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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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人和皇城司杠上,早不是一次兩次了。

皇城司隸屬禁軍,按理來說歸屬樞密院的主官:樞密使謝崇山管轄。

但皇城司衙門的職責特殊,充作天子耳目,可以密報直達天聽,又時常奉天子密令行事。謝樞密使這個外來的主官不怎麼管得動皇城司。

公務上的齟齬牽扯不清,給謝家留下惡劣的印象。

總之,謝家人和皇城司,在京城十分的不對付。

人牆分開一個缺口,皇城司都尉過來理論。

“鬨市爭吵,成何體統。誤了皇城司公務,何人擔待得起!酒樓大堂裡那位自稱林相公家的三衙內,眼前這位想必是謝樞密家的千金了?你們為何爭執,皇城司不管。剛才哪個張口汙蔑皇城司訛錢的?豈有此理!出來賠罪!”

對方放著林三郎不問,偏在眾目睽睽之下堵著謝家問話,分明拉偏架。

謝明裳抬著下巴衝蘭夏點了點。

蘭夏心領神會,即刻上去對陣,叉腰反問:

“皇城司專心公務,不想訛錢,你們為何單扣著我家的馬車不放?青天白日的,林三郎放肆糾纏官眷家的女郎,如此惡行你們不管,我家娘子欲離去,你們不去攔林三郎的人,偏堵住我家娘子的路乾嘛?好狗還不擋道呢。”

說到最後著實不客氣,皇城司都尉給氣了個倒仰,反唇相譏。

“天子腳下,號稱官眷,你們當真是謝樞密家的官眷?怎的從車夫到家仆,一個個遮遮掩掩,藏頭露尾?哼,形跡十足可疑,我看該不會是假冒的——”話還未落地,旁邊幾個皇城司同僚趕緊把人攔去後頭。

但已經遲了。

被言語激怒的謝家這邊:“……”拳頭硬了。全硬了。

謝氏父子同時遭了言官彈劾,去職待查,謝家在風口浪尖。

謝明裳昨夜出門尋未婚夫杜幼清,自然要避人耳目。坐的是雇來的烏篷馬車,家仆也換下平日裡的謝家家仆裝束,換了身成衣店裡現買的成衣,戴上鬥笠。

從耿老虎往下,各自低頭打量自己“藏頭露尾“的裝束,氣得一陣心梗。

耿老虎張口就追著罵,“吃軟飯的小白臉,身板沒個三兩重,不夠兩斧子削的,全身隻有一張嘴硬,狗眼看人低!——”

刹那間,仿佛一瓢水潑進熱油鍋裡,兩邊轟然對罵,拔刀的拔刀,亮拳頭的亮拳頭,劍拔弩張。

從頭到尾,謝明裳抱著花枝,漫不經意地站廊子邊上看著。

蘭夏沒罵錯,好狗不擋路,罵戰也是戰。

謝家應戰從來不輸陣。

謝家五年前調入京城,爹爹對她耳提麵命,京城滿地的高官宗室,勳貴郎君,一個個在錦繡堆裡養得身嬌體弱不經打,一頓拳頭下去容易出人命。錢能解決的事,千萬彆動手。

不動手,那就動嘴。

謝家家仆都是戰場退下來的老兵油子,葷的素的張嘴就罵。罵得難聽怎麼了?嘴上罵幾句不疼不癢的,對方受不了當街扭打起來,哦,當然對方沒理。

反正先動手的不是謝家人。

眼看兩邊叫罵得差不多了,再罵下去就得動手,謝明裳這才伸出潔白的手腕,不怎麼儘心地阻止了一下。

說起來,謝家這邊也有小錯。

小錯出錢消災。

街上停駐的數十輕騎不走,黑馬上身量頎長的男子依舊盯著酒樓這邊。海青色的袍子底色深,襯得肩頭一層梨花瓣雪白,至今還未打理乾淨,風吹過便落下一兩片。

男子身上穿的袍子看著不似昂貴緞料,謝明裳瞧了幾眼,從袖中取出兩張交子,遞給蘭夏。

蘭夏嘟嘟囔囔地捏著紙鈔過去了。

“林三郎身上的衣裳好歹還繡了金線,這位倒好,一套半新不舊的細布袍子賺了四十貫。”

也不等回話,把紙交子往皇城司都尉手裡一塞, “拿穩了,當麵交給人家,我家娘子給街邊那位郎君買衣裳的錢,可不是給你們皇城司的!可以讓路了嗎!”

皇城司都尉不敢自行決策,忍氣攥著紙交子送往正主處。蘭夏已經小跑回去,扶著謝明裳往門外便走。

耿老虎領著家仆趕上前頭護衛驅趕,習以為常,邊走邊喝,“拿了錢還不讓路!講不講規矩!”

皇城司人牆:“……”

街上圍攏的輕騎打開一個缺口。一名年輕幕僚下馬接過紙交子,快步呈交於主上的坐騎前,輕聲詢問:

“殿下,交子要不要退回去?”

說話間,隻聽一陣細微的環佩叮當聲,謝明裳在謝氏家仆的護衛下,已經搡開人牆,走向街對麵的謝家馬車。

數十匹輕騎人馬在街上圍攏一個大圈,謝家倒也不招惹,兩邊擦身而過。

年輕幕僚立著的街側邊,始終未發言語的主家突然勒轉韁繩,轉過半個身子。原本背光看不清的麵容便顯露出來。

謝明裳正好抱著花枝路過,本能地回瞥一眼。

兩邊當街打了個照麵。

謝明裳自己帶了帷帽,所謂照麵,其實是她隔著黑紗把對方看清楚了。

黑馬上坐著的是個二十來歲的麵生男子。膚色不似京城裡的貴胄子弟白皙如豆腐,而是曬多了日光常見的小麥膚色。

天庭飽滿,濃眉朗目,鼻如懸膽,相貌生得英武貴氣,以至於身上這身尋常衣裳都被人襯得貴重三分。

相貌不俗……謝明裳想了想,確定京城沒見過這號人。

年輕幕僚得了吩咐,快步走回謝家隊伍,把兩張交子原封不動遞還給謝明裳。

馬背上的郎君就在這時開了口。

“林氏子為何事找你麻煩。”

他開口的語氣倒是和緩,隻是嗓音堅實有力,用的肯定句式,聽在耳中便覺出平靜語氣遮擋不住的堅硬底色。

謝明裳抬手撥了下微微晃動的黑紗,心裡升起幾分不悅。

相比於和緩的嗓音來說,男子從高處俯視她的目光過於銳利了。

如果視線有鉤子的話,倒像要把眼前的帷帽揭開,探看帷帽裡的貴女真容一般。

謝明裳抬手虛虛地一擋。“我們不認識。彆問那麼多,不關你事。”

“衣裳錢我給了,你不肯收,我們算兩訖。”她揚起下巴,衝身後點了點,“後麵姓林的煩人精要來了。”

對麵男子未言語。

當頭照下的日光下,平緩的唇線弧度忽地抿起。下頜骨抬半分,原本鋒銳的俊美相貌便透出幾分居高臨下的淡漠疏離。

他攏住韁繩,往鬨哄哄的酒樓大堂方向掃過一眼,未再追問什麼,撥轉馬頭,當先行去。

與此同時,謝明裳已抱著花枝穿過禦街,上了謝家馬車。

門外聚攏的上百皇城司將士未再為難他們,挪開拒馬叉子,放馬車出去。

蘭夏才扶著謝明裳在車裡坐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

原來是林家眾豪奴追出酒樓大堂,為首的林家小廝頂著個鮮紅的巴掌印遠遠大喊,“謝六娘子留步!我家三郎有話說——”

四散的皇城司人牆重新聚攏,又把酒樓正門堵住了。

片刻後,腳步聲紛亂響起,原來是林慕遠聽聞人竟脫身走了,領著長隨追出門來。

謝家馬車飛馳而去的煙塵尚未消散。

林慕遠憤然喝道:“人牆讓開!牽馬!她的馬車在街上行不快,我們進巷子抄近路!”

黑馬上的頎長男子被眾輕騎簇擁著,依舊駐馬街邊,視線從謝家馬車消失的方向收回,盯了眼追出酒樓的林三郎。

……

短短片刻後,林家眾豪奴儘數被壓翻在地,林慕遠掙紮怒罵著被提溜出酒樓門外,捆縛在毛皮油亮的雄健黑馬尾巴後頭。

圍觀人群的轟然議論聲裡,皇城司都尉吃了一驚,急忙在馬前攔阻。

“殿下久不在京城,興許不認識,這位林三郎並非尋常家兒郎,乃是林相公府上的三衙內。”

皇城司都尉存心賣好,繼續悄聲泄露內情:“林相公府上的兩位公子都不幸英年早亡,膝下隻剩三郎這位幼子,難免寵得厲害些。林相公近年極得聖人倚重,殿下頭一日進京,剛剛入宮麵聖回來,尚未安頓,委實不必傷了與林相公的和氣……”

被稱作“殿下”的蕭挽風神色紋絲不動。

不等皇城司都尉賣好求情的言語說完,長靴輕輕一踢,軍馬開始小跑前行,被捆縛馬尾的林三郎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頭奔跑。

都尉大驚之下竟想扯住韁繩攔阻,蕭挽風抬起馬鞭,一鞭子毫不留情抽在馬臀上。駿馬長嘶著往前縱躍,試圖攔阻的都尉頓時四仰八叉摔去邊上。

兩名親兵過去,把人左右架起拖去路邊。其餘眾親兵圍攏護衛主帥馬前。

黑色駿馬沿著禦街輕快地四蹄小跑,路邊看熱鬨的百姓指點議論不休。

蕭挽風一圈圈收攏馬鞭,平淡吩咐下去:

“取本王名帖,遞送林相府。傳話說:林家教子無方,本王替他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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