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井陘關上,隻見不少戍卒正疲憊的打著哈欠。
作為太行要道,井陘關的守衛其實並不多,不過一曲士卒而已。
倒不是常山國抽調不出更多的人手,而是兩百人就已經足夠。
再多,狹小的井陘關城就容納不下了。
況且井陘關的後勤補給可不容易,山路曲折,轉輸損耗遠勝他處。
在此處維持兩百戍卒的耗費,都夠山外千餘郡兵生活了。
故此井陘關的戍守士卒太多了,常山國也無力承擔。
若非太原郡被魏軍所占,井陘關的戍卒甚至會更少。
要知道在桓帝之時關內的戍卒不過五十餘人,並且是負責收取來往商隊稅費的。
現在世道亂了,井陘關的日子也變得艱難起來了。
以往油水肥厚的逍遙之地,已然變成了錢多事少離家近……不對,是錢少、事多、離家遠的苦差事了。
所以眼下井陘關內的戍卒有一個算一個,基本上都是沒門路的苦哈哈。
指望他們兢兢業業的守夜,還不如先把每個月的米糧足額發放了再說。
比如此刻,當看見城下驛道上仿佛有一道黑影閃過,康衢並沒有在意。
反倒是一旁的戍卒有些猶疑道:“伍長,我好像看見一個人影。”
康衢聞言卻隨意的打了個哈欠:
“哪有什麼人影,一定是你眼花了。”
“山裡的野物這麼多,估計又是什麼東西下山了。”
若井陘關還像以往那般油水肥厚,康衢倒是不介意出去巡視一番。
但是現在麼,他能站著不睡覺就已經很對得起州牧了。
正當康衢想著要怎麼托關係調離這鬼地方的時候,便聽得“嗖”“嗖”破風聲響起,康衢便感覺喉嚨一痛,立刻摔倒在地。
結果康衢還痛苦的捂著喉嚨在地上“嗬~嗬”撲騰呢,他左側的戍卒亦是猝然被一支冷箭射中右眼,直貫入腦,倒地就睡。
不過這麼大的動靜自然瞞不過關城上的其他戍卒,一時間警聲大作。
然而已經為時已晚,城牆下隻見趙雲將手中的弓箭隨手一扔,便向上拋出一道繩勾,三兩下便爬了上去。
若不是夜射的難度太大,趙雲剛剛甚至想玩一手連珠箭。
而當趙雲飛速登上井陘關城頭時,後方不遠處隱藏的八百魏軍亦是飛速向城頭湧來,一個個扛著簡陋的梯子便開始蟻附奪關。
不過一轉眼,井陘關上已然是鮮血滿地,慘叫不斷。
即便睡著的戍卒被儘數驚醒,一個個提刀持槍的朝趙雲等人殺來,但還是陷入了苦戰之中。
因為隨著趙雲等人在關城上方站穩腳跟,後續爬上城頭的魏軍士卒越來越多,不過片刻功夫竟然就和城頭戍守的袁軍數量相當了。
當局勢發展到這一步之後,結果自然不用多說了。
常山趙子龍,是常山國的常山,亦是常山關的常山。
在趙雲的左衝右突之下,不過半個時辰這座險關竟然就這樣被他拿下。
不得不說,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偷關。
以有心算無備,井陘關壓根就沒有考慮防禦常山國這邊。
否則若是堂堂正正的以大軍攻打,死上數千人也未必能拿下這座井陘關。
……
在砍殺完最後一名抵抗的袁軍之後,趙雲顧不上打掃戰場便下令道:
“快,點火,發信號!”
畢竟拿下井陘關隻是手段,打通太原郡和常山國的聯係才是根本目的。
與此同時,井陘關西側一裡外的一處河穀間早已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魏軍。
甚至就連身為並州刺史的徐榮,今夜都親自率兵在此處等候。
沒辦法,井陘關的位置實在太重要了,這是太原郡到常山國的唯一通道。
這條路如果打不通,徐榮就隻能在上黨郡和高乾死磕了。
但上黨郡的壺關照樣是一處天險,並且被高乾嚴防死守,短時間很難攻破。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導致並州軍幾乎被排除在這場袁魏大戰之外。
不過,這裡麵也有這場大戰提前爆發的緣故。
若非如此,徐榮縱然是繞道代郡也要趕回來參與此次大戰。
正當徐榮心中有些焦急的時候,一旁的親衛忽然麵色驚喜的指著不遠處的山頭。
“看,火堆!使君,他們真的成功了!”
徐榮見狀心中終於大定,當即沒有半點廢話的眼神堅毅道:
“入關!”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河穀中早已等候許久的魏軍亦是不由發出一陣歡呼。
經過這一年的安置,這些青州流民兵早就已經打磨成魏哲喜歡的樣子。
甚至經曆過青州亂象的他們,反而更加適應屯兵的生活。
左手鋤頭、右手漢劍,他們哪一個都不想放棄。
“快快快~”
在一個個軍吏的催促下,隻見一條長蛇很快便順著蜿蜒的山道朝著井陘關前行。
一炷香後,當徐榮率領並州軍踏入井陘關時,趙雲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過看著關城下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長蛇,趙雲不由詫異道:
“徐使君,你這是傾巢而出了?”
“那倒不至於。”徐榮聞言當即哈哈一笑:“上黨和匈奴那邊還要人看著呢,這裡不過才兩萬人罷了!”
可話雖如此,但這兩萬人卻基本上都是並州軍的精銳。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說徐榮傾巢而出也沒錯。
為此上黨郡那邊崔琰甚至不得不轉為守勢,依靠關卡抵禦高乾的侵略。
而見徐榮這麼一說,趙雲當即忍不住大喜。
當下和後世不同,不同戰場之間的消息傳遞是十分滯後的。
此刻趙雲並不知道信都城下的戰況如何,但他清楚有了並州軍這兩萬生力軍的加入,信都之戰的勝算便又多了一分。
然而趙雲話音未落,徐榮卻麵色嚴肅的搖了搖頭:
“不行,不能去信都。”
“不去信都?”趙雲瞬間忍不住瞪大了雙眼道:“君侯可還在等著咱們呢?”
五萬對六萬,單單從兵力上來看,信都戰場魏軍還是處於劣勢的。
是故趙雲想象不到還有哪個目標比支援自家主公還要重要。
但趙雲終究還是年輕了些,勇則勇矣,謀略卻尚有不足。
相比之下,徐榮作為獨當一麵的大將顯然就要成熟多了。
在他看來與其東出常山,支援信都戰場,不如直接率軍南下,繞到袁軍背後,橫插在廣宗和鄴城之間,切斷袁紹的退路。
如此,便可對袁紹形成釜底抽薪之勢,徹底斷絕他的生機。
從這個角度來看,徐榮的戰略眼光確實要比趙雲高上一層。
因為他率兵東出最多也就是讓袁軍重傷,但是南下卻能直接致袁軍於死地。
所謂“大將之才”其實就是如此,他們往往能在諸多目標中找到最為致命的那個。
幸好趙雲也不是蠢貨,見徐榮這麼一說也立刻反應過來。
不過他依舊忍不住有些擔憂道:
“那……信都怎麼辦?”
不想徐榮卻認真而堅定緩緩道:“我相信君侯!”
徐榮對魏哲的信心甚至比對自己還足。
他不相信那個屢屢破國擒王,收複洛陽的邊郡豪傑會被小小信都難住。
當然,若非他是魏哲鄉黨中的鄉黨,徐榮也不敢這麼冒險。
畢竟他此舉相當於置主公的安危於不顧。
換做一般將領縱然知道最優解,也未必有膽子敢這麼做。
而見徐榮如此堅決,趙雲思量片刻後終於緩緩頷首。
當晚,在趙雲的引路下並州軍便輕易拿下真定城。
畢竟無論趙雲和徐榮如何考慮的,常山國終究是繞不過去的。
於是次日一早隨著消息傳開,整個常山國頓時炸開了鍋。
尤其是常山相孫謹,聽完屬官的彙報後當場便嚇得昏了過去。
好不容易被醫官喚醒之後,他更是氣急敗壞的大喊著要彈劾黑山軍通魏。
但不管他怎麼說,郡府上下依舊是人心惶惶。
……
話分兩頭,當常山國風雨飄搖之際,大漢其他地方也不安穩。
隨著冀州大戰的消息傳開,很快便牽動了天下人心。
原因很簡單,無論勝者是誰,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日後的河北之主。
在這種情況下,有些人自然不想讓兩人分出勝負了。
譬如長安朝堂,很快便以天子的名義派遣太傅馬日磾持節安撫天下。
雖然馬日磾與占據洛陽的士孫瑞私交不錯,但他還是繞道河東聞喜,由河東郡入上黨,而後從上黨進入冀州。
袁紹得知之後並沒有攔截,反而傳令鄴城將馬日磾用水路送至信都。
他倒不是和馬日磾有什麼交情,隻是覺得這是個好棋子。
雖然當下朝堂權威日漸淪喪,但大義終究還是有幾分的。
於是在見到馬日磾後,袁紹當即拿出往日的名士姿態一番訴苦。
反正說來說去就一句話:都是魏哲的錯,他也是被逼無奈。
並且還拿當下的戰事舉例,表示若是馬太傅能勸魏哲退兵,他便立刻撤軍。
馬日磾聞言亦覺得有幾分道理,當即便持節前往魏軍大營。
然而對於馬日磾的到來,魏哲卻有些無語。
若不是這老頭手中拿著天子禦賜符節,魏哲甚至不想見他。
故此當馬日磾入帳之後魏哲沒有絲毫廢話,當即開門見山道:
“馬公此行,所為何事?”
馬日磾聞言當即肅然道:
“銜命來征,宣揚朝恩,示以和睦,何喜如之!”
“近年來關東州郡戰亂頻頻,百姓流離失所……”
然而馬日磾話剛說到一半,魏哲便毫不客氣的打斷了。
隻見他眼神銳利的看向馬日磾的雙眼,冷冷道:
“這是天子的旨意,還是郭、李二人的旨意?”
此言一出,馬日磾麵色不禁有些難看。
可是由於如今長安確實被李傕、郭汜所據,此事天下皆知。
於是馬日磾隻能咬緊牙關挽尊道:
“左將軍多慮了,此乃朝堂的旨意!”
畢竟馬日磾心裡也清楚,這並非天子的意思。
若是他此刻承認,那無異於那天子僅剩不多的權威替李傕、郭汜背書。
隻是馬日磾的堅持在魏哲看來卻有些本末倒置。
這些漢室老臣難道沒有發現天下權柄早就不再操於未央宮之手了?
即便他們在長安城中再次發動政變,一場黨爭的勝利也改變不了大局。
是故魏哲並沒有給他留絲毫餘地,毫不客氣道:
“那請問馬公,這是天子的朝堂,還是涼州人的朝堂?”
“若是天子的朝堂,王子師等諸位大臣難道都是天子賜死的麼?”
聞聽此言,馬日磾終於無言以對。
可魏哲卻沒有放過他,誰讓這廝自己糊塗也就罷了,還要拉彆人下水。
“馬公是不能言還是不敢言?”
見馬日磾依舊沉默,魏哲這才義正嚴詞的駁斥道:
“君自以為忠臣,卻不知所行卻是為虎作倀之事,又有何顏麵責問於我?”
“道不同不相為謀,馬公還是退下吧!”
說罷魏哲便擺了擺手,讓左右將眼神茫然的馬日磾帶了下去。
隻是魏哲沒有想到,馬日磾這老頭一點都沒有繼承馬融那豁達的心性。
被他兩句話一刺激,這老頭剛出大帳便口噴鮮血不省人事。
這下反而叫魏哲有些無奈了。
沒辦法,馬日磾名義上終究還是天子使者。
若是讓他就這樣死在自家大營,傳出去還不知道彆人怎麼造謠呢。
於是本來準備立刻打發馬日磾離開的魏哲,隻能暫且留下他讓華佗診治一番。
不過馬日磾的出現隻是一個插曲,甚至隻是魏哲和袁紹較量的工具而已。
隨著魏哲解決了這個輿論隱患之後,次日雙方便再度掀起大戰。
……
午後的驕陽下,毛坤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神色癲狂的怒吼著殺上了城頭。
然而一次次嘗試後,毛坤毫無意外的都敗在了袁軍的重甲步卒“大戟士”之下。
最後一次若不是城下堆積的屍山夠高,毛坤估計都已經摔死了。
雲車之上,看著被醫官抬下去的毛坤魏哲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吩咐道:
“虎臣,你上。”
“喏!”
伺立在魏哲身後的焦山聞言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乾脆領命下去準備。
即便魏軍的屍首已經在信都城下堆成了小山,焦山也沒有多說半個字。
焦山隻知道主公讓他上,那麼他就不能讓主公失望。
於是片刻之後,隻見本就魁梧壯碩的焦山身披重甲出現在了陣前。
沒有絲毫猶豫,他便率著又一批敢死之士朝著城頭衝去。
當看見這一幕後,城樓下袁紹的麵色不由越發凝重。
實際上從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袁紹的心情就沒有輕鬆過。
他知道魏哲的攻勢會很猛,但是卻沒想到會這麼猛。
這廝竟然一改往日秉性,直接擺開架勢強攻信都,完全是一副不顧傷亡的架勢。
對此袁紹雖然早有準備,可在他的預估中這一幕不應該出現的這麼快。
要知道按照他原來的計劃,大戟士至少要等到五天後才會出場。
可是今天隨著魏軍頻頻攻上城頭,袁紹不得不提前祭出了這一招。
這讓袁紹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因為他本想利用城池先挫一挫魏軍的銳氣,待其勢頹之後再聯合城外袁軍大營大舉反攻,徹底將魏哲終結在此的。
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魏哲縱然再如何能征善戰,也終究避免不了這個規律。
隻是袁紹萬萬沒想到,魏哲壓根不按常理出牌,一上來就是同歸於儘的架勢。
這簡直就像是個愣頭青……不過思量片刻之後,袁紹隱隱明白了什麼。
與此同時,一旁的許攸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隻見許攸頗為欣賞的感慨道:
“這廝果然狡詐,他怕是已經看透了咱們的算計。”
“今日此人必然會儘全力攻城,若是不成明日魏公威怕是就要拔營離去了。”
看似像個愣頭青,可實際上用得卻是一力降十會的返璞歸真之法。
逢紀聽罷先是一愣,隨即也忍不住微微頷首。
他倒不是看出了魏哲的算計,隻是覺得許攸的看法確實是最好的解釋。
當然,也就是麵前攻城的人是戰功赫赫的魏公威。
否則但凡換一個魏軍將領,逢紀都要懷疑他會不會打仗了。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而在弄清了魏哲的想法之後,袁紹這邊的就好應對多了。
略作沉吟,便見袁紹眼露寒光的冷聲道:
“傳令審正南,莫要留手了。”
“今日縱然不能陣斬魏公威這廝,也必需斷他一臂,讓他知道吾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