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後的龍井村起了層黛色霧障。溫時月擦拭茶船時,那塊北宋越窯殘片突然滲出血絲。青瓷片上的冰裂紋像被無形之手掰開,滲出陳年岩茶才有的沉鬱藥香。
"勞駕補全這套十二先生。"穿月白長衫的客人抖開織錦茶席,殘缺的茶具裡獨少了個茶盞,"要用虎跑泉眼三丈下的沉泥。"
溫時月的茶針在殘片邊緣頓了頓。所謂"十二先生"是南宋審安老人記載的十二件茶具,但這塊殘片內壁分明刻著嘉泰元年的貢茶印。當她用火箸撥動殘片時,霧氣突然凝成個梳雙環髻的侍女,耳墜與客人腰間玉墜紋路相同。
"補瓷容易補命難。"溫時月突然用茶夾按住客人手腕,袖口滑出的皮膚布滿燙疤,"建炎三年的火痕,不是該隨著嶽將軍的茶碾一起埋了嗎?"
子時打更聲蕩開第七圈漣漪時,窯變盞在炭火上發出裂帛聲。溫時月看著血玉色釉麵浮現密文——是宋徽宗《大觀茶論》裡被撕去的章節,字跡邊緣蜷縮著焦痕。
"官家把龍骨粉摻入兔毫盞。"霧中侍女的銀匙敲擊建盞,"說這樣就能鎮住北疆的狼煙。"
溫時月突然將茶筅沒入湯瓶,擊拂出的沫餑裡現出幅青綠山水。畫中采茶人脖頸係著金鎖,正是眼前客人衣襟裡露出的那枚。當她挑起茶末細看時,沫餑突然爆開,顯出一行朱砂小楷:"雪岩茶,嘉泰元年禁絕。"
三更雨穿透瓦當時,溫時月循著茶氣找到鳳凰山腳。廢棄的南宋官窯遺址上,那棵雷擊槐樹正滲出鬆煙墨氣。她將窯變盞殘片埋入樹根,地底突然傳來碾茶聲。
"他們剜了我的眼睛調釉。"穿宮裝的女子從窯口爬出,空洞的眼窩裡插著茶針,"因為看見秦相公往貢茶裡摻鉛粉。"
溫時月的茶則突然發燙。她現在明白客人身上的燙傷從何而來——嘉泰元年茶政案,七名茶匠被活封入龍窯,燒出的血玉盞能窺探朝堂機密。而眼前這位"客人",正是當年唯一逃出的茶童。
驚蟄雷劈開龍井山時,溫時月站在重疊的時空裂縫間。南宋的茶碾與現代的電磁爐同時轟鳴,窯變盞在兩種火焰中龜裂。她突然將茶釜扣向地麵,滾水裡浮現出十二個燃燒的人形。
"你們要的從來不是茶道。"溫時月折斷茶匙,"是借茶煙掩蓋的血鏽味。"
北宋殘片在真火中熔成金汁,緩緩流進宮裝女子的眼窩。當最後一滴金汁凝固時,鳳凰山傳來悠遠茶鈴——那些困在窯中的茶匠化作青煙,順著雨線滲入現代茶山的每一片嫩芽。
清明晨霧漫過茶案時,溫時月完成了最後的修補。十二件茶具在晨光中流轉,唯獨窯變盞透著血玉光澤。穿月白衫的客人撫過盞沿,嘉泰元年的貢茶印漸漸褪成一句茶偈:"且飲且忘且隨風。"
三個月後,龍井村出了樁奇聞。某株老茶樹新發的芽尖上凝著朱砂色露珠,茶農采下製成龍須茶,竟在茶湯裡看見南宋點茶場景。文物局在官窯遺址找到半截茶匙,x光顯示內部刻著現代茶師溫時月的名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