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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一 月夜之食(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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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客閉口不言,半晌,嘴角才溢出一絲苦意,“是在下的不是,這也自罰一杯。”便伸手摸到酒杯,就口就飲。秋葵盯著他,一語不發,夏琰的目光亦落在他嘴角這絲表情。忽竟也有些難過——不過短短數月,他竟已不是當日那個意氣風發的宋客了——或從此永不複那個輕率飛揚的少年。

飲完這杯,宋客才又道:“隻再提最後一句——這是當日劍上劇毒之解藥。我聽說朱大人身體早已無恙,想來這解藥他也未必放在眼裡,不過——我今日是特地帶過來的,若秋姑娘肯收下……”

“解藥交給我吧。”夏琰唯恐秋葵再說出拒絕的言語來,伸手接過藥包,“不過你的‘伶仃’劍,我卻沒打算還你。”

“那劍不祥。”一旁宋然道,“阿客回陳州也新得了兵刃,斷劍‘伶仃’,我一直說,還是不要了的好。”

見幾人都沒應話,宋然想了一想,舉杯道:“夏公子、鳳鳴公子、秋姑娘,宋然自知此前阿客、千杉他們與諸位多有過不快,我身為兄長,也於此有責,此番正是為與幾位儘釋前嫌,方托付千杉,定要向鳳鳴公子求得這一次同席宴飲的機會,是盼能將心結儘解,將來在這京城同仇敵愾、同進共退的。還望三位大人有大量,若肯將我宋家當個朋友,不再當個敵人,宋然感激不儘。”

“當然是當個朋友——‘一家人’了。”沈鳳鳴接話,姿態已是閒適適的,“不信你問問君黎,諸位可是這黑竹新總舵頭一撥客人,若不是當‘一家人’,我怎會將你們請來這裡?”

他話雖如此說,語氣卻有譏刺,甚至帶了幾分主人般的示威,以至於夏琰都忍不住輕皺了皺眉頭,隨即向沈鳳鳴投了個提醒的眼神。沈鳳鳴側頭回視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動了動眉目將話回他——“宋然既將我當外人,憑什麼我卻要將他當朋友?”

他沒將話說出口,可視線過來,夏琰多少是看懂了,隻能無奈自歎。他似乎總陷入這樣的境地——視作朋友的兩人,卻相互做不成朋友。不過他倒也不大擔心,想想當初沈鳳鳴與秋葵的模樣,現如今不也好得很了,想來——不必自己強說和,日久見人心,將來這兩人總會知曉對方其實甚多可取。

隻除了——這宋夫人,最好不要真與沈鳳鳴有什麼舊瓜葛。他想到此節才有點頭疼,不免伸手撫了下額,隻覺自己旁的什麼還能猜得沈鳳鳴的心思,隻有這等事——望不見沈鳳鳴之項背,所以沒法判斷他到底怎麼想的。他隻知——話說回來——秋葵好不容易肯對沈鳳鳴點了頭,倘這會兒他竟因些什麼烏七八糟的緣故惹得秋葵難過,無論如何也必是他的錯。

雖心裡各有千秋,麵上卻真是前嫌相釋,化敵為友的,這一席酒也便這般推續下去了。到吃喝得差不多,夏琰道:“既然鳳鳴將各位請來黑竹總舵,我便乾脆帶各位在此地四處看看。這總舵機關是依陳州金牌之牆照畫下來,因還有些尾數不曾完成,是以還不好牽用,倒是沒什麼危險。”

走過庵廟原本的正殿與後殿,不覺間夏琰便與宋然夫婦走在前麵,沈鳳鳴、秋葵隻與宋客二人走在後頭。宋然向後望了望,見兩撥人隔得正遠,便道:“正好,君黎,我有些事與你說。”

夏琰點點頭,不覺向他身旁嶽氏看一眼,宋然會意,便與嶽氏作了個甚麼手勢,後者見了忙點點頭,自往殿外退出去了。

夏琰有些難信,“宋夫人當真是……?”

“她的確自小失聰,什麼都聽不著,而且也不識字,便是我們當她麵說什麼寫什麼,都是無妨。我是習慣了,不過想來公子你定覺她在場說話十分不便,我還是叫她先出去的好。”

夏琰看著他,目光裡不無些複雜。

宋然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不免笑起來:“君黎公子是不是以為,我是為了黑竹,為了這執錄一職,才尋了這樣一個女子做妻子?不能聽音,不能言語,不識文字,不能書寫——要保守秘密,當然是完美。”頓了一頓,目中卻像綻出幾分光亮,“但錯了。當年我在建康偶遇了她,便隻消一眼,已覺與她心意相通,即使我不是這個執錄——我照樣會娶她,隻能說,上天將她予了我,其實是緣分,讓我能得兩全。公子可相信——一個人若在有些地方憾缺,便定有些地方過人。倘一個女子能說會寫,甚至能與我談詩文論學問,當然也好,可兩相比較,我還是寧願選一個相視即有靈犀之人。再說詩文學問原也不過我借來的外衣,若與一個隻能示之以外衣卻不能示之以真性之人過一輩子,也沒什麼樂趣。”

夏琰便笑了。“這是當然。然兄在外不得不網織身份,瞞天過海,何等辛苦,若在家中尚不能有真性,這執錄便真是做不下去了。——然兄得妻如此,足令人稱羨。”

宋然亦笑,“好不容易她也來了臨安,我打算這一陣多與她在這臨安四處走走,結識些朋友,待得一切安頓好,地頭熟了,大約臘月裡,要陪她再回趟建康——這一回她因和阿客他們趕路,匆忙過江就來了,也沒繞去建康一趟看看她家裡人。”

“你但去就是了,不必事事告我。”夏琰道,“你獨叫我,是為說這個?”

“那倒不是。”宋然伸手入襟,取出一本穿訂好的書冊,“是為了與你這個。”

他將冊子交給夏琰,“你上回不是與我說麼,一直未能完整編列出黑竹眼下所有人的名冊來。我搬好家之後,將那日你移給我的會中記錄,加上原本手上一些文料仔細整理了,這兩天又有阿客、千杉他們幫忙,大概將人列清楚了。”

夏琰已經翻開冊子來看,“……有七百多人?這麼多?”

“眼下能尋到記錄的都列在其中,確不算少。”宋然道,“不過若依著張弓長那時候的數——馬斯那一邊最多時約摸有四百人手,鳳鳴這邊最多時二百出頭,天都峰金牌之爭後,馬斯的走了不少,兩邊加起來總共四百不足些,加上這一年新進的有數十,再去掉傷亡折損——嗯,你若是問這裡頭當下能叫得應的,應是不到五百。”

夏琰隨翻了一兩頁,隻覺大部分名字都是不識,口中道,“‘雙琴之征’鳳鳴拿‘金牌令’才召集了一百二十人,另外我手上曉得有臨安和各路明暗樁子,動的不動的,就算一百個,除此之外——也就是說還有一半人散在外麵?——你確定這些人還能叫得應?”

“每個人隻消進過黑竹,總不會絲毫不留痕,尤其是連記錄裡都能查得到的,就算一件任務都沒做過,總必有個引進門的薦人,有個認得他的夥伴。從那些線索多的下手,一尋二,二尋四,不談立時能叫得應,花些時間總能攏得回來。”

“那倒也不必——我不是在意人數。”夏琰合上冊子,“幾十個人也未必比得上一個能獨擔的銀牌——黑竹若真有數百人之多,眼下‘高手’卻隻有一個金牌加上四五個銀牌,還是少了些——不是黑竹會應有的樣子,若有這個名冊,我倒能與鳳鳴商議商議了。”

“君黎,”宋然叫住他,“你——要與鳳鳴商議?”

夏琰覺出他語氣裡一絲遲疑,站住:“然兄的意思是?”

宋然張了張口,“……沒有,我隻是問問。”

“有話但說不妨。”夏琰笑道,“是不是然兄覺得——這事我理應自己決斷?可我——說實話,來這黑竹日短,當真不比鳳鳴人麵寬廣,這裡頭有許多人我不識,他說不定便曉得底細。”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宋然道,“公子是否發現——你太過倚信鳳鳴一人了?”

夏琰笑,“他是黑竹‘金牌’,我不倚信他倚信誰?”頓了一頓,“然兄的意思我曉得——鳳鳴他——確乎有時候太過忘形,口無遮攔——今日之事換作是我定也要惱,然兄——莫與他一般見識,他眼下多半也曉得錯認了人,這不是不出聲了麼?可他並無惡意,對黑竹也絕無二心,然兄真不必擔心這個。”

宋然差一點要頓足,“我正是與你說黑竹會的事,哪裡是因幾句話便有私怨了。公子你當真——有幾分當局者迷,上回我說公子莫叫他單獨來見我,我隻道你能想明白此中道理——你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便該看得清清楚楚,在他那個位置上,在他那個處境裡,他豈能真的甘心一心隻為你考量?今日這歸寧宴上他說些什麼倒不緊要,可他儼然將自己當了這新總舵主人的模樣,公子真沒往心裡去?”

宋然言語從來平寧,說到這般已算激烈。夏琰躊躇了下,換了個話題,“然兄上次說方來臨安時沒找見淩大俠落腳之處,最近是不是見過他了?”

“淩厲公子?……有,當然有去拜見。”

夏琰輕籲口氣。“我知曉然兄為何對鳳鳴這般提防了。”

宋然似乎也悟到了他的意思,一時不語。

“鳳鳴的來曆,旁人不曉得,執錄家消息靈通,又兼各種記錄完備,若特意去尋證反查,推斷出他的來曆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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