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惜怔怔地望過去,又觸了電似的躲開那道過於真摯的目光。
這陌生得令她心慌的真摯。
池昭明沒追過她。
兩個人青梅竹馬,大家都知道他們是雙方家長默認的關係。
到了可以戀愛的年紀,池昭明逢人就說這我媳婦兒。從開玩笑,說著說著就變成真的。
南惜一開始也彆扭,覺得這段戀情太過順理成章,好像差了點什麼。但他會哄,私下裡把她哄得心花怒放,漸漸地,也就不計較許多細節。
他不會帶她去精致的私廚,都是呼朋喚友拉她作陪,不會留意她多看了一眼什麼,就特地送到她麵前,更不會那麼耐心地為她開車門,放下身段低下頭,把她當公主一樣對待。
曾經她覺得這樣才特彆,所有人把她當公主,隻有池昭明把她當女孩。
可如今回想,處處都是難以言明的委屈。
南惜默默的鼻頭泛酸。
她似乎從來沒有被這樣認真地,鄭重地,充滿儀式感地對待過。
她呆滯的視線落在男人食指的素圈上,跟著那縷光顫動。
池靳予察覺到她變化的情緒。
“如果覺得結婚太快,可以先試著了解我。”頓了頓,他解釋:“我沒有催你的意思,更沒有逼迫,你不要有壓力。”
“嗯。”南惜舒了口氣,抬頭對他笑,“謝謝您。”
哪怕不因為喜歡,他也讓她感受到了被尊重,但又不刻意。
仿佛他本就是這樣。
魏亦銘說他是個磊落的人,南惜突然覺得這形容十分貼切。
那個曖昧不明的晚上,那些她醉酒失態的言行,他從來沒有拿出來調侃過一次,更沒有以此牟取一丁點交往的便利。
哪怕他說一句“我們都是親過抱過睡過一張床的關係,還矜持什麼”,在如今的快餐式社會,在這個男女關係肮臟混亂的圈子裡,也司空見慣。
但他沒有。
演奏會開始,短暫的交流也自然中止。南惜無比安靜地享受這場視聽盛宴。直到臨近結束的時候,池靳予離開了一會兒。
觀眾準備離場,南惜收到他微信:【抱歉,有點事,在大廳等我。】
【外麵冷,不要出去。】
她心口微微一暖,回複:【好。】
起身時薄慎叫住她。
隔著兩排座位,指了指左側:“南小姐,這邊。”
“嗯。”她點點頭,往那邊走去。
南惜來過這裡,知道散場通道怎麼走,薄慎還是在前麵引路。
可能池靳予交代過,他沒像開場前那麼多話。除了問她一些對演奏會和場館的體驗評價,全是站在主辦方的角度,聽取她意見。
之前那點尷尬也隨著相談甚歡的氣氛消失了。
薄慎是個既健談又有分寸的人,隻要他有心,就不會讓彆人尷尬。
兩人站在大廳的宣傳海報旁邊,又聊起西方音樂發展史,直到池靳予從角落那扇門出來,旁邊跟著個外國人,他微微點頭似乎在道謝,那人笑著回門內。
然後池靳予朝他們走來,手裡拿著什麼東西。
等他走到麵前,向她抬手,南惜一眼愣住。
“留個紀念。”他沒解釋,隻把東西遞給她。
南惜怔怔地接過,宛如千斤重量壓在手心。
精裝版黑膠碟片,上麵有偶像的親筆簽名。
這款碟片她知道,是周年限定特彆錄製,隻送不賣。南惜當初托了很多朋友,都沒能搭上關係。
她開口說謝謝,緊跟著薄慎一句“臥槽”:“你去都去了,不能要兩份?”
池靳予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聽得懂嗎?”
薄慎啞然。
他今天就是來八卦的,聽得懂毛線。
於是也沒堅持,問他倆:“怎麼走?”
“你走你的。”池靳予毫不客氣地趕他。
“沒想當燈泡兒。”薄慎彎了彎唇,朝南惜抬手揮揮,“再見,妹妹。”
池靳予:“誰你妹妹?”
“祁少的妹妹,不就是大家的妹妹麼。”薄慎說完跑得飛快,像是怕挨揍,“溜了。”
池靳予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收回目光,勾唇望向女孩微垂的頭頂:“我們也走?”
南惜捧著碟片,嗓音輕快:“好。”
走出禮堂大門,撲麵而來的冷風叫她不自覺縮了縮身子。
池靳予抖開臂彎裡的西裝外套,搭在她肩膀上。
她薄而瘦的身軀瞬間被男人的體溫裹卷,那股熟悉的味道又撲向鼻間。
南惜低下頭,目光下意識落在他雙腿。
筆直修長,矯健有力的樣子,和記憶中那個人截然不同。
男人沉聲問:“怎麼了?”
“沒事。”她攏緊外套朝他笑,“謝謝您。”
“走吧。”他腕骨輕輕搭了下她的肩膀,隔著外套,“天冷,早點回家。”
南惜心口忽然一顫:“好。”
回到車裡,身子依舊攏在西服中,臉頰一陣陣發熱。南惜告訴自己是暖氣烘的,肯定不是因為其他。
池靳予專心開車,沒有回頭,也就沒發現她白裡透粉的臉色。
南惜把車窗開了點小縫透氣,等那陣燥熱在微風中緩下來,安安靜靜地玩手機。
突然,一道特彆的提示音震得她腦袋嗡了嗡。
是家裡門鎖的監控a,提示有人在地庫按門鈴。
她打開攝像頭一看,地庫門禁外赫然是池昭明那張討厭的臉,倏然放大,又挪遠,最後守在旁邊,似乎沒打算走了。
“他來乾嘛。”南惜忍不住嘀咕出聲。
池靳予聽到動靜回頭:“怎麼了?”
南惜煩躁地摁滅手機:“池昭明守在我家地庫。”
男人握方向盤的手指微動,昏暗中骨骼依稀攥緊了幾分,唇線抿直,半晌才開口:“我陪你上去,還是送你回龍湖?”
現下她沒心情應付池昭明,更不想把池靳予卷進來,轉頭看向窗外:“回龍湖吧。”
“好。”男人應了聲,沒再多說。
繞了點路,開到一條胡同裡,池靳予把車停下。這次沒讓她下去,隻說等等。
南惜有點好奇地探出頭,追向他走入四合院的背影。
車窗沒對著大門,南惜看不見院內景觀,隻有一串古色古香的紅燈籠高高支起來,像古裝劇裡的飯館客棧。門口青銅色簷鈴在風中作響,伴著中年女人溫柔的話音:
“來得正好,剛出鍋。”
“有勞了。”這句是池靳予說的。
他打開後座車門,把手裡拎的東西放上去,南惜回過頭,光線昏暗,隻瞧見一個盒子輪廓。
很快,車內彌漫起糕點的香味,南惜下意識瞄了眼開車的男人,忍著沒問。
既然他沒說,也不一定是給她的。
一路上,胃裡的小人被勾得不上不下。她甚至荒誕地想,如果池靳予這盒糕點不給她,追她這事兒,這輩子就免談了。
但又覺得這想法太幼稚,索性歪過頭假寐。
晚上沒怎麼堵車,到龍湖還是用了四十分鐘。池靳予以為她睡著,車速不快。
嚴叔打開大門,庫裡南直接停到主樓地下。
空曠的私家車庫足足一千多平,隻停了一輛邁巴赫普爾曼,一輛南惜很久沒碰過的帕拉梅拉,和被祁景之打入冷宮的幾輛超跑。
幻影不在,代表祁景之沒回家。
南惜悄悄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
直到池靳予不負眾望地打開後座車門,她兩眼瞬間溢出了光。
方方正正的木質保溫盒,雕花精美,香味四溢。
他遞到她手中:“吃不完放冷藏,下次記得加熱,最多保存24小時。”
南惜胃裡的小人在歡呼,心臟也跟著雀躍。
習慣性要說“謝謝您”,卻仿佛被他看穿,磁沉嗓音搶在她前麵:“不用謝。”
“哦。”南惜壓不下上揚的唇角,抱著滿懷香氣,連眼底都在笑,“那您慢走,路上小心。”
池靳予深深看了她一會,似乎對這個不再客氣疏離的笑容很滿意。直到她有點難為情的跡象,才勾著唇,轉頭進了駕駛座。
按下按鈕,車門在他麵前勻速合上。
南惜鎮定下來,禮貌地看著他,送客。
最後一點縫隙消失前,她恍惚捕捉到一抹溫潤明亮的目光,像有無邊濃情,潮水般席卷過來。
但很快被掩入緊閉的車門中,恍如錯覺。
一定是錯覺吧,她想。
目送車尾燈消失在地庫門口,南惜抱著食盒走進電梯。
嚴叔笑嗬嗬在一樓迎她:“大小姐約會回來了?”
這老頭一定從監控裡偷看了。
南惜臉頰莫名升溫:“不是約會。”
嚴叔看向她手裡木盒:“喲,還有禮物。”
“您要吃嗎?”南惜大大方方抬起來,往餐廳走。
嚴叔笑眯了眼:“池家大少爺送的,我哪兒配吃啊。”
“吃點兒吧,我一個人吃不完,明天就壞了。”南惜把東西放餐桌上,還怪沉的,舒一口氣,“叫陳阿姨過來一塊兒吃。”
爸媽今天在新西蘭,祁景之工作日如無特殊都住城裡,龍湖這邊就她和管家嚴叔,保姆陳阿姨,以及二十幾個幫傭。
這會兒幫傭們都睡了,主樓裡安靜得過分。
陳阿姨把糕點裝盤,用的是南惜最喜歡的那套青花瓷碟。南惜拍了幾張照片給池靳予:【謝謝,糕點很漂亮,也很美味。】
這句話沒有帶“您”。
池靳予回家停好車,看見消息的時候,表情愉悅。
南惜洗完澡才收到他回複:【喜歡就好。】
她坐在落地窗前的吊椅中,牛奶般的肌膚裹著煙紫色真絲睡衣。屋裡開著暖氣,她隻穿一件吊帶,筆直瑩白的腿慢悠悠晃動。
她沒有再回池靳予消息,不知道該說什麼,以為今天的話題到此為止了。
刷著朋友圈,幾分鐘後,他的頭像又隨著微信提示音,在屏幕上一閃。
南惜點進消息框。
池先生:【如果想出去玩,可以和我說。】
南惜下意識發過去一個:【?】
這次他回複的語音:“不是開車累?我來接你。”
寂夜沉沉,略微低啞的嗓音仿佛穿過黑暗,劈開窗外清冷搖曳的風,溫柔又強勢地灼燙她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