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士莊實在是個非常能沉得住氣的人。他既沒有因為沈燃的這一係列操作而表現出任何不滿之意,也沒有示意追隨自己的官員向沈燃施加壓力,反而還拿出自己的家私大力支持沈燃的賑災之舉,獲得朝野上下的一致讚揚。
接下來的半月一直相安無事,就連柳如意也在她的棲鳳宮中日複一日沉寂下去,不爭寵不吵鬨,還終日素麵朝天跑去慈寧宮侍奉太後。
如今大周的太後,正是沈燃的親生母親,先帝的麗妃。對方肚子裡沒什麼墨水,也沒什麼綢繆,能得到如今這個位置,純粹就是母憑子貴。
自從成為太後之後,一躍變成整個後宮之中最尊貴的女人。太後除了好好享受紙醉金迷的富貴外,每天會做的幾乎隻有兩件事兒——
第一,背地裡偷偷豢養男寵。
第二,對沈燃後宮裡的女人橫挑鼻子豎挑眼。在先帝身旁擔驚受怕,怕被人比下去,怕一朝失寵,怕過的連狗也不如,雖然曾風光過,卻也終日夜不能安枕,如今多年媳婦熬成婆,自然要好好抖抖作為太後的威風。
對於這個出身底層,一朝被富貴迷眼不肯撒手的親生母親,沈燃也沒有過多要求——
隻要不招惹柳如意,其餘隨她作。
柳如意也向來對太後敬而遠之。
太後如今風韻猶存,盛裝出遊時依舊是人群中一道亮眼的存在,可畢竟歲月匆匆不饒人,再保養也比不得青春正好的二八佳人。
美貌是她賴以生存的唯一手段。
再者說,年輕之時跟人爭丈夫。
年紀大了自然也要跟人爭兒子。
所以她痛恨年輕貌美的女人,更痛恨被沈燃寵愛的、年輕貌美的女人。
柳如意兩者全占,向來被太後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她就算再重視自己賢德的名聲,也不會拎不清硬往上湊,可如今她竟然開始迫不及待的往太後宮裡跑。
這實在是讓沈燃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並不認為這是柳士莊和柳如意心灰意冷之下的臣服,他們如果當真能這樣寵辱不驚的接受他的冷落,那上輩子又怎麼可能去串通辰王謀反?
隻是沈燃如今還沒有確定他們鎖定的針對目標到底是誰?
是薛嫵?
是趙元琢?
是他身邊的人?
是文犀和元寶?
還是……
他自己?
找他麻煩他當然是不怕的。
他做的又不是個太平皇帝。
無論是在大周還是在戎狄,他從幾歲起就身處於麻煩之中。
他本身就是個麻煩。
可如今柳士莊的權利還是太大,他身邊可用之人有限,沒有辦法時時盯著其他人。
沈燃最擔心的就是他們找上薛嫵或者趙元琢。
這日正值月底,剛好趕上沈燃上朝的日子。
柳士莊掌管下的大周總是歌舞升平沒什麼大事發生的,他剛剛聽了一早上極無聊的雞毛蒜皮,坐在禦輦上往未央宮走的時候就隱隱有點兒犯困。
誰曾想禦輦走到禦花園時,就見到文犀迎麵跑了過來。
她臉上神色有些焦急。
文犀輕易是不會離開未央宮的,沈燃一看就知道不妥。
他當即命人停下轎攆,而後讓文犀上前:“怎麼了?”
文犀微微俯了俯身,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陛下,今日您早朝之時,太後和貴妃娘娘一起去了翊坤宮,並命人封閉宮門,在翊坤宮之中大肆翻找,也不知道在翻些什麼。”
大周素來以仁孝治天下,太後畢竟是沈燃的親生母親,當年就連柳如意都不能直挫其鋒,以薛嫵的性子,直接對上她更是吃虧。
沈燃道:“侍衛為何不攔?”
其實他的語氣非常平靜。
可眸中墨色如織,隱有鋒芒,讓人看上稍稍一眼便覺寒意徹骨。
“怎麼沒攔?”
“可太後娘娘氣勢洶洶,實在是攔不住。”
“不過這也不能怪罪那些侍衛。”
文犀道:“貴妃娘娘在宮中素有賢名,也就罷了。可太後娘娘脾氣卻不大好,她又是陛下生母,未得聖命,誰敢輕易得罪於她?”
聞言,沈燃沒有任何笑意的勾了勾唇角。他斂去眸中的冰冷肅殺之意,淡淡道:“趙元琢呢?”
文犀輕歎道:“太後剛一進翊坤宮的門,不由分說就要掌摑皇後娘娘,都是他擋下來的,但太後畢竟是女子,身份又擺在那兒,他也不敢真的動手,實在是吃虧。”
沈燃沒有什麼情緒的“嗯”了一聲。
須臾之後,食指在轎攆上輕輕扣了下,他道:“叫人備馬。”
…………
宮中道路複雜,本來不宜跑馬,但沈燃仗著馬術精湛,一路疾馳,不多時便趕到翊坤宮宮門外,裡頭正傳來一聲清晰的杯盞碎裂聲。
負責值守的侍衛見陛下駕臨,當即在兩側跪了長長的一溜,臉上神情驚恐中帶著敬畏。有人要進去送信,皆被沈燃命人攔了,衣袍下擺掠過大理石的台階,他目不斜視拾級而上,叫人撞開緊閉的宮門,跨過門檻之時,隻見宮殿裡碎瓷遍地,一片狼藉。
趙元琢被兩個如狼似虎的護衛按跪在滿地碎瓷片上,血色緩緩自他膝蓋下滲出,看起來觸目驚心。
而太後麵帶怒容,高居主位。
柳如意在她身後侍立。
薛嫵則跪在太後麵前。
沈燃叫人撞開宮門時,所有人皆聞聲望過來,見到他時神色各異。
侍衛們顧不得滿地碎片,“呼啦”跪倒一片。
太後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她很快拿起手邊的茶杯,低頭喝茶。
柳如意臉色帶著些病態的蒼白。
越發顯得姿態楚楚,我見猶憐。
她向著沈燃盈盈拜倒,淚眼盈盈道:“臣妾見過陛下。”
哪知沈燃竟好像沒聽見,他上前幾步,伸手就去扶薛嫵。
柳如意臉色頓時大變。
見沈燃竟然絲毫不問過自己的意思,本來低頭喝茶的太後也狠狠一皺眉。
她“啪”的一聲將茶杯擱在桌上,沉聲道:“皇帝,你不可——”
誰知話還沒說完,沈燃就已經不由分說的將薛嫵從地上扶了起來。
太後的聲音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