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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被遺忘的一群人【4K】(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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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帶方城顯得格外冷清。

出了帶方城,荒涼的土地上幾乎遍布裂口,沒有規律,沒有任何方向,甚至連大小都沒有定數,小的不過一尺,大的甚至能有丈餘,就這樣橫七豎八的在荒野之中散落著。目之所及,幾乎看不見一絲綠色,天地之間一片肅殺之意。

從沒有來過遼東的太史慈還是第一次知道嚴寒竟然可以把大地凍裂。

“多虧兄長造了暖房,不然母親……”

想起魏哲令人在官邸盤起的火炕,太史慈此刻隻覺得萬分慶幸。

畢竟身強體壯如他此刻都覺得寒冷異常,更不要說老弱婦孺了。

魏哲聞言卻並未說些什麼,便不是為了管母他也是要造火炕的。

彆的不說,就戲誌才那小身板倘若沒有火炕今冬恐怕免不了要大病一場。

而一旁親身體驗過火炕效果的的王岑聽罷不禁由衷感慨道:“縣君仁德,此物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今冬想必會少死些人了。”

是的,王岑成功被魏哲從郡府那邊挖過來了。

戲誌才是知道魏哲手中握有“火炕”這枚棋子的,故此便以此物誘的王岑毅然離開朝縣城,回到了故土帶方縣。

畢竟這種推廣“火炕”的事情也算是一種移風易俗。

由王岑這種口碑良好的本地人出麵負責,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

當然,魏哲也沒有虧待他。

王岑在太守府擔任的是功曹書佐,不過是郡府小吏。

可回到帶方縣之後魏哲卻任命其為秩百石的將作掾,主掌百工營造。

如此王岑既能造福鄉裡,又能升職加薪了,自然不可能拒絕。

他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賢,基本的人性欲望還是有的。

對於兩人的誇獎魏哲無動於衷,隻是關心此事的進度。

“火炕普及的怎麼樣了?”

王岑聞言當即上前稟報道:“城內的各處民宅俱已改造完成,如今僅剩城外的三個鄉尚且還在推進。”

魏哲聞言頓時有些意外道:“長君行事何其速也!”

這進度確實超出了魏哲的預估,於是當即好奇的問王岑是如何推廣的。

“這倒是不難,無非是熟稔本土鄉情罷了。”王岑先是謙虛了兩句,而後方才仔細的解釋道:“其實卑職隻是嚴令將作司的營造工匠必須先完成官邸的工程,不得私下改造,便是自家住宅也必須排在後麵。”

“至於城內各處裡長、吏員家宅亦是如此規矩,尊者前、卑者後。”

魏哲聞言當即失笑的搖了搖頭:“好你個王長君,讓你當將作掾還真是用對人了!”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王岑這套下來城內百姓恐怕早對火炕翹首以待了。

被魏哲如此誇獎王岑也沒有得意,反而恭維道:“卑職也隻是沾縣君的光罷了,聽說如今城外樵夫已然奉縣君為神人,甚至都有人立香火牌位了。”

王岑此言倒不是拍馬屁,而是確實如此。

畢竟火炕在城內普及之後,他們的生意確實擴大了不少。

聞聽此言,魏哲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這點成就倒還不至於讓魏哲有多自傲。

畢竟帶方全縣也不過僅有五千四百一十六戶,在籍人丁二萬六千六百二十四口。算上整個樂浪郡也就六萬多戶,將近二十六萬人。

這個數字是王岑去年從郡府戶簿上看見的,今年恐怕也差不到哪去。

但是相比之下潁川郡卻有四十三萬戶,足足二百二十多萬人。

即便受黃巾之亂影響人口大減,潁川郡人丁也是樂浪郡的數倍之多。

也難怪黃巾之亂攪動天下時遼澤以東絲毫不受影響,原來就連黃巾軍都看不上這個窮地方。

當然,窮一點也好,至少阻力相比內郡也小的多。

想到這裡,魏哲忽然又問道:“城中各家豪強是何反應?”

王岑雖然奇怪,但還是一五一十道:“各家並無反應,不過私下裡倒是有傳言說縣君賓客多為中原人士,受不得這海東氣候,方才不得不用這火炕,言語之中……似乎對縣君還有些鄙薄,對這火炕也頗為不屑。”

不想魏哲聞言卻毫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嗬嗬~這不足為奇!”

畢竟那些豪門朱戶有各種奢侈的暖房可以用,效果還更好,相比之下這個火炕確實太粗糙了些,但魏哲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這般想著,魏哲轉頭便對太史慈道:“縣卒那邊儘快操練起來,動作越大越好,不要擔心糧草消耗,這點糧食我還是有的。”

先前管家送了魏哲四艘海船,有兩艘用來載人了,另外兩艘自然也不是空的。

管嶽明白魏哲上任後無論準備做什麼,糧草都是必不可少的的,便給他裝了兩船麥粟,足足有一萬兩千石,養活五百人綽綽有餘。

太史慈聞言自無不可。

不過隨著寒風越來越大,眾人很快都閉嘴不言。

於是魏哲就這樣帶著百餘騎默默騎著馬,沿著官道向陽丘鄉疾馳而去。

……

與內郡不同,因遼東與海東的冬天格外寒冷,故衣著也有所差異。

就譬如這冬季擋風禦寒的“風帽”,內郡多用黑布或黑緞製作。帽分左右兩片,長度過肩或及耳,主要用於擋風禦寒。於當中縫綴而成。戴時帽頂遮至前額,側兜兩頰,左右有帶可係於頷下,既可護耳又可遮護肩背。

不過在樂浪郡這布帛製作的“風帽”就不夠用了。

故此魏哲等人腦袋上的風帽俱是皮毛所製,甚是溫暖。

但是再保暖的帽子也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當魏哲一行人到趕到信川塞,睫毛上已經掛上了一層薄霜。風帽亦是凍的硬邦邦的,圍在口鼻上的麵巾更是掛著一層薄薄的冰碴。

待一行人停下之後,人馬之上竟然熱氣騰騰的,看著著實有趣。

然而在信川塞的戍卒看來就有點錯愕了,甚至有點驚悚。

怎麼說呢……樂浪郡在大漢的最東邊,帶方縣則在樂浪郡的最東邊,而陽丘鄉則在帶方縣的最東邊,至於信川塞?

嗬嗬~信川塞就是陽丘鄉最東邊的鄣塞,過了信川塞便是三韓等蠻夷之地了。

所謂“鄣”“塞”,其實就是邊塞險要處用於防禦的塢堡。

漢循秦製,邊疆如遇有險要地區,便設有障、塞。

大者曰障,小者曰塞,並置有障尉、塞尉。

但不似豪強所築塢堡,邊境鄣塞大多隻有一畝地大小,多為方形,圍牆有石砌也有土築,性質類同後世的邊境哨所。

鄣塞為主,亭燧為輔,連成一線,方才形成大漢邊疆最基本的防禦體係。

根據《塞上烽火品約》規定,凡有蠻夷胡虜入塞,戍卒需守亭鄣,若事態緊急不得燃薪者,旁亭可舉烽火、燃薪柴,依次傳遞。千騎以上攻亭鄣塢,舉烽,燃二積薪;不滿千騎者,隻燒一積薪;兩千人以上,燒三積薪。其他烽火台以火勢大小判斷來敵之數。

可以說他們就是國境線上的士卒,擔著天大的乾係,乾著最累的活。

不過信川塞的戍卒還從未看見過有縣令過來巡視邊境。

至少信川塞的塞尉趙常戍邊十數年來,沒有一任帶方令來過。

魏哲見狀也不奇怪,當即帶著眾人走進塢堡之中。

“見過縣君,卑職不知道縣君要來,故未來得及的收拾。”

看著塢堡內雜亂無章的場景,塞尉趙常頓時有些緊張的躬身一禮道。

與後世相同,如今的漢吏也都最怕上司突如其來的造訪。

然而看著塞尉趙常手背上那數道裂口,魏哲卻忍不住輕歎一聲。

“為國戍邊,趙君辛苦了!”

不知為何,魏哲隻是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卻讓塞尉趙常當場怔住了。

一個滿臉胡須,傷疤遍身的漢子竟然莫名的紅了眼圈。

多少年了,他還以為自家的付出已經被人遺忘了呢!

見此情形,魏哲也沒有說什麼,而是輕輕擺了擺手。

隨處見狀立刻便從馬上取下一袋袋粟米,運進塞內。

沒錯,魏哲此行就是過來收買人心的。

雖然無論是朝堂上的公卿貴胄,還是地方上的豪強大族都視這群人如敝履,但魏哲卻覺得這群人或許才是最值得拉攏的群體。

片刻之後,隻見終於控製心緒的塞尉趙常朝魏哲鄭重長拜一禮。

這一拜不為這些粟米,隻為那句“辛苦”。

其他戍卒明白,魏哲也明白,故此並未避讓。

待其起身之後,魏哲方才走上烽火台詢問信川塞的情況。

聞聽此言,趙常並未如以往一般說什麼套話,而是直言道:“信川塞應有百人,如今僅剩四十三人,且多有老病,邊塞巡視如今已然形同虛設。東夷除非千百騎一齊出動,否則孤身來往根本無法阻止。”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趙常眼中滿是無奈之色。

他也沒辦法,捉襟見肘,隻能勉強維持。

魏哲聞言默然片刻後方才開口道:“此處情況可有上報?”

“嗬~怎會沒有上報,但卑職隻能上報郡府,隨後便沒下文了。”隻見趙常苦澀一笑道:“朝堂……想必應該是知道的。”

畢竟糧食越撥越少,便是不知道也知道了。

聽到這裡,魏哲再一次沉默了。

任由邊疆防線荒廢,這難道就是朝堂想要的嗎?

明明在兩千年前我們就有樂浪郡了,可是兩千年後卻反而退回了鴨綠江。

黨錮黨錮,黨個鳥錮!

宦官如何,士族又如何,全都是一丘之貉!

魏哲深呼吸了數次,方才強忍住心中的怒火。

沒辦法,現在生氣也是無用,魏哲隻能耐著心思詢問起信川塞的詳情。

話說本朝與前漢不同,邊疆一般是徙謫戍邊製度與戍役製度並行。

徙謫的對象主要是罪囚、贅婿、小手工商人等等。

至於本朝的戍役共分兩種,即正卒和更卒。

正卒的服役期一般為兩年,如遇見戰事可能延長期限。

更卒則是成年青壯每年必須戍邊三天。

前者還好,後者的不合理之處是顯而易見的。

畢竟倘若身處內郡,那麼路上來回的時間往往都要數月了。

故此自本朝立國之後,內郡百姓便會常常花數百錢請同鄉代替服役。

民間謂之“取庸代戍”,即被雇者代雇主戍邊。

初期還隻是更卒,但是到了如今連正卒也是如此了。

故此如今信川塞中的戍卒,大半都已經戍邊數年之久未曾歸家了。

時日一久,自然難免出現種種變故。

趙常直言道:“朝廷雖有明令,言亡入三韓者,妻子罰為官奴,但棄亭鄣烽隧者近年來依舊不絕如縷!”

便是在信川塞,趙常也不能控製所有戍卒的思想。

實際上就在三年前,信川塞右線白虎口烽燧長王閎,便領戍卒範翕等五人攜刀劍、長鈹各一,逃亡馬韓之地。如今信川塞內還懸掛著王閎等五人的通緝令呢。

魏哲雖然早就聽說有漢人亡邊,但卻沒想到局勢已經這麼嚴重,竟然邊防體係本身都開始出現群體性的叛逃了。

要知道他們這一走,留在漢地的妻子、家人必然會受到連坐。

明知如此而為之,可知逃亡戍卒顯然決心已定。

念及此處,魏哲不由眉頭緊皺道:“此五人為何逃邊?”

趙常聞言卻輕聲道:“還能為何,錢糧不濟,衣食無著,生死難料罷了!”

說罷,他便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交給魏哲。

魏哲打開一看,發現乃是信川塞的賬簿記錄:

鄣卒張竟,十一月應領粟三石三鬥,鹽三升,實粟二石三鬥,鹽二升。

鄣卒李就,十一月應領粟……

鄣卒史賜……

鄣卒孫昌……

本來看到這些魏哲就有些青筋直跳了,但不想下麵還有。

上麵這些是公賬,下麵還有私賬。

因為針對候長、烽燧長這樣的戍邊官吏朝堂每個月是有俸祿發的。但不是發到個人手上,一般都是由戍邊官吏的家人代為領取。

於是魏哲便看見了這麼幾行字:

當曲隧長刑晏月祿帛三丈三尺,妻取;驗,一丈四尺。

昌平隧長孫昌月祿帛三丈三尺,母取;驗,一丈。

白虎燧長王閎月祿帛三丈三尺,妻取;驗,無。

北川候長周育桼月祿帛一匹,留官。

雖然邊塞與內郡交通往來艱難,但總有些許辦法通信的。

結果有些事情,就不免傳到了戍邊的將士耳中。

也就是說,他們辛辛苦苦戍邊,無論是糧草補給還是俸錢,都被克扣了。

也難怪趙常會感慨“錢糧不濟,衣食無著,生死難料”了。

看到這裡,魏哲第三次沉默了……

參考文獻:

梁方仲《中國曆代戶口、田地、田賦統計》

《居延漢簡》

《漢書·食貨誌》記載:

“今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歲收畝一石半,為粟百五十石。”這裡的“石”即是指10鬥。

至少在漢代,斛和石是等量的。

即:1斛=1石=10鬥=100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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