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沒有分家,蔡雍三兄弟都住在一個院裡。
二十六位主子中,還不包括妾室通房。
府裡丫鬟隨從護衛等等加起來,超四百人。
這隻是賬上的人數,還不包括府中的暗衛和謀士,以及一些隱晦的特殊人才。
蔡府主子們的吃食,外人難以觸及,但想在下人的吃食裡動點手腳,還是可以做到的。
一大早,蔡府的後門就排起了長隊,這些人推著小車,都是往蔡府送生鮮果品蔬菜的。
采買管事站在門口,核對數量檢查新鮮度。
他看完一個在冊子上畫一道。
林知夏推著一車豆腐渣和醃菜,一步一扭地排在隊伍中。
原來送菜的婆子,被阿山綁起來了。
輪到她時,采買管事眯著眼。
“你是南城劉家的?”
“是,我姐昨晚摔了,讓我幫她送過來。”
“長得還有點像。”
采買管事手持銀筷,翻了一下醃菜和豆腐渣。
這東西是給底層粗使仆役吃的,查的不嚴。
見銀筷沒有變色,對方揮了揮手。
“進去吧。”
林知夏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鞠躬點頭。
進門後,還是排隊,小販們得按照蔡府雜役說的,將東西搬到指定地方,才能離開。
林知夏看著忙得火熱朝天的廚房眾人。
在皇城司的卷宗裡,廚房的人寅時就得起床做事。
先把各院老爺主君們的早膳做出來,因為他們要上朝上衙。
那些夫人和少主,一般是辰時初起身。
這會做的就是他們的早膳,要確保東西端到桌上時是熱的,口感還不能老。
清風閣的那位啞奴,今年五十有三,是蔡雍從北地帶回汴京的。
他在蔡府是個特例,領著粗使仆役的月俸,卻從不和其他人一樣,在廊廡膳房用飯。
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人送到清風閣的。
皇城司的暗探監視兩年,那啞奴就沒離開過清風閣。
林知夏回想著這些細節,她看著長長的隊伍,從板車下麵摸出兩個李子,一口下去,脆爽清甜。
查數的管事看著林知夏的臉,暗自搖頭。
可惜了那麼好看的一對眼睛,竟鑲在這樣一張臉上。
兩人目光相撞。
林知夏表情一頓,隨即擦了把手,拿了兩個鮮紅的李子遞過去。
管事不禁失笑,這村婦難道覺得,自己饞她的李子。
他正要拒絕,目光卻是掃過對方白皙修長的手。
那鮮紅飽滿的李子在其掌心,襯托得愈發嬌豔欲滴。
嘗一個也不是什麼大事。
管事這般想著,接了過來,拿到廚房裡仔細洗了洗。
他隨意地咬了一口,清新果香鑽入鼻腔,鮮紅的果汁酸甜交織。
“不錯。”
林知夏咧個嘴直笑:“俺從鄉裡帶來的,可甜!汴京沒有的。”
管事笑著搖了搖頭,不發一語。
對方果然是市井婦人,有著通用的毛病,眼界低,愛吹牛。
見其他人都看了過來,林知夏特彆大方將板車上那一小籃李子都分了出去。
這時,阿山佯裝肚子疼,管事便很親和地指了指不遠處的茅廁。
一刻鐘後,林知夏卸完豆腐渣和鹹菜,蹲在牆角罵罵咧咧。
過了好一會兒,阿山才從茅廁裡出來。
他一頭大汗地跑過來,一陣臭味飄過。
林知夏就一巴掌拍到其頭上:“一吃李子就拉稀,叫你不要吃,你還非要吃!”
直到出了蔡府後門,拐過巷子,兩人才停了話頭。
沉默地走了兩條街,兩人才在一處牆角坐下。
“加進去了?”
阿山點頭:“加了。”
林知夏心下一鬆,林知夏靠著牆,閉上眼休息一下。
她眼下的烏青漸重,近日睡得越來越晚了。
昨晚跟孟俞請示後,她還去了一趟鬼市。
買了四斤禦米殼,又連夜將其磨成粉。
其外表是黃白色,磨成粉後,加在吃食裡,根本看不出來。
雖然有一點微苦,但這東西並不會影響食欲。
這東西原本是治瀉痢的,過量使用會抑製腸蠕動。
年輕乾體力活了,吃點沒事,但對於年紀大的人,就是個麻煩。
兩人起身,推著車子回城南。
皇城司內,江成吃著桂花糕,阿晝站在桌案前,大氣不敢出一下。
“公子,我發誓,我點卯前就到府衙了,我也沒想到,林大人會一早出京。”
江成翻了個白眼。
“昨晚林大人去見孟俞,我也不知道他們說的什麼,我把林大人送回去,他也沒跟我說要出京。公子你說,他是不是故意避著我?”
阿晝試圖轉移自家公子的怒火。
好在,有衛兵來報,查抄崔府的旨意已下,匡司公讓江成一起去。
阿晝逃過一劫。
上百名皇城司衛兵,披著銀甲腰挎橫刀,如玄鐵洪流撞進長街。
“避讓——“
林知夏聽得這一聲呼喝,連忙將車子往旁邊推。
阿山看著後頭士兵的銀甲在朝陽下泛著冷光,一時入了神。
街道上避讓的百姓急匆匆後退,撞上了阿山,阿山又撞上推車,林知夏去拉他,幾人摔作一團。
林知夏爬起身,看著磕破的手掌,旁邊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還有銀甲相撞的聲音。
她轉頭,聽得旁邊百姓在小聲議論。
“皇城司又有大動作,這次不知道又要抄哪家!”
林知夏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一輛馬車緊隨而至。
透過掀起的車簾,她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眸——江成。
她忙轉開目光,從地上爬起來,不確定對方是否看到了自己。
“姐,姐”
阿山叫了幾聲,林知夏才回過神。
見有好事百姓跟了上去,她也拉著阿山跟上。
皇城司的人在崔府門前站定,為首者一聲令下,士兵立即將崔府團團圍住。
看來,是軍器倒賣一案有了重大進展。
林知夏轉身離開。
兩人回到城南劉寡婦家。
劉寡婦做豆腐為生的,此時正被阿山綁在磨房的柱子上,旁邊就是幾十袋黃豆。
林知夏走進去,兩人的裙子都是鮮豔浮誇的顏色,再加上臉上那一模一樣的腮紅,還真有幾分像姐妹。
劉寡婦見有人進來,掙紮著,眼裡滿是憤怒。
阿山打聽過,劉寡婦一個人帶大兩個兒子,在附近一帶,是出了名的勤勞賢惠。
蔡府所有的供貨商中,她是最合適的。
她蹲在劉寡婦麵前,拿出五貫銅錢,在地上堆了座小山。
同等值的銀票和碎銀,看起來太單薄,不如銅板帶來的刺激大。
劉寡婦愣住了。
林知夏歎了一聲:“姐,我也不想這樣,這些是我全部的積蓄,都給你。
我命苦,爹娘不管我,嫁的人也是個混蛋!
他喝酒賭博,動不動就打人,現在他攀上高枝,成了高門裡的護衛,連孩子都不肯養!”
林知夏說著,“難過”得低下頭,沾了點口水在眼睛下塗了一下。
再抬頭,臉頰胭脂處有一道清晰的淚痕。
站在屋外的阿山聽著裡麵淒慘的聲音,笑了。
一點沒變,林姐姐為了破案,真是坑蒙拐騙啥招都用上了。
屋裡林知夏還在繼續:“我就這麼多錢,全給你,隻要你給我四天,我打聽到那混蛋的下落,我就放了你。
這些天豆腐你照做,賣的錢也都是你的,我就借用一下你的身份!
如果你答應,我就幫你解開,你彆喊!”
林知夏說完,拿走劉寡婦嘴裡的布條。
兩人對視半晌。
林知夏把蔡府管事的批條遞給她,證明今日的貨物已經準時送達。
劉寡婦見後重重地吐了口氣,心頭的石頭也落了地。
早間,她在家裡做豆腐,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將自己打暈。
等她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被綁了,嘴巴也堵上了。
屋裡做好的豆腐渣都不見了。
她心急如焚,要知道,蔡府的生意來之不易,兩個孩子上私塾的錢,都得靠這份收入。
被綁的這個上午,她想了很多,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況。
她略微遲疑地點了點頭。
林知夏知道,對方並沒有完全信她那套說辭,但仍舊幫對方鬆綁。
“我把你放到床上,讓你睡得舒服一點,但手腳還是得綁著,你是寅時初開始磨豆子,對吧?”
劉寡婦又點了點頭。
“淩晨我幫你一起做。”
期間,午飯和晚飯都是林知夏做好,親自喂給她吃下的。
兩人就像是新婚夫婦,睡在一張床上,形影不離。
淩晨起來磨豆子,林知夏乾的很賣力。
她分了一半的活走,劉寡婦難得輕鬆一次,兩個兒子在家時,都不曾幫過她。
看著對方額頭沁出的汗珠,劉寡婦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
對方好像真的沒有惡意。
一連四天,劉寡婦因為睡的多,又有人幫忙乾活,人反倒更精神了!臉色也好看了不少。
這幾日,林知夏就以劉寡婦的妹妹身分,在外走動,並沒有引起旁人的疑心。
事辦完後,林知夏悄悄離開,留下了那五貫錢。
劉寡婦醒來,發現自己被鬆綁,桌上放著的銅板預示著對方已經離開。
她起身把錢藏進米缸。
第一時間跑到蔡府。
蔡府後門的門衛和管事這兩天吃了不少林知夏給的零嘴。
看到劉寡婦,主動問起她的傷情,態度比平時還親和了三分。
劉寡婦又跑去私塾,見兩個兒子平安無恙,終於徹底放心。
她知道這事不能跟蔡府說,若是報官,那五貫錢也得交出去。
思考過後,她決定將此事隱在心裡,畢竟對方也沒有給她造成任何損失,還免費給她乾活。
這時的阿山去了牙行,他偽裝成一個啞巴,將自己賣了。
他的身份是林知夏給他的,真實經得起查。
而清風閣的啞奴是在第三天出現症狀的,起先是如廁的時間加長,腹有鼓鳴卻拉不出。
他在北地采石多年,腸胃本身就比較弱,是以並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這天,蔡汴來到西廂。
林知文正在吃飯,啞奴隨侍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