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葉伊赫的提議,織田作之助最後也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
他雖然沒有說出類似肯定的話語,但也沒有否認這句話的可能性。
但在葉伊赫看來,像織田這種看上去性格十分內斂,對外表現也近乎沒有太大情緒波動的淡漠類型,沒有開口拒絕就是等於默認。
何況在他們轉日被拘留所放出來之前,對方依舊認認真真的用《聖經》教著日語,還能隱約察覺到他的心情很好。
夜晚溫度降得更低,葉伊赫粗略估計這張窄小的單人床勉強能塞下丨體格不算壯的織田和他,但被子隻有一床。
織田作之助也是這麼考慮的,而他選擇讓葉伊赫獨自睡在床上,自己則靠牆坐在了床尾。
“我之前完成殺手工作時,也有過兩天不休息的經驗。”
麵對葉伊赫的質疑,他平靜的、緩慢的眨了下那雙在壁燈下偏暗的藍瞳,用著一如既往沒有起伏的聲線,“所以,等明天出去後就沒問題了,我並不會硬撐。”
“萬一那個人沒有找到他的部下,交易條件失效了呢?”
在冰冷如墜入潮濕石窟般的囚室裡,葉伊赫裹著被子,隻露出小半個腦袋看他。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具身體真的可以算是弱不禁風,半點也不抗凍。在失去保暖又舒適的毛絨絨帽子和披風後,衣著單薄的葉伊赫感覺自己幾乎要冷得打顫。
是因為降溫又失去保暖裝備的關係嗎……他在來劇院的路上時,也確實發覺這座海濱城市正刮著強風,固定在外牆上的商店招牌都被吹得發出輕微的吱呀悲鳴。
“如果他沒有履行交易,我也會帶你出去。”
比起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的葉伊赫,姿態放鬆的織田作之助隻穿著長袖襯衫加工裝褲,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即使背部靠著冷冰冰的牆壁,看上去也依舊對室內溫度適應良好。
“我想出去的話,隨時都可以。”
他閉起眼睛養神,說出這句話時的口吻依舊平淡,好像隻是在討論明天穿什麼衣服般的小事。
會答應和那人做交易,隻是想要從官方渠道那邊拿到一份正規的身份丨證明——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裡,或許會更想拜托對方幫忙將難吃的囚犯夥食給他換成咖喱。
雖然做一張假丨身份並不困難,但那畢竟隻是完成工作中所使用的一次性道具,後續的長期維護總歸會有風險,不如真正的身份丨證明來得便利。
“…………!”
葉伊赫隻是日語表達困難,不等於他聽不出來織田作之助淡漠外表下的細心。
因此,他將被沿向下掖了點,對著新結識的友人露出一個格外高興的笑來,“謝謝,織田作…之助。”
念到名字中間時有點磕巴,但問題不大。
“是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認真的幫他糾正斷句發音,但語氣並沒有十分嚴肅——甚至沒有葉伊赫剛見到他時的那般沙啞而冷淡。
“織田作之助。”
在熄燈後陷入黑暗的囚室內,葉伊赫從善如流的複述了遍,換來不遠處響起一聲輕輕的“嗯”,作為對他呼喚名字的應答。
在這聲短暫的答應後,房間再度回歸安靜,葉伊赫也心滿意足的閉上眼。
話說回來,織田作之助這個名字總給他一種微妙的似曾相識感……
………
第二天。
葉伊赫毫不意外自己的鼻塞與咳嗽,整個人都變得難受極了。
拘留所提供的被褥實在很薄,就算織田作之助都讓給他,到後半夜依舊被凍醒了兩三次。
織田作之助沉默著欲言又止,大概是沒想到這副身體竟柔弱至此。
幸好昨天前來做交易的那人十分信守承諾,而他也確實在警方高層那邊說得上話,以至於葉伊赫他們上午就被警衛們親切又恭敬的放了出來,甚至連原本收走的東西也原樣奉還。
葉伊赫將原主的抗凍裝備重新穿回身上,終於感覺暖和了許多。
除此之外,他不僅拿回了自己的手機,還獲得了一本日本護照——作為沒有徹底普及身份丨證的國家而言,這可是哪怕以後去往國外也是很有用的一種身份丨證明了。
手機亮起的界麵提示有好幾個伊萬回撥的電話,可惜他當時已經被關起來了,一個也沒接到。
織田作之助則拿回了自己的那兩把慣用槍及槍套,再加上一些零錢。
甚至還有個物證袋裡隻裝了根光禿禿的鐵絲,葉伊赫好奇盯著片刻。
“開鎖用的。”
織田作之助言簡意賅的解釋道。
隻是一截非常普通的鈦合金絲,因為用起來很順手又不占地方,就一直隨身帶著了。
“你有居住的地方嗎。”
順利離開拘留所後,織田作之助問葉伊赫,換來後者慢吞吞的搖頭。
可能原主有,但他完全不知道,相當於沒有。
“錢呢?”
再次搖頭,用手指比了個身無分文的零。
“…………”
極少見的,織田作之助用帶上點探究的目光望向葉伊赫,似乎想說那你是怎麼在這裡活下來的。
葉伊赫也很想知道原主是怎麼活下來的。
過了片刻,織田作之助才又重新開口,“如果你不介意,我那裡可以住。隻是舒適度不算高。”
作為必須隱藏行蹤與居所的殺手,這個決定與他人共享住處的決定冒了很大的風險。
如果對方有心算計他,那麼在住所地址暴露的那一刻,他將會極易遭到敵人精密策劃的偷襲。
老實說,他並不害怕這個就是了。織田作之助在心底淡淡想道。
何況…看到葉伊赫露出明顯驚喜的高興神情,他也覺得自己這個主意還不賴。
“謝謝織田…嗯,作之助。”
葉伊赫真的很開心,他不用流浪街頭了!
如果真的麵臨這種情況,搞不好他會選擇繼續回拘留所蹲著,至少那裡管吃管住。
雖然織田作之助早就是業內聲名赫赫的少年殺手,每一筆委托酬金也是二三流的同行們難以企及的高價,但他本身並不是追求物質享受的人,這點從那身普通到單調的著裝裡也可以分辨出來。
遑論他之前住在拘留所的逼仄牢房裡時,也能極為習慣的淡然處之,還能誇一句空調效果挺好。
按照電影裡的那些特殊職業動不動就要繞遠路以掩蓋蹤跡的套路,葉伊赫原本還以為織田作之助同樣會七拐八繞地帶他穿行在這座都市的街道之間,打底多走六公裡路。
沒想到織田作之助認真數出幾張零錢,帶著他坐上了電車。
在車上晃了半個小時後,他又被織田作之助領出站台,攏共走了不過百來米路,到達一處紅磚砌成的矮樓。
“就是這裡。”
織田作之助給他介紹,“我之前一直在彆的城市活動,最近才搬來橫濱這裡。”
初次見識到殺手回家速度的葉伊赫驚訝眨了眨眼,“……?”
欸……就這麼回來不要緊嗎……
“這樣,沒關係?”葉伊赫遲疑開口。
他其實還算是行事比較謹慎的那類。
單詞很簡短,但織田作之助微妙的領會到了葉伊赫想表達的意思。
“即使站在他們麵前,也沒人相信我是【那位殺手】。”
無論年齡還是樣貌,都是對他殺手身份的最好偽裝;反而要是他一直在街上晃悠,會有概率觸發巡警來盤問是否離家出走的事件。
葉伊赫了然點頭。
這是棟建成年份相當早的紅磚樓房,兩層高的外牆麵甚至沒有刷漆,可以看見磚塊之間填補的水泥;早先漂亮的絳紅色鐵皮屋頂在常年風吹雨淋下已大麵積生了鏽,也沒人去維護。
就算有人說這是間廢棄的舊倉庫,葉伊赫也會相信。
但織田作之助帶著他從踩起來咯吱作響的鐵柵樓梯上去,來到其中一扇被歲月包了層漿的實木門前。
中途和疑似鄰居的阿姨擦肩而過時,對方既高興又親切的和他們打了招呼,“還是第一次見你帶朋友回來呢,作之助。”
“嗯。”織田作之助點頭。
因為沒有帶鑰匙,葉伊赫眼睜睜看著織田作之助是用警衛還給他的那截鐵絲捅開的門鎖,“…………”
“這樣做很方便,不用多帶一樣東西。”織田作之助認真解釋道。
葉伊赫:………確實,除了進自家門也像做賊似的,其它就沒什麼缺點了。
這間公寓內的陳設同樣簡單,葉伊赫甚至感覺這風格和他昨晚住的拘留所也相差不大,除了麵積寬上一點、牆上有扇窗戶、布局多了間廚房和浴室以外。
“我去買食材。你想吃什麼?”
織田作之助帶葉伊赫大概轉了轉,並將臥室的榻榻米分給他一半後,便出聲詢問道。
眼下已經是中午了,而他沒忘記葉伊赫目前還是個重感冒的病患。
“我會先給你鋪好被褥。在我回來之前,你可以先躺著休息一會。”
聽到關鍵詞,葉伊赫的眼睛微微一亮。
做飯,可是他擅長的領域。
葉伊赫捋了捋袖子,反過來讓織田作之助點菜。
作為收留自己的報答,對方想吃什麼都沒問題。
“那就,”
織田作之助思考片刻,再開口時,語調中透出細不可察的一絲期待。
“咖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