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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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大管事的背影消失在樓下。

謝明裳把大長公主手書的信箋折成四折,拋給蘭夏。

蘭夏慌忙把信箋撈住了。

“哎,娘子!這可是大長公主親筆寫的名單,千金難求的好東西。留著吧。說不定有大用。”

謝明裳道:“來不及了。”

蘭夏到底沒舍得把貴重手書扔了,小心地收在荷包裡。

“走罷。”

謝明裳今日沒見到約見的人,卻接二連三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好壞兼半,心情複雜。把剩下的半杯茶飲儘,起身便要下樓。

想了想,又轉身走回窗前,盯著窗外盛放的滿樹梨花,出了會兒神。

蘭夏以為她觸情傷情,想起杜家二郎,心裡一酸,幽幽地道, “娘子彆難過了。去了舊人,才來新人。娘子值得更好的。”

“胡想些什麼。”謝明裳不客氣地敲了她額頭一記,看蘭夏齜牙咧嘴,又伸手揉了揉,“我看梨花開得繁盛,在想著摘走兩支。”

大長公主麵冷心熱,嘴裡說著不理朝中事,但還是遣人過來,又講故事,又給名單的,給謝家指了一條出路。

雖然此路行不通,畢竟心意在。

這梨花酒樓也不知以後能不能再來了。她想摘走兩枝上好的梨花,給大長公主和郡主送去,借花獻佛,略表謝意。

“娘子想摘便摘唄。”蘭夏嘀咕著,“黃澄澄的足金錠砸出去包個二樓閣子,帶幾支花走都不行?誰敢攔你,我去打下他的門牙!”

說的很對。

謝明裳理直氣壯地召來家仆,把二樓窗戶全都大開,竹簾卷到最高,窗外盛開的花枝挨個挑選過去。

“這支,不,那支更好看,對,遠處涼棚子下的那支。”

家仆半個身子探到窗外,正在奮力掰扯時,樓下驀然傳來一聲怒喝,

“哪家狂奴當街撒野,扯得滿樹花瓣下雨似的往下掉,全掉我家主人身上了!”

那馬車停在酒樓歡門邊,車主人下車時,正巧被紛紛揚揚的花瓣澆了一身。

蘭夏探頭往下看清來人,立刻像被蛇咬了似的縮回來。

“呸!怎麼又是這廝!陰魂不散!”

樓下的來客也抬頭看見了蘭夏,兩邊都認識,當即冷笑一聲,高聲道,“我當哪家豪奴,在天子腳下也敢撒野,原來是謝家的。”

禦街上人潮洶湧,看熱鬨的也多。聽人在酒樓門外高聲喊一嗓子,便有三三兩兩的人群聚集過來,指指點點。

酒樓臨街,視野開闊,從謝明裳的角度往下望,一眼便看了個清楚。

難怪蘭夏說陰魂不散。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早上剛送請帖來的林相家三郎,林慕遠。

去年求親不成,號稱和謝家老死不相往來的那個。

林慕遠此人相貌倒也看得過去,就是嘴角無意識往下撇,仿佛全天下每人欠他五百貫似的;人站在酒樓歡門下,擺出一副矜貴姿態,偏偏眼風忍不住地往二樓上飄。

兩邊的視線一對上,謝明裳神色冷淡,將湘妃竹簾放下半卷,遮住了大半麵容,隻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精致下頜。

林慕遠驀然激動起來,抬腳就往酒樓大堂裡奔。

謝明裳倚在窗邊,連動都懶得動。

她昨夜帶出來的八名家仆,都是她爹爹中軍帳裡退下的親兵,個個真槍實刀血海裡殺出來的,對付花拳繡腿的京城紈絝子弟,一個能打十個。

果然,沒過片刻,林慕遠連同他的幾個小廝長隨,被謝的健壯家仆架著手腳,挨個兒 ‘請’出了一樓大堂。

“對不住,我家主人包場。”領頭的謝氏家仆客客氣氣地說,“郎君改日再來。”

酒樓掌櫃的也趕過來,連連告饒,“實不敢怠慢貴客,樓上有客人包場了。二樓實不好上去的。”

林慕遠冷笑連連,“笑話!派小廝送帖子都能送上去,現在林某親自過來,居然還上不去二樓了?”

掌櫃的也懵了,“既然已經派貴府小廝送去請帖,郎君怎麼又親自來了?”

林慕遠噎了下,“我……”

門外看熱鬨的百姓越圍越多,他自然沒臉當眾講,早上聽說謝家小娘子在梨花酒樓等人,他即刻送去請帖,坐等美人上門,梨花帶雨地哭求自己英雄救美。

謝家眼看不行了,以他父親林相的權勢高位,贖買個罪臣之女,來個金屋藏嬌,應該無妨的。

他這兩天連打算藏嬌的小院子都看好了!

坐在家中等來等去,卻聽說去梨花酒樓送帖子的人越來越多,京城有那麼多混球敢覬覦他林三郎看中的人!

林慕遠滿肚子的齷齪心思說不出口,隻冷笑往店裡喊:“二樓被人包場了,一樓今天總沒人包場吧!林家包下了!”

店掌櫃的連連告饒,“這……若是提前包場,小店閉門不迎客也就罷了,一樓大堂現已坐滿,哪有把客人往外趕的道理。貴客見諒,貴客見諒!”

林慕遠臉色一沉。林家豪奴紛紛叫嚷起來,“你們酒樓怎麼做生意的,一樓客人太多不給包場,二樓沒人又不讓坐!”

“我家三郎愛清淨,要麼一樓包場,要麼二樓給騰出個清淨閣子。沒本事招待貴客的話,你們這酒樓索性關門罷!”

動靜鬨得大,酒樓門外圍了一溜兒看熱鬨的百姓。

大堂處鬨哄哄的,兩邊爭執不休,謝府八名家仆隻管擋在二樓樓梯口處,抱臂冷眼旁觀。

門外看熱鬨的眾人正伸長脖子張望時,忽然有個長方形狀的硬底請帖,輕飄飄地從樓上掉了下來 。

啪嗒,落在地上。

空蕩蕩的二樓長廊儘頭,風從臨街大開的木窗吹進來,吹起了閣子門簾,露出遮擋門戶的山水錦緞大屏風。

謝明裳站在長廊扶手處,垂眸往樓下看。

高門女眷出行常用的黑紗帷帽,將五官肌膚遮擋的嚴嚴實實;婀娜身段也隱藏在寬大的披風之下,若非極熟識的親近人物,絕對看不出二樓貴女的身份。

店掌櫃的趕緊上來連連致歉,“驚擾了貴客,驚擾了貴客。”

“二樓確實景致絕佳,難怪招人惦記。——讓他上來坐吧。”謝明裳厭倦地道,“反正我也要走了。”

在謝氏家仆的簇擁之下,謝明裳幾步下了木梯,於一樓木樓梯口轉彎處,與發怔的林慕遠擦肩而過。

“帖子拿回去。” 擦身錯過的瞬間,謝明裳輕聲道,“臟了我的眼。”

謝明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香。

那是長期服用藥酒方子,身上殘留的藥味,像雪後臘梅的冷香。

那藥香極淡,若有若無,她自己都沒有察覺,隻有極近身的時候,才能聞到細微絲縷的淺香。

林慕遠心神發飄,站在原地發起了愣。

直到抱著梨枝的纖長身影走向門外,林府長隨拾起地上的請帖遞給自家主人,他終於回過神來,怒喝,“謝六!”

謝明裳的腳步停在門口,回睨一眼。

她是父親膝下的獨女。她爹將近四十歲的年紀老樹開花生下了她,她在謝家宗族同輩姊妹當中排行第六,最小的一個。

外頭不知曉她閨名的兒郎們,平日提起她時一個個神色莫測地稱呼“謝家那個難纏的六娘”,火冒三丈時連代表女兒家的“娘“都省下了,直呼“謝六”。

“你……你……我……”林慕遠磕巴了幾句,終於找著借口,扯著自己衣裳抖了抖,抖下幾枚雪白的花瓣。

“我上好的衣裳,頭天新上身,被你家不長眼的家仆給毀了!”

他揚起下巴,示意自己的長隨:“去,把帖子扔回給她!不賠林某的衣裳,這事沒完。”

林家長隨不敢真的把帖子往貴女身上扔,朱紅請帖硬邦邦地雙手遞過去,謝明裳指尖一鬆,又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哎喲……”林府長隨還沒來得及撿,謝明裳已經從袖中抽出一疊紙交子,看也不看,遞給了蘭夏,踩著地上的請帖出了門。

蘭夏把紙交子的麵額展開,展示給所有人看。

“大家都看好了,麵額二十貫的交子五張,各大商鋪皆可兌付。一百貫整,便是金子織的衣裳也夠賠的了。”

蘭夏高聲喊完,把紙鈔卷吧卷吧,往趕過來的林府長隨手裡一塞, “一百貫買個清淨,以後彆來煩我家娘子!”跟隨主人身後,也踩著地上的請帖出了門。

黑壓壓聚集的酒樓門口,人群轟然議論開了。

“我個天,什麼金貴衣裳值上百貫?普通人家整年吃喝都用不了百貫。”

“哪家的林三郎,穿著人模狗樣的,其實是做訛人活計的街頭浪蕩兒吧。”

“天子腳下,當街訛錢。也不怕被人報官緝拿了去。”

林慕遠麵皮漲紅,又漸漸青白,他身邊長隨還不長眼地把交子紙鈔喜滋滋奉過來,“得了一百貫。小的清點無誤……”

林慕遠劈手就是一記耳刮子,冷聲道: “誰要她一百貫!交子還她,林某手裡送出去的請帖,她不想拿也得拿!”

圍觀看熱鬨的議論聲中,謝氏家仆早護送自家娘子出了門。

謝明裳懷抱著剛摘下的兩支梨花,順著長廊往外走。

周圍鬨哄哄的,木廊兩邊點綴的花枝遮擋住了視線,不留神間,竟未察覺前頭剛出酒樓的家仆猛地停步,幾乎撞在一處。

人來人往的禦街上,不知何時出現大批拒馬叉子[1],攔阻兩邊道路不讓出入。酒樓門口的謝家馬車不知被挪去了何處。

八位家仆裡領頭的姓耿,外號‘耿老虎’,是關外退下來的老兵,天不怕地不怕,當即擠開烏泱泱圍觀的人群,尋官兵問話。

片刻後,臉色難看地回來。

“娘子,今天不湊巧,剛好碰著禦街封路。這幫孫子不打招呼把我們的馬車挪走了!”

謝明裳:“問問他們,封多久?為何封了禦街。”

耿老虎:“問過了,他們不肯說。隻說有護送差事,等路口解封了再行馬車。小人想取回馬車,兩邊推搡幾下,對方亮了腰牌,是皇城司的人。皇城司這幫孫子慣常捧高踩低,今天是不是故意反水,為難我們謝家?”

“嗯?”謝明裳纖長的手指撫摸著梨花枝。

謝家人此刻已走到酒樓廊子儘頭,隔一道歡門便能看到街上的動靜。

不知何時擠出百來個便衣佩刀漢子,驅散靠近酒樓的圍觀百姓,又在禦街兩邊組成人牆,擺上拒馬叉子,果然是皇城司出動辦事的架勢。

靠近酒樓這邊的禦街上,勒停了一溜排幾十匹駿馬。

幾十名精悍輕騎團團簇擁著當中一匹雄健高大的黑馬,馬上男子穿戴尋常,一襲簡單海青色交領窄袖袍子,烏皮長馬靴,腰間什麼佩飾也無,領著數十輕騎收攏住韁繩,隔人群望向酒樓這處。

既不發話,也不走。瞧著像路過看熱鬨的模樣。

原本停在酒樓門外的謝家馬車,果然被挪去了對麵。

皇城司人牆堵住酒樓大門,倒把謝家人和後頭追來的林家人堵在一處。

“確定是皇城司的人擋我們的路?”謝明裳問。

經過漫長的夜晚,又被堵在酒樓門口,帷帽下的嬌豔眉眼泛起淡淡的疲倦和厭煩神色。

“皇城司的人訛錢也得有個數。過去問問,要多少錢才讓道?訛得少給他們,訛多了報官。”

她說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酒樓門裡和大街不過隔著幾步距離,周圍耳朵聽得清清楚楚。

背對酒樓組成人牆的確實是皇城司麾下。三兩句被人定下“訛錢”,齊刷刷扭頭,紛紛露出受辱慍怒的目光。

禦街邊上看熱鬨的百姓噗嗤樂了一片。

眾多議論聲和笑聲裡,街上停駐的幾十匹輕騎卻毫無動靜,視線警惕銳利,從周圍人群麵上逡巡而過。不怎麼像看熱鬨,倒像臨戰的悍兵。

一名皇城司都尉急匆匆走向眾輕騎。輕騎的包圍圈打開一個口子,放他進入。那都尉站去黑馬麵前,往馬背上抱拳行禮,低聲說幾句。

謝明裳站在酒樓廊子邊,也在遠遠地打量黑馬上那男子。

距離遠又背光,看不清相貌五官,倒能一眼看清身材體貌。此人是個身材挺拔的盛年男子,寬肩蜂腰,身量頎長,單手攏韁繩坐在馬上的姿態熟諳而放鬆,顯然是個弓馬嫻熟的好手。

出動皇城司清道護送,不知是個什麼來頭。

蘭夏不知留意到什麼,忽然一扯謝明裳:

“娘子,你看他肩膀!他馬鞍上……哎呀!咱們剛才掰的梨花枝!”

幾乎同時,黑馬上的男子又轉頭看向酒樓方向。

謝明裳這才赫然發現,那人原來不是穿著海青色衣裳搭配白交領,而是肩膀胸前堆滿了白色梨花瓣。

隻一個轉頭的細微動作,便有幾瓣雪白的梨花從他肩頭緩緩飄落,隨風落去海青色的前襟,袖口,衣擺四周,烏皮靴麵。

馬上男子盯了眼廊子這邊的謝明裳主仆,抬手又拍了下馬鞍。

幾十瓣梨花碎雪般地簌簌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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