彆。
他任由對方作為,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哪怕對方現在把他剃成光頭。
啞奴早習慣了林知文的沉默,他重新為對方梳好圓髻,正欲以玉簪固定。
突然腹中一陣劇痛傳來,讓他不可控製地彎下腰。
可握著發髻的手不敢鬆,因為他已經聽到院中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西廂隻有一個人會來。
啞奴忍著疼,顫抖著右手正要將發簪簪上去。
卻不想,腹中痛意如驚濤拍案,一陣高過一陣。
柔順的發絲終於不受控製,從指縫滑落。
啞奴隻覺胸腔一股熱意湧來,“噗”地一聲,便將午膳的吃食全都吐在了眼前之人的白衣上。
這一吐就仿佛閘口大開,一發不可收拾。
蔡汴前腳剛踏過門檻,就看到這垂流直下的一幕。
而被穢物澆了滿身的林知文,卻沒有任何反應,依舊表情木然地吃著飯。
當他看到蔡汴那嫌惡的眼神,他故意張開嘴,呲著一口大牙。
牙齒上,還沾著青黃不接的菜葉!
啞奴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他捂著嘴跪下,卻因腹中疼痛而蜷縮在一處。
“來人!來人!”
蔡汴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
院中護衛趕過來。
“去,把那個賤奴拉出來,把裡麵清理了。”
護衛一聽這話,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除了啞奴,所有進過西廂的人,都死了!
“少主,小的還有八十老母要贍養,孩子也才三歲”
蔡汴不想聽對方說那麼多,他拔出護衛的刀,架在其脖子上,隨即又扔下一袋金葉子。
其意不言而明。
橫豎都是一死,護衛咬了咬牙,起身進屋。
這是他第一次進西廂,在他的想像中,裡麵必是擺滿金銀玉器奢華至極。
卻不想,除了一張書桌,一張軟塌,剩下的,就是整牆的書,整整齊齊擺滿了四麵牆。
這不像是寵妾的房間,倒像是老學究的書房。
當他看到廳中端坐的男子,以及蜷縮在地上的啞奴,滿室的酸餿味讓人作嘔。
那男子卻像是淤泥中盛開的青蓮,一塵不染。
哪怕白衣染上黃色的穢物,也絲毫不影響他遺世獨立的氣質。
這樣的人,怕是隻看一眼,永遠都忘不了。
護衛將啞奴抱起,正想問男子衣服在哪,餘光卻瞟見其腳上手指粗的鐵鏈。
他眸色一暗,許是死期將近,他竟同情起眼前的男子來。
他先將啞奴抱到院中。
隨後從櫃子裡拿出一身乾淨的衣服,放到男子麵前。
迎著男子淡漠的目光,他結結巴巴地道:“那個你先把衣服換了吧。”
冷靜下來的蔡汴微微斂眉,讓人去叫府醫,給啞奴診脈。
想著屋內的情況,他轉身回了自己的臥房,命人抬來熱水,他要洗一洗身上的穢味。
府醫給啞奴施了針,觀其尺脈沉澀,舌苔焦黃厚膩,又用銀針試了其嘔吐物,並未變色。
他便問起其近日的出恭情況,又查看其肛門痣,開了方子之後,才去向蔡汴回話。
蔡汴此時已經換上一身新衣,屋裡的香比平時重了一倍。
“不是中毒?”
府醫搖頭:“不是,隻是消化不良,啞奴年紀大了,胃腸功能不如年輕人,他原本就有的毛病,所以發病急。
屬下已經開了枯痣散,也配了疏通腸胃的方子,此病無需臥床休息,一切照舊即可。”
蔡汴又想起啞奴嘔吐的樣子,他眉頭緊皺:“他這種情況以後還會犯嗎?”
“好好調理自是不會,隻是”府醫不敢把話說死,怕出事,“啞奴畢竟年紀大了。”
蔡汴捏著下巴,對方的話沒錯,即使調理的好,啞奴也做不了幾年了。
這種事情斷不能再發生,得再找個人,先跟著啞奴學幾年。
這般想著,他召來管家,讓其去牙行再買個啞奴回來。
而那位見過林知行的護衛,在其回家的路上,就被蔡府的暗衛做掉了。
蔡汴不會給任何人機會,泄露林知行的身份。
哪怕護衛並不認識林知行,他也不會放過那萬一的可能!
城南是牙人聚集的地方。
阿山看到蔡府的管事出現,將臉上臟兮兮的泥擦掉,露出一張乾淨清爽的臉。
對方開口要啞奴,牙婆就拉著阿山到了蔡府的管事麵前。
“要不說我倆心有靈犀呢!這啞子我攥在手裡好多天了,彆人要我硬是沒給,就想著您呢!”
管事抬起阿山的下巴,像打量牲口一樣,他掐起雙方的雙頰,迫使對方露出整齊的牙齒。
阿山幾天沒漱口,那口黃牙比他還老道。
“您瞧這牙口,您瞧這身板!”
說著,牙婆將阿山拎起來,像提溜小雞崽,在管事麵前轉了幾個圈。
管事滿意地點了點頭,但還是拉著牙婆去了廂房。
兩人密談了好一陣,蔡府管事走的時候,並沒有要帶走阿山。
阿山急了,差點上去抱住那人大腿。
但看到林知夏隱在人群中,衝他搖頭,他又忍住了。
蔡府用人嚴格,即使管事中意阿山,也要將他的身契帶回去,由府中暗探查證後,方能決定。
夜裡,牙婆單獨給阿山換了個房間,還讓人給他準備熱水洗澡。
阿山一見這架勢,便知有戲。
他等了兩天,那位管事再次來到牙行,將他買走。
馬車裡,阿山很是興奮,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管事看著他那樣子,一巴掌拍過去。
“低頭斂眉,不要直視主子,不要讓你那對招子給自己惹麻煩!”
阿山立即低下頭認錯。
他做乞丐時,遇到過太多不講理的人,剛剛隻是一時興奮,失了警惕。
“看來是個機靈的,給你一句忠告,進了府,不要多做任何多餘的事,不要想著展現你那點機靈,這樣,能活得久些。”
進了府,管事端著笑,將阿山領到蔡汴麵前。
“身份查了嗎?”
“梅先生都核實過了,他是應天府人,父母雙亡,生下來就是啞巴,已親直係親屬在世。”
管事說完,把阿山的身契遞到蔡汴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