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漁坐在她專屬的縮小版安樂椅上,翹著腳尖吃懷舊零食店搜刮來的零食。
葉飛光給她安樂椅上墊上厚毛氈,看了眼水幕,好奇問道:“他們倆要是用了明目貼,能不能抓到犯人?”
白漁晃晃腦袋:“明目貼裡有獬豸的指甲粉,若是犯人就在眼前,絕無可能逃脫。”
獬豸明察秋毫,識人言知人性,在它們眼中,罪人無處遁形。
白漁活了一千三百來歲,也隻擁有獬豸自然脫落的一小片指甲蓋,她不舍得全放進去,就磨成粉加了一小點兒。
玉京堂蒸蒸日上,生意做到了第三單,單屏的水幕已經不夠用了。
白漁一會兒看看嚴老,一會兒看看老張師徒,偶爾還得分神看一眼盛揚。盛揚在本地的醫院沒查出毛病,趕著過年放假去上海的醫院檢查。
盛揚的媽媽還四處找會“看事”的師傅,看看兒子到底是不是被下咒了。
盛揚手上套佛珠,脖子裡掛佛牌,那模樣更像個中年男人。
白漁“哈”的笑出聲,再次切換水幕。
葉飛光看她一會兒換這個,一會兒換那個忙得不行,劍指一點,大水幕四個角上浮現一個小方塊。
中正間放《新白娘子》,四個角上是四個買藥人。
白漁想細看哪個,就放大看哪個,她哪裡見過這個?兩汪眼睛四個角亂看。
葉飛光趁機把垃圾小零食全部收走,擱下三個海棠攢盒,一個攢盒放水果,一個攢盒放點心,一個攢盒裡是各種口味的涼拌蝦子。
“這是畫中畫。”
“嗬~”白漁驚歎。
新認識的小夥伴們也到巷子口找過白漁,白漁又出去玩了一次,在小賣部蹲上半天也就看一集,葉飛光給她裝了投影,4k畫質質在使了法術的細密水幕上,看一天也不累。
在家就能舒舒服服攤著看電視,想看哪折看哪折,她就不願意多出門了。
譬如這會兒,白漁又看了一遍第一集。
雷聲之中,白蛇化形成人,白漁無比豔羨:“怎麼她的雷劫就這麼容易過呢?”
這個比戲演得多,戲台上沒有白蛇渡雷劫,也沒有許仙的姐姐姐夫,怪不得這本戲要五十折那麼多。
白漁嘴裡哼哼著主題曲的調子,她看白娘子裝飾王府,也有樣學樣。
一會給小院掛上紅綠彩燈,一會添上香花盆景,還變出幾個電視劇同款喜字靠墊,小院天井裡立時喜氣洋洋,很有過年的樣子。
葉飛光忙前忙後,今夜除夕,他等了一百三十七年才又能跟白漁一塊過年。
他幾乎把白漁愛吃的每一樣都擺在桌上,小方桌變成長方桌,一半是白漁愛吃的,一半是白漁沒吃過的。
隔壁牆頭飄來喜慶音樂,再隔壁的牆頭飄來吵架罵聲,喜怒哀樂又是一年。
就在葉飛光斟滿一杯想與白漁賀新年時,虎撐鈴鈴作響。
這個時候怎麼還有客人上門?
白漁一隻手還抓著蝦肉福餃,聽見鈴聲,簇動鼻尖。
跟著她幾步走進廳堂,對著空空蕩蕩的堂屋巡視一圈,盯住地上一道淺淺的影子。
白漁雖是女童模樣,卻是大妖,人類看不出來,這道影子卻看得出。
一個瞪視,影子瑟瑟發抖。
“你不要魂了,竟敢這時候出來?”白漁甫一張口,玉京堂堂內魚眼燈倏地金光四射,把影子照得“亮堂”起來。
影子的聲音輕嫋飄渺:“我聽說,虎撐懸過頂,不隻賣藥給人,也賣藥給鬼。”
新客不是人,是隻鬼。
還是一隻不肯投胎,將要消散的鬼。
白漁眉毛尖尖一蹙,她拿起小藥爐子走到門前,把藥爐裡的藥渣倒在門外青石地上,跟著指尖一點,藥渣起火。
散出無數香煙。
“你去吃點藥再來。”這麼淡的鬼身,搞不好生意沒做成,這鬼就魂飛魄散了。
女鬼乖乖跑去門口,蹲下身來猛吸藥香,一捧藥渣吃完,她原來淡到幾乎透明的鬼身,有了些許顏色。
她這才又進入廳堂,不住向白漁欠身:“老板,我想買藥。”
她雖“實心”了些,可樣子還是很淒慘,看得出她死後的日子過得不怎麼樣。
被安然落葬,有完整棺木的鬼,縱來求醫也是衣著體麵乾淨的。
而這個女鬼半身沾著爛泥,大概是她住的墳頭倒塌了,或是棺木中浸水了,說明她的墳無人管理。
女鬼縮著腳尖兒,她害怕弄臟玉京堂的地,又重複一次她想買藥,然後她從口袋裡掏出一串紙錢。
白漁認得這樣的紙錢,新時代好雖好,可赦孤的人少了。
少有人再給孤魂野鬼們燒紙,這些沒人祭祀的鬼就隻能去搶有供奉的鬼。
“都是好的,沒有破。”她乾淨的那隻手上攥著幾張零零碎碎的紙錢。
怪不得她這個時間出來,除夕前兩天四處都燒錫箔元寶,她應該是好不容易搶到幾個,才來買藥的。
“我不收這個,說說你要什麼藥吧?”
女鬼半張乾淨的臉上揚出笑意:“我的孩子……”
白漁一個激靈:“你棺中產子啦?”
可彆又是棺中子啊!
這樣的事白漁幫過好幾回,給這些女鬼點一堆聚攏魂魄的藥香,讓她們自己把孩子送回去。
棺材裡生下的孩子,有的父家還要,有的被視作不祥,還有的自身就是被夫家所害,孩子根本不能回去。
這些女鬼求到白漁門前,請白漁活人一命。
她們說起來倒容易,最遠的一個是葉飛光連夜奔波二百裡地,好容易才找到一戶無子的人家送養。
她是開藥鋪的,又不是開育嬰堂的!
“不是不是,我的孩子活著呢。”女鬼在說起孩子時,溫婉一笑。
“那你想買什麼藥?”白漁不解,她都要魂飛魄散了,不如買些玉京堂特質的安魂香,能穩固神魂,做為鬼也能再“活”兩年。
女鬼笑的溫柔:“我想買不育藥。”
女鬼捧出一張卷了邊的相片,相片中是一家三口,她穿著漂亮的連衣裙,懷裡抱著可愛的女兒,身後是她的丈夫。
“這是我女兒。”女鬼用她乾淨的那隻手,撫摸照片上的小女孩,她笑著笑著,歎息一聲,“我死了之後,她爸爸很快就再娶了。”
“是後母對你的孩子不好嗎?”所以要對她用不育藥?讓她不得不對女孩好?
女鬼搖了搖頭:“不是,她對我的孩子很好。”
她死得太早了,女兒根本就不記得她。丈夫再娶又太快,那個女人沒有經曆過懷孕生產的痛楚就得到一個女兒。
從女兒記事起,她就叫後媽“媽媽”,她根本不知道她還有親生的媽媽。
“就是她對星星太好了……”女鬼鬼目閃爍,“我希望她隻當星星的媽媽。”
她說完又望向白漁:“老板,我聽講您這裡什麼藥都有,能賣給人,也能賣給鬼,麻煩您,賣我不育藥。”
葉飛光一直站在簾後,聞言了然。
當鬼當的久了,縱生前是個好人,也會因為脫離人道太久,生出許多“非人”的念頭。
白漁取一些盛揚的青春換給唐歆也就罷了,唐盛二人本就有算不清的情帳,但女鬼要買不育藥給孩子的後母吃卻不行。
不知那個女人命數裡有沒有子女,若她吃下藥後不再生育,那該投成她子女的鬼魂當去哪裡?
以往他不知天規天條還能放任白漁,眼下卻不能任由她依著性子好惡賣藥。
剛要從簾後步出打斷這場交易,就聽白漁說:“不賣。”
女鬼怔住:“為什麼?我聽說您這裡的藥是能賣給鬼的。”
“是賣給鬼的,但你太弱了。”白漁打量女鬼,“你連鬼身都無法凝結,願力根本不夠,你沒辦法支付我要的東西。”
白漁想了想:“你額度不夠。”
葉飛光頓住身形,把腳收了回去。
女鬼也呆住了:“那……那我怎麼辦呢?”
“再說,你不讓一個後母生有什麼用啊?男的人三妻四妾,填房繼室,女人多了去了,一個女人不生有什麼用?”白漁搖頭,這鬼簡直是蠢。
女鬼醍醐灌頂。
葉飛光眼看不好,掀簾出來:“你趕緊投胎,莫再眷戀人世,再不投胎你會魂飛魄散。”魂消之後散成鬼火點點,再曬幾日就湮於天地間。
女鬼無比憂愁,在玉京堂大廳裡打了個轉,帶起一陣陰風,悶頭飄出了玉京堂。
白漁打發了女鬼,眼看心智長大許多,葉飛光老懷安慰,回去後堂就剝了半盤蝦:“今日除夕守歲,你想看幾折戲就看幾折戲。”
白漁嗦隻蝦,本來她想看幾集就看幾集,趁著白娘子在放片頭曲,點開明目貼那塊畫中畫。
……
明目貼的盒子已經打開,宋晨自己拿了一貼,給師傅張永強一貼,又給同隊的女警江萌一貼,路過的馬一鳴也分到一貼。
“小江姐,你今天還輪班呢?”宋晨買這個,其實就是為了給江萌的,“要不今天換班的時候,我送你去醫院看看急診吧?然後大家一塊吃點東西?也算過年嘛。”
江萌謝了一聲接過:“今天換完班哪還有地方吃飯呀,不跟你說了,我桌上有咖啡糖,需要自己拿。”
咖啡糖提神效果不如咖啡,但咖啡喝多了會想上廁所,蹲守嫌疑人的時候不方便。
抽煙提神但不健康,這種咖啡糖是無糖的,雖然效果是差一些,好歹健康。
江萌接連值班,好些天都沒睡上整覺了,眼睛不舒服也沒時間去看,口袋裡揣著滴眼液,覺得眼睛睜不開的時候就滴幾滴,堅持上崗。
江萌的師傅劉明看見她眼睛又紅著,走到駕駛位:“我來開車,你趕緊休息休息吧。”他們蹲一個犯人好長時間了,今天除夕,嫌犯很有可能偷偷回家看父母,他們在犯人家小區外圍布控好幾天了。
江萌的眼睛跟著火似的,她坐到副駕駛上先滴了幾滴滴眼液,跟著撕開了眼貼,往眼皮上一敷。
瞬間清涼,像往她眼睛裡注了兩汪水。
她“呼”一聲,劉明笑了:“你貼著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江萌哪還用師傅交待,她舒服的簡直不想睜開眼,等車開到嫌犯父母家小區門口時,江萌感覺到車停了,依依不舍撕掉明目貼。
她眨眨眼睛,又抬起手來揉一揉,然後她倒抽口氣。
她這是眼球病變了嗎?她眼前所有人都出了顏色。
劉明看了徒弟一眼:“怎麼了?你要不行彆硬撐了,換個人。”
江萌搖了搖頭:“不用,我能行。”今天這日子,幾乎所有人都在外麵跑呢,她隻是看人有顏色,還是能看清楚的。
值完這一輪,她再去市醫院。
劉明看她堅持,把車悄悄開到監視位,跟上一輪值守的同事換過班,從後座拿了兩袋吃的:“給,這你師母準備的,給咱們守夜吃。”估計今天又是一場硬仗。
車子熄了火,車裡很快就冷下來。
年前那幾天還很暖和,這快除夕夜了卻突然降溫,劉明一邊盯梢,一邊注意著車玻璃上不要起白霧。
這個嫌犯有很強的反偵探意識,狡猾得很,得更謹慎仔細才行。
江萌不停眨眼,她數了數她看出去的顏色。
物體和霓虹燈都沒變化,隻有人有顏色,而且什麼人就是什麼顏色,不管怎麼動顏色都不變,藍的,綠的,黃的,紫的,白的。
她深吸口氣,調整心態先投入工作。
這個小區很大,人口密集,人流量也在,除夕夜還有好些攤販在小區四個門外擺攤賣各種吃的喝的用的。
外賣員也還沒休息,來來回回,人員進出複雜。
大家重點關注外賣員,隻有他們臉生,進小區也不會引起注意。
劉明拿著對講:“有發現沒有?”再晚攤販也會回去過年,如果他是嫌疑犯就會趁人多的時候進入。
劉明的話還沒問完,江萌目光極處,亮起來一個紅色的點兒。
那個紅點在她眼裡放大,江萌按捺心中震驚:“師傅,你看那個人……”那個人一定是他們要抓的嫌疑人!
劉明立刻通報小區四個門的同事,大家圍攏形抓捕,把人牢牢按住。
劉明回頭就誇獎徒弟:“你可以啊,你不是害眼病嘛,這麼遠還能給你一眼認出來!”大家這下都可以回家吃兩口團圓飯了。
“等人押回去,你就去市醫院看看眼睛,你這眼睛的毛病不能再拖了。”
江萌站在那裡,望向四周。
她知道這些顏色代表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