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元年,春三月。
乙亥日,李傕殺樊稠,郭汜攻李傕,矢及禦前。
丙寅日,李傕脅帝幸其營,焚宮室。
甲午日,天子立貴人伏氏為皇後。
——
一年之計在於春。
新的一年剛開始,長安朝堂便越發不成樣子。
涼州軍內訌不斷,連累的小皇帝也不得安寧。
當然,大漢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
除了北方四州比較太平之外,其他地方一樣亂糟糟的。
譬如今年的中原之地,格外混亂。
“咚咚咚“
隨著一陣沉悶的鼓聲在天地間響起,隻見一艘艘船隻揚帆破浪而行
觀其數量大小船隻約有百餘艘,所載大多都是糧食、器械,另有三千士卒。
身為主帥的陳登自然也在船上。
畢竟大軍趕路,船上的待遇可是要比陸上行軍舒服多了。
而在河流東岸,還有六千步騎在蜿蜒前行。
其中大多都是步卒,騎兵數量加起來也不過七百餘。
就這已經是下邳陳氏的全部家底了,至少在下邳國足矣稱霸了。
隨著步騎漸漸遠去,驛道的儘頭這才出現了輜重營的身影。
大量的輔兵與民夫喘著粗氣,奮力拖曳著輜重車緊緊跟在大軍後方。
沒辦法,誰讓在徐州這地方騾馬比人命值錢呢。
也就是陳登他們家養著船隊,可以水陸並進,否則民夫數量還要多出一倍。
不過去的時候是方便了,但回來的時候就沒那麼輕鬆了。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談淮浦城所處的特殊位置了。
此城雖沒有淮陰那麼有名,但地利之便卻要勝過淮陰。
淩水自廣陵郡流入下邳國後,便是在淮浦城外彙入淮河。
淮河亦是在淮浦分出一條支流“遊水”,一路東流注入東海。
而“遊水”沿線實際上總共就經過三座城池。
是淮浦,中間是海西,最終則在東海郡朐縣入海,即糜竺老家。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早前陳登沿著遊水順流而下便可至海西城。
故此如今回來的時候,陳氏的船隻就不得不逆流而上,吃水很深。
即便兩側的槳手已經奮力劃船,但船隻的速度依舊和岸上的步卒齊平。
不過這樣也好,岸上的步卒和水裡的船隊互相遮護,倒是安全不少。
一時間心情焦急的陳登也隻能用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
幸好海西和淮浦之間距離不過八十六裡,次日陳登便率部趕回淮浦。
……
“殺!殺!殺!”
次日一早,辰時剛過,淮浦城下便是人嘶馬鳴,一片喊殺之聲。
由於淮浦城外的護城河乃是活水,連接著淮河、淩水和遊水,水流十分湍急,普通的沙土填壕之法壓根沒什麼作用,所以在攻城之前魏慕華便令船上的匠人加班加點的造了一批簡陋的木橋。
此刻在原木盾車的掩護下,攻城的士卒很快便架起了幾座臨時木橋。
從三韓到高句麗再到青州,魏慕華攻打過的城池實在太多了,攻城經驗簡直不要太豐富,那絲滑的攻城節奏簡直都要把孫策和步騭兩人看呆了。
不過很快魏慕華便將攻城事宜交給步騭,自己則沿著小道悄然離開。
與此同時,隨著大批青壯快速通過木橋來到了淮浦城下,孫策亦騎著一匹雄駿的白馬,領著一支步騎揚長而去。
見此情形,城頭上的陳珪頓時滿臉憂慮。
“登兒,你可千萬要小心呐!”
正所謂:出其所不趨,攻其所必救。
此刻淮浦就是陳登的必救之城,如此一來孫策的意圖簡直不要太明顯。
幸好陳珪這老頭能猜到的,身為兒子的陳登也能想到。
圍城打援的兵法並不算太過高明,陳登自然也是讀過的。
故此當他距離淮浦城不過裡許之地時,便停下休整。
即便斥候探報已經有敵軍攻上淮浦城頭,局勢十分危急,陳登依舊下令全軍以曲陣之勢緩緩向淮浦城靠近。
果不其然,還不等陳登率兵加入戰場,讓攻城的步騭腹背受敵,便見一名相貌年輕的白馬騎士從一處樹林中衝出,披風輕舞,神俊異常。
隨即四百餘騎士緊隨其後出現,好似虎狼一般攻向陳登所部的側翼。
說來這四百騎兵有大半其實都是魏慕華麾下的斥候。
否則就算是掏空了步騭和孫策的家底,他們也拿不出這麼多騎兵。
但這四百精騎就是孫策的全部籌碼,否則魏慕華也不會說是搏命的買賣。
然而初生牛犢不怕虎。
孫策本就是一個酷愛冒險的性子,並且他也聽說過張遼八百破兩萬的壯舉。
於是魏慕華先前提出這個計劃的時候,他便搶著接下了這個活,步騭隻是略作猶豫,便不得不承擔虛張聲勢攻城的任務。
此刻見陳登麾下不過萬人左右,而且小半還在船上,陸上不過六千餘人。
數學賊好的孫策隻是簡單一算便自信滿滿的朝前方的敵軍大陣衝去。
畢竟張遼都能八百破兩萬,他四百破六千應該也不成問題。
中軍大船上的陳登見狀卻頓時氣急反笑道:
“區區數百人也敢攔我大軍?當真是螳臂當車!”
本來還準備下船登岸的陳登頓時打消了念頭,當即不屑的命傳令兵揮舞旗幟,讓岸上的軍隊儘快將這支敵軍絞殺。
至於他自己則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接下令船隊沿著遊水駛入護城河,直抵淮浦城下,給攻城的敵軍來一個神兵天降!
可是陳登卻是不知,三國時期孫策能被稱為“小霸王”卻是有原因的。
畢竟上一個被史書稱做“霸王”的那個男人,叫做項羽。
自他之後,霸王之勇就已經成為一種形容詞了。
孫策雖然隻是“小霸王”,但戰場之上卻已經頗有幾分項羽當年的風采。
隻見他親率精騎直插敵陣,手中長矛如電,時不時還左右開弓,一眨眼便率著四百騎兵如楔子一般撕裂敵軍防線,衝入陳氏義兵的深處,直接朝著陳氏家將韓虎而去。其攻勢之猛,當場便令後方的夫子役徒們炸營,四散而逃。
大船頂層的陳登見狀臉色那叫一個難看,頓時也不急著救援淮浦了,轉頭便下令船隊靠岸以箭陣助戰,同時令船上的精銳部曲登陸,協同作戰。
陳登倒不是覺得孫策僅憑四百騎就能擊潰他這萬餘大軍。
隻是倘若放任孫策這個蒼蠅在周圍,那麼接下來無論他做什麼必然都會孫策乾擾,徒增不必要的變數。
從這個角度來看,陳登的判斷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然而陳登怎麼也沒想到,圍城打援的兵馬不是一支,而是兩支。
最離譜的是,另外一支竟然還是一支水軍!
當淮河水域等待已久的魏慕華率領渤海水軍從淮河進入遊水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順流而下,迅速的出現在陳氏船隊的麵前。
刹那間,大河之上,濤聲依舊,但陳登的心卻瞬間冰涼。
彆看陳氏船隊大小船隻也有百餘艘,可船隊終究還是以做生意為主。
與渤海水軍這種專職戰鬥廝殺的相比,陳氏船隊的戰鬥力就要弱多了。
更何況渤海水軍還占據了上遊,這在水戰中幾乎算是贏了一半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陳氏船隊就被衝得七零八落。
一時間,船隻、騎兵、步卒,岸上水中幾乎亂成一團。
看到如此境況,船上的陳登幾乎都要絕望了。
此刻他甚至連同歸於儘的火船之法都不能用,隻能逆流挨打。
放眼望去,陳氏船隻小點的往往挨上渤海水軍的撞角一下便直接船翻人亡。
即便大一點的船隻,在渤海水軍的拍杆下也和稚子一般轉著圈的挨打。
“殺!”
此刻旗艦上的魏慕華可不管陳登是怎麼想的,直接就朝著陳登坐船而去。
在海上廝混近十年的他甚至無需踏板,直接拽著纜繩一個晃悠便登上陳登的坐船,他身旁的水軍士卒亦是老海賊了,一個個比他玩得還溜。
不過片刻功夫,陳登的坐船便被魏慕華俘虜。
陳登更是甲胄殘破,滿臉血漬的摔倒在血水之中,分外狼狽。
看著眼前的這個儒服士子,魏慕華不由眉頭微挑:
“你就是陳登?”
看著船頭越來越多的魏軍士卒,陳登終於放棄了掙紮。
隻見他固執的從船板上爬起,強作鎮定道:“某便是,爾當如何?”
魏慕華當即豪邁一笑道:“不如何,就是請你父親看個把戲罷了!”
說罷他便不再和陳登廢話,直接令人把陳登掛在船帆上靠岸示眾。
岸上的陳氏義從在孫策的衝擊下本來就已經陣腳鬆動了,當看見上遊出現了魏軍的水軍後更是軍心動蕩,而陳氏船隊被渤海水軍摧枯拉朽般擊敗之後,岸上的陳氏步軍立刻士氣大衰。
而當陳登被掛在船帆上之後那就更不用說了,六千步卒硬是攔不住孫策的四百騎兵,讓他如入無人之境,直接陣斬指揮步軍的陳氏家將韓虎,完成了斬將刈旗的驚人成就!
當此之時,陳氏水陸兩軍俱敗。
隨著渤海水軍上岸配合孫策夾擊,這支援軍終於徹底潰敗,四散而逃。
與此同時,淮浦城頭之上的守軍遠眺見之頓時士氣大衰,哪裡還有心抵抗。
畢竟援軍當著他們的麵被擊潰了,這種威懾力簡直不要太強!
城樓上的陳珪亦是滿臉灰白,好似瞬間就蒼老了十歲。
尤其是當魏慕華命人把陳登頂在盾牌前麵當靶子攻城的時候,陳珪立刻氣急之下,怒火攻心,立刻便口噴鮮血仰麵摔倒,不省人事。
也不知城頭上的守軍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陳珪剛昏死過去,便有一波箭雨朝著陳登射來,當即便將他萬箭穿心,紮的跟豪豬一樣。
好家夥,陳登到死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尤其是看到下一秒守軍便舉起白旗,扔下刀劍投降時,陳登直接死不瞑目。
他沒想到最後竟然會死在自己人手中;
他更沒想到這群人明明都要投降了還給自己來了一波全身“針灸”。
陳登怎麼想都覺得自家死的太沒有價值,也太冤了。
要知道他都已經打定主意幫著魏軍勸降淮浦了。
畢竟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敗局已定,他這麼做也是明智之舉。
降臣又怎麼了?亂世之中哪家勢力不招降納叛?
隻要魏軍繞他一命,陳登有把握以降臣之身在魏哲麾下重新出人頭地。
至於族產家財什麼的,隻要他還活著,日後終究能繼續搜刮的。
隻可惜,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帶著無儘的遺憾與不甘,陳登就這樣慘死在了淮浦城下。
……
海西城外,曹軍大營
當晚,曹操便收到了淮浦陷落的消息。
帥帳之中,隻聽得斥候聲音沙啞的稟報著相關軍情:
“……陳登死於亂箭,陳珪吐血而死,如今淮浦為魏軍所據,城內大族爭相依附,淮浦陳氏眼下當已族滅……”
聽到這裡,曹操隻是眉頭微皺。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自古以來死於流矢的將領簡直不要太多。
隻是當斥候說起雙方交戰的細節時,他卻立刻神色大變:
“什麼?渤海水軍出現在淮浦城外?”
斥候雖不知曹操為何對這支水軍如此在乎,但還是立刻解釋道:
“我等再三確認過了,周邊鄉民俱都看見了‘橫海將軍’旗幟。”
“並且周邊漁民也稱從未見過如此威猛的水師,當是渤海水軍無疑!”
此言一出,曹操頓時眉頭緊皺的來回踱步,總感覺有什麼不對。
荀彧、李典等人雖不知他在焦慮什麼,但也一個個屏住呼吸,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畢竟論起戰略眼光,這間大帳之中沒有誰是曹操的對手,包括荀彧在內。
片刻之後,曹操終於抓住了腦中那一絲怪異的感覺。
隻見他猛然頓住腳步,臉色陰沉道:
“傳令全軍,連夜拔營。”
“快,今晚就走!”
聞聽此言,荀彧、夏侯淳等人頓時都呆住了。
曹純更是忍不住勸諫道:
“兄長,萬萬不可呀,這一走咱們可就前功儘棄了。”
要知道經過今日曹軍一整天的飽和式攻擊之後,海西城已經搖搖欲墜了。
雖然死傷的民夫不計其數,但城池的防禦措施已經殘破,守軍也死傷慘重。
夏侯淳覺得隻要他們努努力,明日定然能拿下海西城。
可如果現在撤軍,那麼他們這七八天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費了。
然而曹操卻絲毫沒有給他麵子,甚至壓根都沒有理會他,而是轉頭看向一旁眉頭緊鎖的荀彧問道:“文若,近日可曾收到下邳城的求援信?”
荀彧聞言搖頭道:“未曾,下邳尚未告急。”
見他這麼一說,曹操越發確定了心中的判斷。
隻見他快步走到輿圖前指著淮浦縣,臉色陰沉似水:
“而今淮浦陷落,淮陰,淩縣、淮浦三縣已然連成一片,成三足鼎立之勢。我軍若揮師攻其一點,另外兩城必然支援,短時間已經難以拔除此處魏軍。”
“然若置之不理,這三縣魏軍便隨時可威脅我軍後背。如此一來,海西城縱然拿下也無濟於事。況且我擔心的還不止這些。”
說到這裡,曹操忍不住仰天長歎道:
“渤海水軍向來唯魏公威之命是從,他們既然出現在此處,說明魏公威那廝的目標並不在徐州……而是在我。”
“若是我所料不錯,下邳城外的魏軍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鐘扈那廝定然已經帶著青州軍朝著曲陽趕來。”
聽到這裡,大帳內的曹軍眾將頓時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畢竟一旦曲陽被魏軍攻下,那麼他們這些人可就真的要被鎖死在海西了。
想到這裡,夏侯淳當即恍然大悟:
“難怪下邳一直沒有求援,我還以為是妙才長進了,原來是他中計了。”
然而曹操聞言卻無奈的搖了搖頭:
“唉,怪不得妙才,這回咱們都中計了!”
曹操此刻雖猜出了魏軍的戰略意圖,但還是有一點想不明白。
從魏軍的種種布置之中,曹操明顯可以感受到魏哲那股濃濃的殺意。
甚至對方這回根本就是拿整個徐州當做賭注來賺他一條命。
說實在的,曹操還挺受寵若驚的。
自古以來隻聽說價值連城,還從未聽說過有什麼人物能值一州之地。
魏哲如此謀劃,顯然是將他曹孟德的命看得比徐州還重。
這讓曹操困惑之餘,一時間竟然有種自豪的感覺油然而生。
此時此刻,他甚至視魏哲為人生唯一的知己。
因為就算是他的父親,乃至於其他親朋好友,都從來沒有這麼認可他!
不過現在曹操也顧不上惺惺相惜了。
在明白了魏軍的意圖之後,帳內眾將頓時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下去安排起拔營事宜。
而曹操則依舊盯著輿圖愁眉緊鎖,久久不言。
即便他及時發現了魏軍的意圖,但是曹操有種莫名的預感,撤軍的路上恐怕不會太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