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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 1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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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琅身邊的奉墨下午過來謝明裳的院子,送來小半罐甜漬烏梅。

謝明裳嘗了一顆,差點酸倒滿口白牙。

“我知道了,肯定是大嫂留下的。這麼酸……可酸死我了。”她含著屋裡最後一顆蜜餞,喚來蘭夏:

“你替我跑趟東苑,跟二房要一罐蜜漬楊桃片來。家裡的蜜餞十之七八送去瑄哥兒房裡,好好的男孩兒吃成個胖墩,不差他幾顆蜜餞。”

蘭夏乾脆地應下,轉身要出門時被鹿鳴叫住。

鹿鳴有顧慮:“往日討要倒不妨礙。但最近二房為了瑄哥兒的事鬨得厲害,怕二夫人不給。”

蘭夏嘟囔:“禁軍圍門看不見麼?能送出去的小娘子不送,不能送的小郎君拚命要往外送。”

“好了,都少說兩句。”謝明裳攔住話頭。

“又不討要什麼稀罕物件。一罐蜜餞罷了,討得來就討,討不來算了。”

蘭夏提個空罐子出去,過大半個時辰才回來。

乍晴時雨的暮春天氣,蘭夏硬生生出了一頭一臉的熱汗,癱坐在內室扇了半天扇子。

“這趟蜜餞討得折騰!奴過去東苑時,裡頭正吵得雞飛狗跳,五娘坐廊子裡哭得要死要活的,也不知為什麼事。奴見不著二夫人。問了一圈,沒人搭理。”

東苑沒個安寧地界,屋裡屋外都在哭,瑄哥兒扯著嗓子又哭又喊,沒人理睬蘭夏。

她等得受不了,打算自己去東苑小廚房翻找蜜餞。翻找到半途時——五娘謝玉翹居然捧著蜜餞罐子過來了。

“娘子嘗嘗?”蘭夏把蜜漬楊桃片的罐蓋打開,撈起幾片楊桃送去床邊。

一封信也同時遞呈過來。

謝明裳詫異地捏著信封。信封開口處被人用蠟仔細封住,封皮上的字跡顯然是五娘自己的清麗筆跡,用詞謙恭,寫道:

“廬陵王妃親啟。”

“她這要做什麼?”

“五娘子說她思來想去好幾日,已想定了。她身邊無可用之人,勞煩娘子幫忙遞去廬陵王府。”

謝明裳什麼也沒說,把書信扔去枕頭下麵。

隻吃了小半片楊桃片就扔回碗裡,迭聲喚茶:“太甜了。甜得齁嗓子。”

鹿鳴捧著一盞熱騰騰的湯水進屋。

捧來的卻不是清亮的茶湯,而是濃釅烏黑的藥湯。

“正好到了喝藥的時辰。娘子,就著蜜漬楊桃片,把藥喝了罷。”

謝明裳捧過烏黑藥湯。一口口抿藥時,眼睛望著窗外草木繁盛春光。

“這日子不是我想過的。”

鹿鳴輕聲說:“娘子好好養病。等病好了,日子自然好轉起來了。”

謝明裳把齁甜的楊桃片含在舌下:“是麼。”

蘭夏邊收拾蜜餞邊安慰說:“娘子莫擔憂。無論什麼情況,我們總陪著娘子的。”

齁甜蜜餞和濃黑藥汁的滋味交織,在舌尖滾了幾滾。謝明裳笑了下,抬手捏了捏蘭夏的臉。

——

這天入夜後,謝明裳迷迷糊糊一覺睡醒,察覺屋裡亮了燈。

有個人影在床邊坐著。燈下的身影如山。

謝明裳掀開紗帳,喚道:“爹爹。”

謝崇山坐著不言語時氣勢威懾驚人,見她醒了,神色間居然帶出幾分緊張:“莫叫你娘知道我這麼晚來看你。深夜適合談事,你我父女安靜說幾句。”

鹿鳴捧來披風,披在謝明裳肩頭。

她夜晚打散了發髻,烏發垂散在潔白臉頰邊,人仿佛又年少了幾歲。

謝崇山打量著女兒,目光漸漸柔和,替她把額前一縷碎發捋了捋:“一晃長這麼大了。”

“為父有些後悔,不該把你帶入京城。”

“關外戈壁半年沙塵風暴、半年落雪的鬼天氣,沒耽擱你好好地長大。結果來京城的頭一個月,碰著三伏悶熱天氣,家裡行囊還沒安置好,你就水土不服病了一場。”

或許深夜人靜的緣故,謝崇山神色帶出幾分傷感。謝明裳卻不以為然。

“朝廷調爹爹全家回京,說得好像我可以留在關外似的。”

“而且關外山地那些年,小時候的印象還清晰,越長大後越模糊,似乎有段日子一直在生病?我娘說險些燒壞了腦子。反倒是京城這五年印象更深些。”

謝崇山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沉默著繼續捋女兒的頭發。謝明裳“嘶”了聲,從蒲扇大的手掌裡扯回發疼的發尾:

“爹爹,彆亂想,謝家人不怕事。爹爹深夜來找我,可是退婚的事準備好了?三十二抬箱籠原封未動,歸還給杜家吧。”

謝崇山的胸膛起伏幾下。謝明裳的直覺精準得驚人。

謝崇山深吸口氣:“你哥哥也如此催促。但老夫最近想著,留下婚約,於你多條退路。和杜家斷絕瓜葛……你又是謝家女兒了。你在宮裡落了宮籍的。萬一這兩天聖旨下來,留在謝家,怕你兩邊不靠。”

謝明裳在燈下注視著父親斑白的發鬢。

父親健壯驍勇,向來比同齡人顯年輕,五年前入京時還滿頭黑發。

謝家圍門僅僅半個月,夜不能寐,發髻零零星星的白斑明顯多了許多。

父親怕了。

謝明裳靠在床頭,眼神明澈而平靜地望著父親:“女兒不後悔退杜家的婚。”

“比起兩邊不靠,女兒更怕的是:生不能留在謝家,死後卻要葬去杜家墳裡。”

謝崇山沉默著坐在床邊。側影如山岩般不動。

良久,他長吐出胸中一口鬱氣,沉聲道:

“說得好。是我謝家養出的女兒。退婚事交給家裡,你休息罷。好好睡一覺,事便過了。”

再沒有勸一個字,起身離去。

謝明裳目送父親的背影離開。

謝崇山人已走到門邊,腳跨過門檻時卻突然想起一樁事來,登時停步,不放心地回頭叮囑。

“今天河間王言語間提起你。這廝有狂躁之症,發作起來癲狂傷人。我聽老常說,他入京不到半個月就發狂傷了廬陵王。你當心,下次若再撞到當麵,離他遠些。”

說完大步出門去。

謝明裳聽到最後倒笑了。

“癲狂傷人?傷了廬陵王?”

這可是今天第一個令人愉悅的消息。

她回想了半日,依稀記得河間王濃眉星目,英武裡帶貴氣的姿態。癲狂起來什麼模樣?

“人不可貌相。”她自語地感慨說。

父親謝崇山臨走前的話,暗示退婚事定在今夜。謝明裳也睡不著了,把蘭夏和鹿鳴叫進內室。

蘭夏和鹿鳴慌得很。

“彆滿屋轉悠了。蘭夏,去兩邊側門看看,杜家的三十二抬定親箱籠抬出去了沒有。從哪邊側門出。”

蘭夏飛奔出去。

謝明裳把五娘寫給廬陵王妃的書信從枕頭下摸出,放在手裡捏了捏,若有所思問起:

“說起來,五娘多久沒出門了?”

鹿鳴一怔。“沒細計較……但五娘不常出門的。”

“人不常出門,整日關家裡不是哭便是挨罵,怎能不鑽牛角尖。”

謝明裳把五娘的信塞回枕頭下,打開私房匣子取出兩枚二十兩金錠,沉甸甸地放入荷包裡,附耳叮囑鹿鳴幾句。

鹿鳴有些不安:“當真要包酒樓一整天的閣子?娘子上次去時,不少眼睛盯著。”

“事做乾淨些,不露破綻即可。”

謝明裳在燈下思量。

“趁今夜退親,我們也做點事。” 她仔細想了一回:

“城北禦街邊的梨花酒樓,包個臨街的二樓閣子。撿梨花開得最盛的雅閣子包下。”

帶五娘去酒樓閣子,擺一桌席麵好酒,賞整日的京城繁華盛景,日出日落,再順帶觀賞路過禦街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家裡待太久,容易忘了外頭自由自在的好處。

“我想把上次送走嫂嫂的地方指給五娘,讓她看一看。”

鹿鳴這幾天見多了她病懨懨的姿態,反倒心下大安,臉上也顯露出笑意,“娘子有主意就好。”

蘭夏很快急奔回來,氣喘籲籲道看清楚了,禁軍包圍漏了個口子,箱籠從西側門出。

大郎君的嶽家派人在門外接箱籠,耿老虎領八個護院同去。

“鹿鳴換身小廝衣裳,跟著耿叔出門。我去打聲招呼,讓耿叔親自陪你去。”

這一夜始終過得不大安穩。

謝明裳半夢半醒間,感覺屋裡有人走動,眼皮卻睜不開,含糊道:

“荔枝……春荔枝,三年開花,五年結果……”

謝夫人忍俊不禁,輕手輕腳把紗帳拉攏,遮住燈光:“還說夢話呢。再睡會兒。”

腳步無聲無息地走去外間。

外間很快響起了低低的對話聲。

“她還在睡。杜家情況如何,你先和我說。”

隨即響起謝琅的聲音。

謝明裳迷迷糊糊聽了幾句,心裡忽然咯噔一下,意識到,阿兄昨夜還是冒險親自出門了。

她瞬間清醒過來,靠著床頭撐坐起身。

名義上是謝琅的嶽父劉家代謝家退婚。昨夜三十二抬箱籠先悄悄抬去劉家,再從劉家送去杜家。

“嶽丈擔心杜家閉門不見,叮囑孩兒說,事態若不對,箱籠扔在門外,由劉家人看管,隔天叫嶽母過去尋杜家主母。”

不想杜家的大門卻於深夜敞開著。

劉家人去時,杜家的家主帶著嫡長子,兩人正衣冠整齊地站在敞開的大門前,似在等候貴客。

機不可失,劉家大管事即刻上前交涉,替謝家退婚,當麵交割禮單。

謝琅站在門外,注視著杜家二郎杜幼清被父親招來,麵色蒼白地站在庭院裡。

劉家健仆當場打開箱籠,清點禮單無誤,把定親當日送去謝家的三十二抬箱籠原樣抬回杜家。

“此事說來也巧。就在兒子來回奔走的中途,不知哪家貴人給杜家遞去一份名帖,說要拜訪。杜家即刻敞開正門迎接。杜家父子大晚上地站在門外喝了半夜的風,貴客卻未去。倒叫兒子趕上,當麵把婚事退了。”

“昨晚明珠兒的退婚事在劉家見證下辦得順利。以後謝家和杜家再無關係。”

謝夫人從頭到尾聽完,心口憋著的一股氣才鬆懈,喃喃念句佛,祝禱道:

“希望黴運從此跟隨杜家而去,謝家否極泰來。”

謝明裳沒忍住笑了下。

外間的謝琅道: “母親回吧。我陪陪小妹。”

母親還在叮囑他:“你妹子夢裡惦記著吃荔枝。叫老常幫忙弄一筐來?”

謝明裳抬高嗓音喊不必:

“早不記得了。夢裡的話,娘也較真。”

等謝夫人走遠後,謝琅進來內室坐下,和謝明裳說:“昨夜杜二郎失魂落魄,給你寫了封信,被母親收去了。”

謝明裳冷淡地哦了聲:“收去便收去吧。”

“他昨夜看見了我。神色激動地奔近前,說這些天他依舊為你奔走。又說你贈他的春荔枝核,他栽種在書房前,日日澆水,精心養護,很快就會發芽,質問你為何轉臉絕情。明珠兒……你當真送了他春荔枝?”

“送了。”

謝明裳嫌棄說:“荔枝核沒能打死他,便送他了。跟他杜家有關的東西,我一件都不留。”

謝琅:“……唔。”

謝琅在燈下仔細看她神色,表情放鬆幾分:

“放下便好。母親說得對,否極泰來,以後會有更好的夫婿。”

鹿鳴送進藥酒,濃鬱的酒香彌漫室內。

借著服侍喝藥的機會,鹿鳴輕輕地衝謝明裳一點頭。

昨夜出門順利,四十兩金包下梨花酒樓一整日的二樓臨窗雅閣子。

謝明裳低頭喝了口藥酒。

“否極泰來。但願如此。”

——

城北榆林街,廬陵王府。

郡王府邸占據了整條街,青瓦白牆整齊延伸。

清晨日光的映照下,莊嚴瑰麗的青色琉璃瓦耀耀閃光。

王府門外,依舊兩排甲兵把守,肅穆威嚴。

從外表絲毫看不出,這裡幾天前鬨哄哄大亂一場,原先的主人被狼狽趕去彆處,偌大個王府被初入京的新主人鳩占鵲巢。

新主人習慣早起身。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蕭挽風和親兵演練過一遍刀法對戰,拿細布簡單擦拭身體,換了身衣裳,此刻站在河間王府的第三進內院邊角頭。

不顯山不露水的僻靜地界,內裡彆有洞天,暗藏一處布置精致的跨院。

“內院停好一頂粉色軟轎。新糊的明窗貼滿囍字,屋裡備齊龍鳳蠟燭和紅帳子,瞧著像迎新人的婚房。”

這回跟隨主上入京的親衛隊副:顧沛,風風火火地轉了一圈,把新發現的這處藏嬌小院當個樂子對蕭挽風說了。

“廬陵王打算納妾?準備得十分齊全,殿下如果遲幾天搬進他的王府,新人就抬進來了。喲,還新開了個漢白玉的泡澡池子,池磚花紋拚滿了鴛鴦 ……打算鴛鴦戲水呢。”

顧沛樂得止不住:“準備得不錯,都歸殿下了。殿下得空用用澡池子,泡澡舒坦。”

蕭挽風站在池子邊,垂眸往下看。

漢白玉池子未放水,每塊白磚精細鏤刻了花紋,細看果然處處都是並蒂蓮花,合歡花草,鴛鴦戲水圖案。

廬陵王在歪路子上的心思倒細密。鴛鴦戲水漢白玉池,沒有整個月的工料做不好。

想必謝家出事的消息才傳出,他便開始準備這處藏嬌的金屋。

蕭挽風默不作聲地盯著池子,挨個看過漢白玉磚上雕刻精細的合歡、鴛鴦、並蒂蓮,耳邊聽著顧沛 “藏嬌小院”的說笑,臉上漸漸沒了表情。

又一道腳步聲走近漢白玉池子。進來的是親衛隊正:顧淮。

顧淮性子比兄弟穩重得多,把張嘴亂說話的顧沛直接拎著衣領提走。

蕭挽風沿著空池子緩緩繞了半圈,轉身往張貼大紅囍字的屋裡去。

確實是個精心布置的清靜藏嬌小院。刻意挑選的僻靜位置,院落幽深,大聲呼喊也傳不出去,就連枝頭的蟬鳴聲都比彆處少。

屋裡分內外間。外間像模像樣地布置了書桌,文房筆墨俱全。書桌下方藏兩處暗格。

他抬手四處試探摸索幾下,輕輕一轉桌麵上的玉屏擺件,暗格便打開了。

暗格裡整整齊齊放了滿層的助興藥丸,各種淫器和脂膏瓶罐。

蕭挽風坐在長書案後的黑檀雕花木椅裡,盯著那兩處暗格片刻,啪地重重關上。身子往後靠,俊美的麵孔輪廓連帶著大半個寬闊肩膀籠罩進暗處。

透過窗紙映進屋的晨光隻照到桌麵上,攤開的左手掌緩緩握緊。

分明什麼也沒做,屋裡越來越壓抑的氣場卻令人喉嚨發緊。

蕭挽風獨自坐了片刻,起身走去內室。

內室隔開東西兩間。東間連接著那處新修的漢白玉池子。西間是廬陵王精心布置的臥寢。

錦繡堆砌的臥寢西屋裡,擺了一張極大的黃梨木雕花架子床,縱深寬敞,足以平躺三個人綽綽有餘。

架子床落下的雙層帷幔後藏了東西,隱約露出一截圈形,映在帳子上。

蕭挽風站在床邊打量片刻,抬手摸索幾下,扯住圓圈。冰涼堅硬的觸感像精鐵。

他皺了下眉,扯著細精鐵圈往下發力,居然扯下一截細鏈子。

小口徑鐵圈加細鏈,一看便是扣住手腕的鐐銬。

廬陵王府的床笫間暗藏風月,鐐銬做工當然格外精致,精鐵圈裡嵌細軟羊皮套,赤金雙股絞纏而成的細鏈做成靈蛇造型。

除了用來扣住手腕腳腕的細鏈鐐銬,床中央還有個精鐵圈粗得多,不像是扣手腳用。

蕭挽風扯著鐵圈,估摸了一下尺寸。

腦海裡閃過謝宅閒逛當日,內院門邊狹路相逢、驚鴻一瞥的印象。

手執團扇的小娘子立在廣玉蘭花樹下。身子還沒好全,人懨懨的,唇色泛起病態的白,她卻偏要穿紅,像一朵風雨中逆時盛放的嬌豔花兒。

她慣常我行我素,向來不理睬自己穿什麼好看,什麼搭配不好看,隻管自己喜歡什麼衣裳,想穿什麼顏色便穿什麼顏色,想穿什麼式樣便穿什麼式樣。怎麼穿都好看。

少女腰肢盈盈一握。架子床中央最大的精鐵圈,圈的是腰。

赤金細鏈子嘩啦啦地響。

蕭挽風立在床邊看了良久,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轉身走出屋去。

院門外等候的嚴陸卿迎上來。

“下一封帖子,遞送廬陵王的新住處。與他說……”蕭挽風慢慢地道:

“聽聞廬陵王淚灑宮門訴苦?蕭某願出力,為他再挪一挪住處。”

“約明晚,城北禦街邊的梨花酒樓,三樓包場,隨他任選閣子。”

“告訴廬陵王,他若不至,本王親自登門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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