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五,距離十一月半祝湛然的一百二十大壽還有不到一個月。
弘義城,銅雲館。
今日氣溫升高,化掉了大部分殘雪。
祝樂山高踞三層露台,手按雕欄,正對城外天際煙灰色的厚實雨雲,聽著遙遠無聲的冬雷,看著細如銀絲的霹靂。
“西京那邊聽說是越發差了?”
他開口道。
“二少,我們按您說的在西京保持原價,十月上旬出了八千斤二等鋼,十月中旬出了兩千斤。一等鋼和特等鋼各自砍半不提,連走量的熟鐵都賣不出去了……”
汪文翰低聲道。
“按照我們這邊的估計,自上月二十到本月二十,這三十日天南行出了超過四十萬斤二等鋼,把西京大中小鐵匠鋪幾乎全撬了過去。”
“老汪,說話小心些,這是降不降價的事嗎?”
祝樂山猛地回頭瞪了下屬一眼。
“二等鋼一斤四十文,這數翻兩倍才夠我們煉熟鐵的本,換老大來他能降價?”
他在露台上踱了兩圈步,讓寒風冷卻慍怒。
“我把這事壓了一個月,給你們這麼多時間去查,總該有些說法了吧?”
“有的,有的!”
汪文翰急聲連連。
“我們找到了天南行的地頭,在西京城西的徐家埭,日夜都有隊伍巡邏,領頭的都是貫通武者。張把頭晚上曾翻牆進去看過,他們煉鋼的路子和老法子不同,棚裡都沒幾套鐵錘鐵砧,反而吊著兩尊巨大的鐵甕。”
祝樂山聽了這話,心涼了半截。
如果天南行還是“千錘百煉”的老法子,那成本與銅雲山莊必不至於差出太多,隻能是賠本賺吆喝;但他們既然用的是新路子,那就說不得是真在做生意了。
這可有些棘手。
“天南行背後是誰查清了嗎?”
祝樂山解開了領口的扣子。
“大概清楚了,這商行現在是器作監監造聞中觀在執掌,金海洪家的洪福任東家。”
汪文翰回道。
“嗬,所以搞來搞去這商行居然是洪範的?”
祝樂山冷笑數聲頗覺荒謬,完全沒想到洪範有這個能量。
“監造過來任大掌櫃,說明器作監有股份;之前你還提過沈家的礦山也轉到了他們名下,所以沈家保不準也在局中。”
“好啊,好得很!”
他緊了緊束袖。
“洪範此人素來有些賢名,必是知道涼州鋼鐵營生是我們銅雲山莊罩著還要往裡頭硬擠――他大概是以為靠著器作監與沈家的名頭便能讓我們投鼠忌器?”
“這是把我祝家看扁了啊!”
祝樂山踱著步子,越說越怒。
“洪範呐洪範,我不去招惹你你便該燒高香了,結果你卻來招惹我?真該早給你些顏色看看!”
“二少,可若是天南行背後還站著沈家,是不是……”
汪文翰勸道。
“萬丈凝冰的名頭在涼州自是管用的。”
祝樂山寒聲道。
“但涼州鋼冶上數三代人都是我們祝家的地頭,這事是天南行踩過界,哪怕鬨到兩家老祖宗那也是他們不占道理。”
這番話他說得理所應當。
前段時間祝樂山剛掏空了自己能掏到的所有錢財,湊足五萬兩自劉家購入了那尊藍蛟標本。
原以為萬事俱備,隻待時間走得快些,卻沒想到突然間全丟了西京的份額――這相當於銅雲山莊七分之一的總營業額。
事上疊事,他丟失了所有耐心。
“此事我會和六爺去說,請他出手。”
祝樂山作下決斷。
“這,二少,是不是太招搖了?以六爺的行事風格,到時稍一比對就知道是我們銅雲山莊下的手……”
汪文翰遲疑道。
“哼,我要的就是如此。”
祝樂山負起雙手。
“都到這份上,還藏什麼藏,本少就是要教他們個乖,逼洪範上門來拜我的碼頭!”
十日後,十一月初五。
西京連下了幾日雪。
器作監府衙的後花園中銀裝素裹,池上結了一寸厚的冰。
洪範與莊立人圍爐煮茶對坐六角亭中,用緩釋而出的熾火真元隔住冬日的冷。
兩人身側,十餘隻麻雀、畫眉與白頭翁安靜立在木欄上蹭暖,側耳聽著亭簷與石階上雪水化開的叮咚流淌。
亭外,冰上覆著輕薄的雪,冰下不時閃過錦鯉的紅。
北風卷起白沙般的雪籽兜轉在牆頭。
“這裡記的是我兩個想法。”
洪範指著茶爐邊攤開的冊子。
“第一個是以煤炭燃燒產生的蒸汽作為車輛動力,用鋼軌、枕木、道渣鋪出專用軌道,在城市之間建設出運載量驚人的火車交通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