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
男人問。
許珈毓看著他的臉半晌,才有氣無力點點頭:“嗯。”
“那上車吧。”
他把大衣外的圍巾解開,遞給她,許珈毓搖了搖頭:“不用,車上有暖氣。”
她拉開車門,彎腰鑽了進去。車內溫度舒適。
等身體徹底浸在溫暖裡後,許珈毓才暢快地舒了口氣,覺得全身骨頭都鬆泛了。
她太累,本來就提著一顆心,偏偏又撞見不想見的人,許珈毓半閉著眼,覺得三年都沒像今天這麼累過。
孟靖南從另一側上了車。
看見她這副倦懶的樣子,他麵上不禁浮出些笑意:“出息。”
許珈毓承認:“我就這點出息。”
孟靖南轉動鑰匙,發動引擎,看了一眼後視鏡:“先睡吧,後座有毯子,可以蓋。”
“好。”許珈毓把頭發撥到耳後。
女人氣質冷豔,露出的一截兒脖頸白皙修長,上麵有很明顯的鮮紅痕跡。
孟靖南從後視鏡裡,靜靜窺視。
他盯著她的脖頸,眉目不驚,眼眸卻暗了暗。
他沒問她脖頸處的紅痕怎麼來的,想也知道,她不會讓彆人占了這個便宜。
“我開車了。”
“那我先睡會兒。”
許珈毓爬到後座一側,撈過毯子蓋好。
剛剛在海庭,實在太冷了,那種戰栗到牙齒都在打架的感受,好像還留在她身體裡。
她三年沒回來,不記得臨海有這麼冷。
許珈毓眯眼,把自己蜷縮起來:“到家了喊我。”
“嗯,睡吧。”
孟靖南看她閉上了眼,才把視線從後視鏡上移開。
他倒車駛出海庭。
路過門口時,孟靖南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路邊。穿著黑色大衣,眉眼深刻,表情淡漠,周身被風雪籠罩。
男人麵無表情地盯著他車子離去。
而孟靖南打量他半晌,平靜移開目光。
沒叫醒許珈毓。
許珈毓再醒過來,車子已經停在了樓下。
將近午夜,家家戶戶都熄了燈,周遭靜謐無聲,隻有雪落下時,簌簌的細微聲響。
眼睛緩慢適應了光線,她擁著毯子坐起來,孟靖南正拿著平板處理事情。
“醒了?”
許珈毓撥了撥頭發,打了個哈欠:“幾點了?”
“十二點多。”孟靖南瞟了一眼時間,聲線沉靜,“你沒睡多久。怎麼樣,現在要上去嗎?”
許珈毓想點頭,隨後又沉默了:“過會兒吧。”
孟靖南眼睛盯著平板,卻問她:“你沒看見孫德武?”
許珈毓理著裙子,隨口答:“看見了。”
“覺得他怎麼樣?”
“惡心。”她勾著唇角,毫不留情。
孟靖南視線從平板上抬起,目視著前方落雪,聲音含笑,“那你還去。看看照片,記住那張臉,不也一樣。”
“不一樣。”許珈毓側過頭,眼神也靜靜望著窗外的落雪,然而聲音中卻聽不出太多情緒,“我就是想親眼看看,想讓自己記住……”
她聲音輕輕的:“……記住他的臉,記住那種惡心的感覺。”
孟靖南點頭評價道:“很有骨氣。”
過了片刻。
許珈毓回眸:“不過還是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告訴我胡元愷死了,可能我不會回來。而且也多虧你,否則我今夜也進不了海庭。”
海庭森嚴,一般隻有宴會時,拿著邀請函的權貴才被允許出入。
許珈毓今晚來時,虧孟靖南說她是自己的女伴,她才被放了進去。
隻是後來孟靖南有自己的事要談,許珈毓便自己溜了出去。看完了孫德武,又悄悄回來。
那時候孟靖南的事情還沒談完,她不便打擾,就沒進屋,倚在牆上抽煙。
也就是那時候,她被嚴時華帶走了。
許珈毓不太想這個時候麻煩孟靖南。
逢場作戲的事,她當初跟在江泊雪身邊,見過不知凡幾,覺得自己能應付,就隨他去了。
哪想到,後麵會發生那麼多事。
她比較誠實地說:“不過如果我要是提前知道,我今晚上能碰見他,我說不定確實會乖乖待在你那裡。”
頓了頓,她補充:“等你忙完了帶我去看。”
說到底還是想看,孟靖南失笑。
“就那麼怕他?”
“怕啊,”許珈毓無所謂道,“江家在海城什麼手段,孟總你比我更清楚。”
孟靖南沉吟片刻。
確實。
饒是他孟家在海城紮根幾十年,也在江泊雪手上,吃過不少虧。
孟靖南忽然問:“你算是他的,情人?”
他斟酌用詞。
許珈毓更坦誠:“不。”
“嗯?”
“談不上情,純粹是床伴,說得難聽點,炮友。”
孟靖南溫潤的臉龐展開笑意,顯出一絲柔和的味道來:“有種。”
“謝謝誇獎。”許珈毓看了他一眼,“我想抽煙。”
“抽吧。”他搖下窗戶。
冷風灌進來,許珈毓裹緊了毯子。
她和孟靖南認識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惡劣天氣。
那時候她在國外留學,因為風雪誤機,旅客被困希思羅機場,那時候孟靖南拎著個皮箱,就坐在許珈毓旁邊。
他大概是一路冒雪趕來。
孟靖南很高,大約近一米九,身形和江泊雪相仿,許珈毓不禁多看了兩眼。
但孟靖南始終沉著臉,她也就不便搭話。
直到夜晚,飛機依然沒能起飛,而孟靖南卻渾身高熱不退。
許珈毓好不容易看見個同胞,擔心他死在那裡,隻好找了藥店,又照顧了他很久。
後來他們熟悉。
孟靖南起初,並不是很清楚許珈毓的目的。她要靠近孫氏做什麼?他一概不知。
不過他很欣賞許珈毓。
後來知道了內情,不管出於交情還是其他,他時常會幫襯著她。
一周前,他通知許珈毓:“胡元愷死了。”
許珈毓顧不得忌憚江泊雪,匆匆回國。
孟家在警局有些人脈,孟靖南本人雖然經商,不過也精通法律。為人謙和儒雅。
許珈毓比較喜歡他性格的一點,就是不愛多問。
回憶到此。
指尖被燃儘的煙灰燙了一下,許珈毓收回神思。
她不甚在意地把煙灰從身上彈開:“對了,還有一件事。劇組的秦導和我通過電話了,我這次的角色是你爭取的吧,謝謝你。”
許珈毓回國後,孟靖南問她有沒有什麼想做的。
許珈毓想了想說:“如果可以,我想拍戲。”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孟靖南微笑著,難得多問了一句:“為什麼是這個答案?”
“出乎意料?”
“確實。”孟靖南笑著,英俊的臉龐很柔和。
許珈毓當時問他:“你說這個時代,做什麼最容易被人看見?”
孟靖南一怔。
是演員。
毫無疑問。
孟靖南便明白了。
許珈毓說:“他逼死我爸,逼瘋我媽,我送他下地獄是便宜了他。我要告訴全世界,他,孫德武,就是該死。”
她當時說得聲音輕飄飄。
然而孟靖南還是能聽出來,她語音裡死死壓製住的,憤恨與顫抖。
她無所謂自己,她這輩子活著的意義也根本不是為了自己。
孟靖南理解她的固執,尊重她的選擇。
隻笑著道:“沒什麼好謝的,秦陽上個戲找的我孟家的影視基地,他臨開拍換場,欠我一個人情。他想趁早還,免得以後還不起,我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他雖然這樣說,許珈毓還是無法心安理得接受。
“那我也欠你一個人情。”
許珈毓將煙頭碾進車上的煙灰缸,拿開毯子,推開車門下了車。
“走了。以後等你想到有什麼想要的,找我換吧。”
孟靖南不免覺得好笑。
孟家家境殷實,他從小金尊玉貴養大,從未覺得什麼東西不是唾手可得。
孟靖南便說:“我想要的東西,你給得起?”
真要給得起,也不會窘迫到讓他幫忙了。
她默了默,他抬眼。
車身旁,雪地裡的女人靜靜站在那裡。
身段妖嬈,一襲紅裙明豔,她的頭發散在身前,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慵懶冷清的氣息。
偏偏紅唇說出來的話有趣。
“試試唄。”許珈毓聳了聳肩,“萬一我以後成名了呢,到時候還你人情總比現在容易吧。”
孟靖南失笑:“上樓吧。”
“行唄,晚安。”
她腳一勾,提著裙邊走上了樓梯。也不知道她哪裡找的房子,哪哪都破舊,夜晚燈光昏暗,連個電梯也沒有。
孟靖南目送她上了樓,三樓燈亮起。
他收回視線,發動了車。
許珈毓一回家就倒在了沙發上。
沒脫衣服,靜靜望著天花板。
屋子裡有些暗,即使她開了燈,也依舊是昏黃的光線,算不上亮堂。
這個小區有些舊了。
當初她在臨海大學上學,和室友不太合。
她們那幫女生不想看見她一張禍水臉,許珈毓正好也懶得忍受她們勾心鬥角,日夜體會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機,於是乾脆搬了出來。
一住就是很多年。
記憶裡,後來做了江泊雪的床伴,江泊雪也曾來過這裡幾次,不過他向來對她說話都不太客氣。
他們在沙發上,他還笑過她的房子破舊,牆皮脫落,連沙發都破了個洞,露出裡麵的木頭來。
許珈毓那時候也不慣著他:“不做你滾出去。”
江泊雪也被她激出火,結果就是把她拖回來,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折磨她。
許珈毓實在受不了他那個力氣和那個尺寸,最後隻好抿著唇,不說話,惡狠狠瞪他,手心全是汗。
江泊雪垂眸,冷笑道:“你剛剛不是挺能罵。”
想到這裡,許珈毓捂住眼睛。
有些深入骨髓的記憶,不是那麼容易抹去的,許珈毓悲哀地想,自己走了三年,原以為已經不會再想起這些事。
然而再次回到這裡,回到熟悉的地方,兩個人共同回憶的棲息地,她發現,自己竟然還是會習慣性想起江泊雪。
想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有時因為情動,染上薄紅的眉眼。
屋裡靜靜地,許珈毓想抽煙,縮在沙發上半晌,她下地,撈過衣服口袋摸了個遍,才發現沒煙了。
她沒忍住罵了一聲。
丟開衣服又蹲在茶幾前翻抽屜。
最後把家裡裡裡外外找了個遍,發現是真的沒有了,許珈毓才罷手。
她看了一眼外麵的夜色,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雪已經下得很大,雪片飛揚。
她不樂意這冷天還下樓,隻好自言自語了一句:“算了。”
許珈毓脫下衣服,拿著睡衣去洗澡。
回到床上時,秦陽的微信給她發了幾行消息,和她確定進組的時間,是在下周,地點是南水灣那邊。
許珈毓默默記了地址,倒是離臨海不遠。
那地方近些年冒得很快,本就傍著山清水秀,是個旅遊景區,後來逐年發展,竟然慢慢形成了一個影視基地。
不算太成熟,但是勝在自然風光好,有些劇組取實景會來這裡。
孟靖南也給她發了微信,就兩個字:【到了。】
許珈毓剛想回。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一條消息跳了出來。
許珈毓垂眸。
是一串未添加的號碼,然而卻熟悉到,讓她想忘也忘不掉。
那串號碼隻發去了一行短信,內容隻有幾個字。
【記住我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