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視頻導入到池雁的電腦裡。
池玨繞到池雁後麵,跟他一起又看了一遍。
畫麵上,葉滿從池玨走後就一直坐立難安,和池玨在身邊時那股驕縱囂張的勁兒完全不一樣。
池玨在的時候,他一會說餓了,一會說渴了,使喚著池玨給他跑腿。池玨看他喜歡那些點心飲料,特意在出去之前,把東西都放到他手邊,以為他走了,葉滿肯定會高高興興待在那吃東西。
或許還會邊吃邊嘀嘀咕咕罵他兩句,在心裡暗自計劃著等見到大哥和爸媽,該怎麼一臉無辜的給池玨上眼藥。
池玨冷靜地想。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已經完全可以在腦海裡清晰的猜到葉滿的每一步行動。
連他會怎麼說,用什麼語氣,會做什麼動作,都能腦補個大概。
‘池玨哥哥把我一個人丟下不管,一定是因為我哪裡做得不好惹他生氣了,絕對不是他討厭我才故意不理我嗚嗚嗚’
池玨嘴角揚了下,無奈好笑大過生氣。
或許還要展現一下他是多麼可憐無助。
嘴上麼,看似是在幫池玨說話,實際上明裡暗裡都是在指責,是池玨沒有好好照顧他。
總之,絕口不提池玨之前跟他打了招呼說要離開一下,他也體貼表示自己一個人沒問題的事。
第一次被對方顛倒黑白栽贓陷害的時候,池玨壓下憤怒,冷眼看他演。
葉滿才回家不久,對家裡人不夠了解,所以他不知道,池家人並不是那種沒長腦子的蠢貨,會隨便因為他兩句話就會去懷疑池玨。
池玨雖然是假少爺,可他是從小在池家人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家裡人都了解池玨的人品性格,知道他不會乾這種手段淺薄的事。
他們順著葉滿的話輕飄飄訓斥池玨兩句,讓池玨給葉滿道歉,不過是照顧葉滿才回家,加上流落在外這麼多年的愧疚,才順著他的話哄哄而已。
實際上,根本不會有人相信葉滿的話。
就連家裡的傭人來看,都覺得他這招數粗淺鄙薄得可憐。
葉滿呢?
他好像完全看不出池家上下對待池玨才是對親人該有的態度,對他反倒遠了一層,透著疏離客套,真以為家裡人寵他。
仗著真少爺的身份,趁著池家人不在,對池玨使喚來使喚去。
池玨大多會順著他點,但不完全順著,那時葉滿就會發脾氣,惡毒的在他耳邊,用隻有他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他是小偷,在池玨氤氳怒意看過來時,哎呦叫著跌倒,裝作是池玨推了他。
他演得很好,看著很叫人心疼。
可惜,家裡的傭人根本不信池玨會動手欺負他,他演出花來都沒用。
所有人都冷眼看著他,池玨不發話,甚至沒有人願意主動過去把他扶起來。
池玨也是,不聲不響站在那,隻等葉滿發覺沒人搭理他,演不下去,自己灰溜溜地爬起來。屆時他還要順便挽個尊,抽噎著說“不是池玨哥哥的錯,是我自己不小心”之類的話。
葉滿多少還有點腦子,還知道有些話得背著人隻對池玨說。
池玨沒有告訴過爸媽和大哥這些事,葉滿這點小手段他自己就應付得來。本來兩人的關係就挺複雜,秦芳蕊都被家裡尷尬的氣氛逼得好幾天沒敢回家,沒必要再給家裡人增添煩悶。
轉機發生在一天晚上。
白天的時候葉滿又趁著人不在刁難池玨,等人來了再裝作被池玨欺負了,當然還是無功而返,悻悻收場。
池玨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當晚就招呼也沒打,直接找到了葉滿房裡去。
按照他的想法,好話道理他早就說儘了,葉滿壓根聽不進去,那想讓他消停點少找茬,隻能來點強硬的。
對付葉滿這樣的人也好辦,色厲內荏,欺軟怕硬,稍微威脅恐嚇一下就能老實下來。
其他豪門對付家裡那些不安分的私生子大多也都是這樣。葉滿身份不同,但行事作風大差不差。
然而池玨推開門,看見的卻是隻穿了件深藍絲質睡衣,光著腿跪坐在地上摸索著什麼的葉滿。
少年手邊裡抓著一個空了的塑料袋,袋子裡原本裝著的碘伏,醫用棉簽,化淤膏之類的東西,零零散散散落了一地。
碘伏蓋子擰開著,瓶子滾落在手邊,深色的液體沿著床沿撒下來,又弄臟了地毯。
池玨一打眼,就看見了葉滿膝蓋上一塊腫起的淤青。
他呆立在那裡,腦海裡閃過白天葉滿說過的話。
他以為他又在裝可憐,嗚嗚哭著說自己膝蓋好疼。同樣的伎倆見慣了,池玨隻覺得不耐,甚至想著晚上趁沒人來警告他一下。
可他沒想到,葉滿的膝蓋真的傷了。
當時他在他哭疼的時候說了什麼?
他說:“彆裝了,都看見你自己摔的了。”
葉滿果然一臉鬱悶、不甘心地抹了把眼淚,自己爬了起來。
之後一整天都沒再提過這事,也沒看出任何異樣。
池玨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看起來摔得很嚴重,實際上卻一點傷都沒有的,想著他這麼熟練,就跟老手藝人一樣總歸有點獨家技巧在裡麵。不然總不能真為了害人,實打實把自己弄殘吧?
他還真就一點技巧都沒有。
人不大,心眼多,偏偏在最該需要他留個心眼的時候,人倒是實誠了。
池玨死死盯著葉滿的腿。
葉滿的皮膚白,淤腫起來格外嚇人,想到他就這麼用著腫成這樣的膝蓋,若無其事活蹦亂跳過了一整天,池玨臉色瞬間沉得嚇人。
池家兄弟在外的名聲裡,池雁是個冷麵煞神,池玨是更溫謙有禮的那個,然而那時的他看起來,比池雁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聽到人進來,葉滿慌得一批,想遮掩自己弄出來的一地狼藉,很快就明白根本藏不住,小瞎子壞水一咕嘟,嚶嚶捂著臉準備往池玨身上推:“剛才池玨哥哥忽然跑來這裡,和我吵了一架,他是不小心弄臟房間的,不怪他”
不提腿傷,不借機用這個誣陷池玨,倒是急著把無關緊要的弄臟房間的事往他頭上推。
池玨沉著嗓音:“葉滿,是我。”
把葉滿哭訴到一半的話給堵了回去。
池玨走過去時,葉滿還以為他終於被惹火了,要趁現在沒人,他還不好反抗偷著揍他一頓。
他這人,使壞歸使壞,但勝在人沒骨氣,慣會見風使舵,敵弱他就蹬鼻子上臉往人頭上騎,敵強他就是弟中弟,做人主打靈活變通,隨機應變。
拳頭打在自己身上,疼的不還是自己?麵子尊嚴算個屁。
他眼淚都醞釀出來了,池玨走過來握住他小腿的時候,他做好扯脖子哭喊的準備。
結果池玨沒趁機揍他,反倒是把剛才被他不小心弄翻的瓶子扶了起來,語氣滯澀地問他:“先上哪個藥。”
葉滿像被抽了氣的氣球,哭聲憋回了嗓子裡,有些意興闌珊。
原、原來不是要揍他啊。
大招充能白攢了,放不出來了。
他不回答,池玨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葉滿卻做錯事一樣訥訥著重複:“地毯臟了,還有被子被子也被我弄臟了”
池玨隨口應了聲。
“等會讓周姨送去洗一下不就行了,叫人再給你換套新的,或者這套直接丟了”
池玨嗓音微頓。
後知後覺意識到一件事。
他覺得弄臟房間,比他受傷嚴重得多?
監控畫麵裡。
那些葉滿守財奴一樣護著的小蛋糕,好像一下就喪失了對他的吸引力,葉滿理都沒有理桌上的點心,從池玨走後,就一口都沒動過了。整個人連頭發絲都寫滿了黯淡。
池玨看著看著,心臟跟著揪了一下。
就這麼焦灼地待了一會,葉滿終於下定決心拿起盲杖,探頭探腦地出了房間。
池雁在外麵派了人守著,偏巧那會兒出了點情況沒看住,讓人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跟著池玨溜了出去。
池玨在前麵走,他步子大,葉滿跟不上,很快,畫麵裡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少年迷茫的向四周張望了會,臉上露出委屈的神色,他抱著膝蓋蹲下來,看不清是不是在哭。
但很快他就又摸索著站起來,繼續往池玨消失的方向跟去。
後麵的事情他們就都知道了,葉滿想找池玨,但找錯了人。
池雁眼睛深深淺淺的注視著屏幕。
池玨掐了掐掌心,“對不起,哥,是我的錯。”
“我不知道”他的語氣飄忽,有種走在路上被奶貓賴在腳邊碰瓷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小滿,他”
“我一直以為他很討厭我。”他深深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