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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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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被人窺探,忙亂一場,酒樓閣子高處早沒了人。

謝明裳被兄長親衛護送著,回到自己住處。

“從未見那幾扇後窗打開過。原以為不是樓道便是柴房,沒料到也修了閣子。”

鹿鳴憂心忡忡:“酒樓人來人往的,以後有客人包那處閣子,豈不是可以俯視謝家內院?”

謝琅思忖著道:“兩百餘步距離。閣子高處往下望,看見庭院擺放的三十二抬箱籠,有心人能猜出我們今夜的打算。”

“所以阿兄不能出去。”謝明裳坐在桌邊,取一隻羊毫筆,在白紙上塗塗畫畫。

“有人窺伺謝家行蹤。是敵是友還看不分明。阿兄今夜出去,怕被人抓個正著。”

謝琅道:“退親事宜早不宜遲。遲則生變。”

“至少先把箱籠收了,不要明晃晃擺在院子裡,叫人一眼看穿。”謝明裳邊畫邊道。

安靜下去的屋裡,傳來落筆的沙沙聲。

謝琅走近細看桌上鋪陳的畫紙。

謝明裳的畫法也不知從何處學來的,和京城流行的寫意畫法大不同,極度擬真。

寥寥幾筆,勾勒出三個身形。

三幅畫像都沒有臉孔。

其中兩個體型健碩而腿修長,看著像武人身材;一個穿直綴袍子的像文人。

謝明裳指著線條說:“閣子裡站了三個男子,身影透上紗簾。當中這個長袍戴冠的是主人。旁邊那個多半是護衛。穿直綴拿羽扇的這個像幕僚。”

謝琅側身細看。

“占據閣子,窺伺謝家動靜。對方意圖如何,眼下還說不清……以靜製動,再等等。”

“確實。”謝明裳放下筆墨洗手,“看看有沒有第三封羽箭傳書,是不是從那處閣子裡射來的。”

謝琅卷起畫紙攏入袖中:“畫紙我帶去和父親商量。天色不早,看你困倦,趕緊歇著。”

謝明裳確實困倦了。

兄長走後,吹熄屋裡幾盞大燈,隻在床頭的月牙墩子留一盞小燈。

她之前那場風寒還未痊愈,時常感覺疲倦,靠在床頭洗漱的功夫,人幾乎已經昏睡過去。

內室的交談聲讓她驟然驚醒。

鹿鳴的聲線很低,正在攔阻深夜訪客:“實在太晚了,我們娘子已睡下。五娘子有事明早再來?”

耳邊傳來一聲微弱的抽泣:“我卻等不得明日了。”

謝明裳徹底清醒過來,拉開帳子:“五姐姐,有事找我?”

內室裡坐著的,正是謝家五娘玉翹。

幾日不見,人看著精神不大好,燈下顯得消瘦蒼白。

“這幾日不大安穩,我來坐坐便走。”她略不安地坐去床邊,“你也知道的,我娘她……”

二嬸嬸的脾性,謝明裳自然知道的。她同情地拍了拍謝玉翹的手。

謝玉翹卻仿佛溺水之人抓著了水流中的樹枝,用力攥住,哽咽一聲,淚珠滾滾而下。“明珠兒,我簡直活不下去了。”

謝玉翹挽起袖子,展示手肘處幾處青紫淤青。

“……家裡不好,瑄哥兒整日啼哭,母親心思煩亂,看見我便叱罵。父親有時也罵。仆婦跑了許多,院子裡灑掃的人不夠,許多事要我親自做。我何時做過粗重活計!灑掃才慢了幾步,母親便抄起木杵,當著剩餘仆婦的麵,劈頭蓋臉地打……我簡直死了算了!”

謝明裳輕輕地摸了摸幾處淤青,吩咐找跌打傷藥來。

“家裡不好,大人擔不了事,在女兒身上撒氣算什麼本領。五姐姐,你索性在我這處過幾日。”

她握著阿姐的手,撩開帳子,望床裡挪了挪。

但謝玉翹今夜鼓足勇氣偷跑過來,哪為了住幾日躲避責罵呢。

她含淚說:“謝家還不知要圍多久。在家裡被母親整日整夜的罵,我遲早一個死。但你我都錄下宮籍備用,我又怕死在家裡惹禍。早晨聽父親和母親說起,家族事和出嫁女不相乾……”

其實二房夫妻是在談論謝明裳和杜家婚事不成的事,被謝玉翹聽去了三言兩語。

“我聽說,廬陵王妃遣人送信,有意接你入王府?廬陵王妃不正是杜家二郎的長姐?可見杜家雖然婚事不成,但對謝家的情誼還在……”

謝明裳聽到半途,握著謝玉翹的手便鬆開了。

她冷淡地往床頭一靠:“杜家對謝家的情誼還在,所以說動了廬陵王,接我入王府做妾,救我於水火之中。阿姐如此想?”

謝玉翹窘迫地捏著帕子:“我聽說了。允的是王府孺人的位子,雖說有封號,畢竟不是正頭娘子,惹得大伯娘不喜,把王府送信的人驅趕出去了……但謝家如今的形勢,你我也知道的……挑剔不得許多。”

幾句對話間,鹿鳴尋來膏藥,替謝玉翹塗抹手臂淤青。

謝明裳感覺疲憊,門未關好,夜風吹到身上又冷,攏著被子閉眼道:“五姐大半夜的來尋我,拐彎抹角的到底什麼事。我身上病氣未退,乏得很。有話直說。”

謝玉翹遲疑不肯說。

等鹿鳴塗抹好膏藥退下後,才吞吞吐吐道:

“你我雖是一家姐妹,但我也知道,我家阿父就是個田舍翁,萬萬比不上大伯父厲害。母親更比不上大伯母。我自然萬萬比不上六妹妹矜貴。妹妹不肯要的,我、我不嫌棄。”

謝明裳倏然睜開眼,直視過去:“你想嫁入廬陵王府,做他後院妾室?”

她說得不客氣,謝玉翹羞恥得滿臉通紅。喉嚨間哽一聲,淚珠子又落下來。

“哪家女兒不想風風光光地出嫁,做人正妻,相夫教子,舉案齊眉?”

她哽咽道,“但我都十九了!高不成低不就,家裡惹得爺娘嫌棄,我還有什麼指望!明珠兒,像你這般處處都好,杜家竟也不敢迎娶你,可見謝家的險惡局麵。不論嫁雞嫁狗,先嫁出去,人好歹囫圇保全了,不必落到入宮任人磋磨的地步……”

謝明裳閉著眼。

她昏昏欲睡的中途被喚醒聽了一通說辭,困意上湧,太陽穴嗡嗡地響。

“謝家落難,五姐姐想做廬陵王的妾室,囫圇保全自身。但五姐姐可知道,廬陵王此人無恥,入他的後院做妾,日子不好過,你不見得能保全自身。”

謝玉翹咬著唇,過來前心裡已盤算了幾輪。

“王妃是杜家女,聽說性情溫婉,應不會太過苛待下頭的人。雖說是妾室……王府的孺人,和普通人家不同 ……有封號的。”

謝明裳氣笑了。

“現在盤算這些,當初為什麼不隨嫂嫂出去,人早出京了。”

她揉著發燙的太陽穴說:“二叔來求了父親幾次,想把瑄哥兒送出京城。要我說,二房不如把你送出去,少個二房的小娘子不見得引人注目。你看大嫂走了,也不見禁軍追捕——”

還未說完,謝玉翹已連連搖頭。

“不成的。瑄哥兒不送出去,我哪能先走。”

謝明裳靠在床頭,靜靜地注視神色驚慌的五姐。

紗帳垂落,帳子裡隻有親近卻又陌生的謝家姐妹兩個。

她其實從沒有真正了解過這位五堂姐,正如五姐也並不真正了解她。

“為什麼不成?”

“明珠兒,我知道你對我好。但家裡有瑄哥兒在,我如何也越不過他去。如果我出去了,倒把瑄哥兒留在家裡……爺娘會一輩子恨我入骨。”

說著說著,謝玉翹的態度也堅決起來:“讓大伯父想法子送瑄哥兒出去罷。二房隻有瑄哥兒一個男丁,女兒家有女兒家的出路。我今晚過來,隻求你幫忙寫封信給廬陵王妃,和她提一提我——”

還要再說時,謝明裳抬手阻止,“夜裡衝動,你回去想想。”

隨即拉開帳子喊,“送五娘出去。”

蘭夏和鹿鳴兩個進來內室。謝玉翹臉色蒼白地起身,舉步欲走,倏地回頭抓住謝明裳的手:

“我今夜來得唐突。無論允不允,莫告訴家裡人,算我求你!”

謝明裳隔著紗帳道:“我知道五姐的心意了。但事關終身,你自己想好了。”

謝玉翹低聲道:“來之前便早想好了。”快步出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蘭夏送完人關門回返,嘀咕著:“五娘子三更半夜地過來訴苦,還以為要歇下,廂房才備好,怎麼說幾句話又回去了。”

謝明裳搖搖頭。

五娘謝玉翹,雖說年紀比她大幾個月,但性子綿軟,又自卑於鄉郡出身的口音談吐,平日不怎麼出門交遊,見識的人太少,想法明顯鑽了牛角尖。

玉翹走後,鹿鳴催促趕緊睡下。謝明裳錯過平日入睡的時辰,反倒睡不著了。

抱著被子,單手支頤,想了好久。

不知不覺時,夜色深了。

鹿鳴剪完燈花,擔憂地摸摸謝明裳的額頭:“娘子,出汗了。我看今晚先歇下,有事明早起身再說。”

謝明裳抱著被子:“有點冷。取個披風來。”

她捂嘴低低咳嗽幾聲:“廬陵王這廝喜愛玩弄良家女,後院妾室一堆,五姐還上趕著往他後院裡湊。……她到底膽小還是膽大?”

越想越睡不著,又想起被人從高處窺探謝家的酒樓閣子。謝明裳在床裡翻覆幾次,倏然坐起身來,倒把鹿鳴嚇得一跳。

“不睡了。出去走走。”

她起身披衣,叫上蘭夏鹿鳴,三人提燈去前院。

大半夜的,耿老虎也沒睡。帶著三兩個護院,麵色冷肅地站在庭院當中,直勾勾盯著遠處閣子敞開的後窗。

兩扇後窗雖敞開著,閣子裡頭無人,黑漆漆的,夜風吹動紗簾,偶爾晃動幾下。

“自從傍晚亮了半刻鐘的燈,之後三人熄燈出閣子,再無人出入。”耿老虎回稟說。

謝明裳仰頭注視著後窗,“會不會湊巧?平日酒樓生意不好,這處邊角閣子無人問津。今晚生意興旺,連角落朝向的閣子也被客人包下,酒客隨意開窗下望,望見了我家庭院。”

耿老虎一愣:“也有可能……”

“耿叔從傍晚盯守到現在?”謝明裳留意到耿老虎熬出血絲的眼睛,出聲趕人:

“人不年輕了,少熬大夜。四十大幾的人了,還當自己二十歲呢?耿叔趕緊回去歇著,叫年輕的幾個守夜。”

護院們善意地哄笑起來。

耿老虎哭笑不得,嘴裡咕噥著 “四十歲怎麼了,老子當年……”嘀嘀咕咕地被推搡著走了。

果然剩下兩個年輕護院,退避到廊下值守。

謝明裳提著燈籠站在原地,眸子裡帶深思,繼續仰頭打量兩百步外的黑黢黢的閣子。

湊巧,還是刻意?

往下窺探謝家庭院之人,究竟是偶爾路過的酒客,還是暗藏不可言說的心思?

其實隻需多查看幾日便有結果。

隻可惜謝家現今最缺的,便是時間。

……

“娘子!”

蘭夏忽地驚呼一聲,抬手就要指閣子,“那閣子有——”

謝明裳從沉思裡驚醒,反應極快地把蘭夏剛抬起的手臂按下。

遠處黑暗而幽靜的閣子,竹簾卷起半截,露出窗邊影影綽綽的薄紗。

有人影站在暗處。

借著黑暗遮掩,紋絲不動地倚在窗邊下望。紗簾被夜風吹動,偶爾撞在那人身上,半途改變了方向,這才顯出輪廓行跡。

“娘子,快走。”蘭夏側身背對著閣子方向,小聲勸說:

“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我們瞧不見閣子裡的人,他卻不知盯娘子多久了。呸,登徒子無恥。”

確實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謝明裳手裡還提著盞燈籠,暖黃燈光映亮了周圍半尺地麵,姣美的麵容朦朦朧朧地映在夜色裡。

謝明裳提著燈籠慢騰騰地往靠近院牆的草地走。

走出十來步,背身站去院牆下,忽地抬手把燈籠戳到蘭夏麵前,“吹熄了。”

“啊?”

噗~ 燈籠熄滅了。

謝明裳站的角落瞬間陷入黑暗。

黑魆魆的閣子後窗邊,影影綽綽的側影忽地動了下。一隻修長的手探出窗欞。

窗後的人今夜喝多了。長久凝視的目標在眼前忽然消失時,人本能地會尋找追蹤。酒意放大了本能。

院牆陰影籠罩下來,謝明裳站在大片黑暗裡,仰著頭,漂亮的瀲灩眸子微眯起。

她在關外馬背上長大,夜視追蹤目力極好。

短暫刹那,卻已被她看見窗邊探出的男子的手,瞬間暴露在淺淡月光下的半截腰身。

廣袖錦袍。金鑲玉帶。筋骨分明的成年男子的手。

好一把結實悍腰。

下一刻,閣子裡的人往後退半步。

窗欞邊探出的手,連同半截腰身輪廓消失在月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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