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師沈昭擦拭焦尾琴時,七弦突然迸出金石之音。這是當鋪新收的唐代古物,琴腹刻滿《胡笳十八拍》工尺譜,嶽山處凝著黑紅血垢。三天前匿名寄件人留下字條"物歸舊主",郵戳卻是天寶十年的長安。
"這琴要吃人。"學徒阿滿指著琴軫上的新傷,"昨晚擦琴時,我的血珠被它吸"
話未說完,琴弦無風自振。沈昭的虎口突然裂開,血珠順著冰弦滾入龍池,琴身泛起屍蠟般的幽光。她想起母親自焚那夜,焦糊味裡也飄著同樣的沉香味。
子夜更聲裡,穿破舊圓領袍的男人撞開店門。他十指血肉模糊,掌紋被琴弦烙成焦痕:"還給我!那是玉環娘子的"
男人撲向琴案的刹那,皮膚如褪色宣紙般剝落。沈昭看著他化作飛灰,灰燼在月光下拚出半闕《雨霖鈴》,缺失的旋律正是焦尾琴腹的工尺譜。
義莊停屍間彌漫著鬆香。沈昭用銀針撥開第三具琴屍的耳道,本該是鼓膜的位置嵌著兩枚玉徽。解剖刀劃開胸腔時,碳化的臟器簌簌掉落,每片焦骨都刻著工尺符號。
"都是教坊失蹤的樂師。"仵作掀開裹屍布,所有屍體腳踝係著褪色宮絛,"每具都戴著這個。"絛穗是焦尾琴的斷弦,弦芯殘留著沈昭的掌紋。
當鋪暗閣的樟木匣裡,沈昭翻出母親的琵琶。軫池內塞著泛黃譜紙,正是焦尾琴缺失的後半闕《雨霖鈴》。當她撥動琴弦時,琴箱突然傳出嬰兒啼哭——二十年前被焚毀的右手小指,竟在琴腹新生。
暴雨夜,焦尾琴自鳴《霓裳曲》。沈昭被音波掀翻時,琴身浮現母親的麵容:"昭兒快逃!這不是樂器,是吃儘長安風月的妖"
荒廢教坊的戲台積滿香灰。沈昭掀開褪色的《霓裳羽衣》舞譜,牆麵凹槽裡嵌著七具焦屍,每具都抱著與她容貌相同的琵琶。最新那具屍身下的《長安邸報》,頭條是"平康坊大火疑案"。
"每甲子需換新喉舌。"穿石榴裙的女人從琴音中凝形,腕間宮絛係著沈昭的胎發,"玉環用樂師的魂靈養琴,現在輪到"
沈昭的耳墜突然灼燙,玉徽鑽進耳蝸化作音蠱。她在幻痛中窺見真相:天寶年間的焦尾琴需食人精魄,母親為斷輪回剜去她的琵琶指,卻將劫數刻進血脈。
戲台開始坍塌。沈昭用斷弦勒碎玉徽,曆代"自己"的焦骨化作音浪。女人在聲波中狂笑:"你斬不斷這曲《長生殿》!"
當鋪地窖的銅鏡映出焦尾琴真容。沈昭將琴浸入硝水,漆麵剝落後露出森白琴骨——這竟是用人骨混入雷擊木所斫。龍池內蜷縮著嬰孩指骨,斷麵與她殘缺的右手嚴絲合縫。
"你娘偷了我的續命弦。"女人從琴箱滲出,發間珠翠化作飛灰,"現在該用你的喉舌補"
沈昭劈開琴身,斷弦割破咽喉的刹那,百年記憶洶湧倒灌。她看見安史之亂中的母親懷抱焦琴投火,火場裡堆滿係著宮絛的樂工骸骨。焦尾琴突然自燃,將女人吸入音律漩渦。
晨光中,沈昭坐在滿地灰燼裡。驛卒送來係宮絛的木匣,寄件人落款是母親的樂籍名。她顫抖著掀開匣蓋,新焦尾琴的嶽山嵌著玉徽,琴音蕩出自己逐漸沙啞的嗓子。
寒食節,當鋪收來纏宮絛的琵琶匣。沈昭擦拭琴軫時,天寶十年的沉香再度彌漫。新學徒指著琴徽驚叫:"先生!這焦尾琴在自奏《涼州詞》"
銅鏡突然映出雙人影。穿石榴裙的女人正在教少女按弦,兩人咽喉係著同根琴弦。沈昭摸到頸間灼痕,正是《雨霖鈴》的工尺譜。
窗外飄來教坊遺音,混著穿越千年的焦骨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