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阿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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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的冬日非常難熬,本就是臨海的城市,濕度大,冬日氣溫總是濕冷,仿佛寒意順著水汽,鑽進每一寸脊骨。

降雪前後,這樣的感受會格外明顯。

臨近進組,許珈毓生病了。

起先是她連著三晚夢魘。

那是她一直都有的毛病,隻是和江泊雪在一起的那幾年,她已經漸漸不再犯,許珈毓都以為自己病好了。

結果後來在倫敦三年,這個病症開始重新糾纏她。

她的夢斷斷續續,醒來後,大多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麼,然而那種驚醒後的心悸感,卻一直忘不掉。

許珈毓時常半夜三點從床上坐起,一身冷汗,擁著被子喘氣。

目光落在窗外,看大雪落下,她靜靜發呆。

她忘記了自己噩夢的內容,然而身體的反應不會騙人。

家裡也沒有人照顧她,再加上之前去海庭可能吹了風。這麼折騰下來,第三天,她已經鼻子塞得聞不到任何味道。

許珈毓沒敢自己配藥,先打了個電話給陳蟬衣。

“我好像生病了,感冒,大概是昨晚上開始的。先是頭痛,頭暈,到今天,鼻子好像有點塞住了,聞不到味道。”

那頭陳蟬衣的語音斷斷續續,偶爾能聽到幾聲蟲鳴。

好一會兒之後,信號才穩定。

陳蟬衣:“你沒有自己去配藥吧?”

許珈毓老實說:“沒有,我一直吃你給我配的中藥,怕有什麼藥理是對衝的,就沒敢開。”

“行,那沒有關係。”陳蟬衣聲音清冷冷的,“生病是因為什麼原因導致的?這幾天吹風了嗎?”

“三天前穿了吊帶裙出門,吹風了。可能就是那個時候受涼了。”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許珈毓語氣很平靜,感覺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她抽了抽鼻子,從櫃子裡翻出一袋新的紙巾,單手拿小刀劃開,扔沙發上抽著用。

“……”

可抽完三張紙了,陳蟬衣還是沒有說話。

驀地,許珈毓不禁想起當年,第一次見陳蟬衣時,她冷若冰霜的樣子。

摸了摸鼻子。

莫名有點心虛。

果然聽到那頭陳蟬衣:“你吹風?”

“啊。”

“現在什麼季節?”

“……”許珈毓遲疑了一下,“冬天。”

“哦,你也知道是冬天,冬天穿吊帶裙,你怎麼不乾脆住冰箱裡呢?”

“……”

那頭說了好一陣。

好不容易訓斥完了,陳蟬衣的語氣染上幾許慍怒。

“除此以外還有呢,有沒有彆的什麼不對勁?”

許珈毓沉吟了一會兒,本來不打算說自己做夢的事,總感覺在和教導主任檢討似的。

最後她還是甕聲甕氣承認:“我好像夢魘的毛病又犯了,連著三天,每晚都做噩夢。”

頓了一下。

陳蟬衣說:“你見到他了?”

她沒說是誰。

但她們彼此心裡有數。

許珈毓:“嗯。”

“所以,你們現在……”

許珈毓想起那條發送到她手機,卻被擱置在一旁的短信。

無所謂地笑笑。

“陌生人。”

沉默幾秒。

陳蟬衣微歎口氣:“你等我回來吧,等我回來給你看看。”

電話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聽起來像是在樹林裡穿行,枝葉撥動。

隱約有一個聲音在喊:“師姐,這地方好像有!”

陳蟬衣回了聲:“知道了。”

她又問許珈毓:“你這幾天是在臨海,還是去彆的什麼地方?地址給我,我去找你。”

“行。”

許珈毓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

她有個習慣,愛把東西都分門彆類歸好,就連外出的時間都很固定,一旦有人打破了這個規矩,許珈毓會非常難受。

“一種典型的強迫症。”陳蟬衣曾經這麼說。

然而許珈毓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似乎在她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像是病症時,它就已經存在了。

照著日程表上的提示。

許珈毓說:“我過兩天要進組,進組前一天會去看我爸。你可以去劇組找我,我們在南水灣那裡,我把地址發你微信。”

“好。”

又說了幾句,她掛了電話。

屋子裡依舊很安靜,窗外的雪飄一陣歇一陣,卻一直沒有斷絕的跡象。

電視新聞報道,這是海城三年內第一場大雪。

許珈毓晚上沒胃口,裹了外套去樓下,隨便打包了點麵條回家吃。

她放了許多辣。

然而鼻子不通氣,這辣吃起來也沒滋沒味。

家裡很冷,暖氣也壞了。許珈毓前天聯係了一個師傅上門來修。

不過人家說這是線路老化的問題,一時半會修不好。

許珈毓生病了也不太想見外人,就自己去樓下超市,買了個小太陽回來烤。

她身體毛病是畏寒,常年都是四肢發冷。小太陽正好烤著她的膝蓋和腳,許珈毓覺得湊合對付還行。

唯一的缺點,是靜。

家裡太安靜了,許珈毓有時候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倫敦,還是已經回了國。

她沒辦法,最後隻好把電視打開,專門放一些綜藝節目和小品之類,讓家裡增加點人氣。

就這樣病了幾天,到了去劇組的前一天。

許珈毓清晨很早就起來,收拾好了背包,裝了些食物和水,準備前往湖市。

那是她的老家。

下樓的時候,許珈毓看見一輛車停在門口。

她頓住腳步。

車窗開了一半,江泊雪冷硬的臉龐露了出來。

許珈毓愣了一瞬。

幾天不見,他神色漠然如常。

外麵大雪還在下,男人靠在那裡,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薄唇輕抿。

視線淡淡落在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概是沒有休息好,許珈毓瞥見他眼下,有淡淡青色。

聽到動靜,江泊雪回過頭。

他的視線慢慢聚焦,落在她的臉上,停頓片刻,轉而掃向雙肩包。

“去哪。”他先開口。

聲線有些粗糲,不似往日那麼低沉磁性。

許珈毓沉默了一會兒,喉嚨滾了滾,最後吐出兩個字。

“回家。”

她看著江泊雪,眼睫輕顫,難得有些緊張。

她根本還沒有做好準備再次見到他。

那夜在海庭,她以為自己說得很清楚,沒有想過,他會找到自己樓下來。

許珈毓不自覺抿了抿唇。

江泊雪這個人,許珈毓對他的評價,挺冷的。

是那種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冷,許珈毓和他睡了三年,發覺似乎沒什麼能影響他的情緒。

她還記得他剛當上家主的前兩年。

坐得還不算穩,那時候總是有人在背地裡做手腳,想把他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

當時他很忙,經常不著家。

基本上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唯一有時間見女人,就是在許珈毓床上。

當時許珈毓在臨海大學上課,他有時會莫名其妙過來等她,但是也不是每次都是來找她做,更多時候,是看她一眼,他就走了。

許珈毓搞不懂他。

那時隱約聽說張家的兒子在搞他。

後來,張家傾覆,兩個兒子好像是自殺了。

知道了這個消息的江泊雪,正在她身側睡著。

他們剛剛結束,江泊雪臉上因為情欲而染上的紅色,還沒來得及消散。

可接過電話,他隻是淡淡說了句:“知道了。”

那邊又說了什麼。

江泊雪安靜聽完,說:“死了就這樣吧,頭七我去看兩眼。我還有事,掛了。”

漠然掛斷電話。

他那個語氣,仿佛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許珈毓比他震驚多了。她當時還皺著眉問:“死了嗎?誰,是張家的那兩個……”

“不重要。”江泊雪垂著眼,“你抬起來。”

回憶往事,許珈毓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有完全弄懂過江泊雪。

她那時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冷情冷性,正如現在,她不明白他還來找她乾什麼。

但是她並不想和他多耽擱時間。

雪天路滑,再不走可能要來不及。

許珈毓捏著背帶的手指緊了緊,垂下眼,往旁邊走去。

汽車鳴了一聲。

特彆刺耳,許珈毓當沒聽見,繼續走在雪裡。

他繼續鳴笛。

兩聲。

三聲。

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刺耳。

路上起早的行人紛紛側目,他就像故意要她出醜一樣,蠻橫得很不講道理。

許珈毓不想被圍觀,頓住腳,轉身,怒極反笑:“江先生,好有教養。”

江泊雪神情不變,仍然坐在車裡,沉默和她對峙。

很久,他說:“上來。”

行。

許珈毓隻覺得忽然之間,一股血氣都衝上來了。

他是大爺,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這麼多年,江泊雪還是很懂怎麼和她對著乾。

躲不掉,索性不躲了,反正江泊雪的手段,來來回回就那麼幾樣,至多不過再次被羞辱,沒什麼大不了。

許珈毓從原路繞回,幾步跨到車前。她今天裹了件素色棉服,未施粉黛,一張豔氣橫生的臉攜著驟雨急潮。

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擺出一副笑模樣:“江先生,你有什麼事?”

車內溫度較高,發梢上的雪融成水,順著衣服往下淌。

江泊雪沒看她,沉著聲音問:“回哪裡?”

許珈毓皮笑肉不笑:“我不是都說了,回家啊,這麼快你就不記得了?”

她想諷刺他記性很差。

可江泊雪並沒有像平時那樣諷刺過來。

略昏暗的車內,男人薄瞼微垂,線條淩厲的側臉微微朝向了她,顯得矜貴清雅。

他似乎茫然了一瞬,才輕聲說:“回倫敦?還是又是什麼我不知道的地方。就這點行李?”

“什麼倫敦。”許珈毓沒明白他在說什麼,皺了皺眉,“我回湖市。”

“湖市。”江泊雪重複。

許珈毓平心靜氣:“我老家在那裡。”

他終於嘲諷地笑了:“是嗎,我還以為你對倫敦多麼眷戀,打算一輩子不回來。”

他語氣裡夾槍帶棒,聽得許珈毓很冒火。

她喜歡什麼倫敦,是喜歡那裡陰沉沉的天氣,還是喜歡狗屁不通的語言環境?

況且,如果當時不是他,她何苦去國外遭那個罪。

許珈毓抿了嘴角,心底一絲冷意,嗤笑道:“那不多虧拜江先生所賜,看我現在不開心,你滿意了?滿意了放我下車,我要去趕飛機。”

江泊雪聞言,摁在方向盤上的手掌用了力,小臂青筋都凸虯浮現出來。就好像他發怒的前兆。

許珈毓心裡一跳。他這樣子她太熟悉,以前發火,後麵總要以兩個人吵到不可開交,或者做到昏天黑地結束。

現在她不知道江泊雪又要發什麼瘋。

可江泊雪最終什麼也沒有做。

許珈毓扭頭向窗外,窗外白茫茫一片。

聽到江泊雪說:“我送你走。”

許珈毓冷笑:“那你送吧,難得你這麼好心。”

江泊雪目視著前方,轉動方向盤,車平穩駛了出去。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再說話,許珈毓閉著眼,靠在座位上休息,臉還是扭向窗外。

銀裝素裹的街景一路倒退。

她說不上來什麼感受,這幾年她情緒一直收斂得很好,很少碰到什麼人什麼事能真的讓她心浮氣躁。

可是剛和江泊雪說了幾句話,她就覺得心裡堵著什麼,噎得慌。

江泊雪卻好像全然不受影響,全程淡漠注視著前方,一股疏離冷淡的樣子,把車開得很穩。

隻是到了地方。

許珈毓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坐直了身體看,不禁皺眉:“這不是機場吧,你帶我來高鐵站乾什麼。”

“不坐飛機,坐高鐵。下車。”

許珈毓莫名其妙:“我買的就是機票。”

“那就取消。”江泊雪低頭解自己的安全帶。

他垂眼時,額發稍長,有些擋住眼睛,令人捉摸不透一般,許珈毓根本弄不清他的情緒。

隻能聽到他沒有多少起伏的聲音。

“坐高鐵去,我和你一起。”

神經病!

這是許珈毓唯一的想法。

他就覺得從各個方麵都為難她很好玩?

許珈毓氣惱得要命,胸口翻騰,想罵什麼又罵不出來。

隻好勾了唇,冷笑道:“那我的錢你報銷?江先生,你也知道我窮,當初就是看中你的錢才和你睡,你這麼為難我,不合適吧?”

“嗯,我知道。”江泊雪慢條斯理地披上大衣,抿了唇說,“取消吧,費用我報。”

男人語氣冷淡,說罷,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冬雪寒涼,他就靠在車邊等許珈毓,目光虛虛落在彆處。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漠然寡言的疏離。

看著他的模樣,許珈毓心裡莫名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

她剛剛一連說了那麼多。

不知道江泊雪的那句“我知道”,是在回應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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