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心猿意馬地跟著陳瀾上電梯,室內的冷氣讓兩個人燥熱的身心都靜了靜。
她在想,他剛才提到了陳跡舟這個名字。
應該是哥哥認識的人吧?
可能也是住在這附近?
陳瀾在電梯裡張望一周:“聽說這兒的房價今年又漲了一萬,你舅當年買房的時候哪兒炒到這麼貴,趕上紅利期的人真是命好,不過你舅從小就是命好。”
蘇玉沒吭聲。
陳瀾結束了打量,視線又落回到女兒身上:“等下進門記得喊人,彆跟個木頭一樣。你轉學過來,王書記幫了很大的忙,自己自覺一點,嘴甜一點,知道吧?”
“嗯?嗯……”蘇玉的思緒被她拉回來,冷不丁地問:“我也喊她書記嗎。”
陳瀾說:“舅媽,你當然喊舅媽了!”
呆滯的問題讓陳瀾不悅:“平時跟你舟舟哥哥學著點,人家怎麼就那麼會來事。”
蘇玉乖乖點頭:“知道了。”
“對了。”陳瀾又說,“你成績好也彆在舅舅他們麵前嘚瑟,舟舟從小就學不過你,中考也是,還是好學校出來的呢,考不過我們縣裡的。”
說著,陳瀾露出一種總算把閨女看順眼的欣慰感,幫她整整領子:“人家聽了不高興,嫉妒你,麵子上過不去。”
蘇玉眼神茫然,在她的話裡遲鈍少頃,才說:“我不會嘚瑟,哥哥也不會嫉妒我的。”
她的聲音很輕,陳瀾沒有聽見。
下一秒電梯門就開了。
“小練啊,在這兒等著呢。”陳瀾一秒端上笑臉,喊了聲正在樓梯間打電話的舅舅陳煉,又對蘇玉,“喊人。”
“舅舅好。”蘇玉也禮貌地笑起來。
兩家人碰頭,然後歡聲笑語地進門。
舅舅和舅媽,一個做生意,一個體製內,很典型的家庭配置。
蘇玉在客廳張望一圈,沒見到哥哥。
“不少時間沒見小玉了,逢年過節我跟你舅媽一直忙得不行,抽不開身回清溪。這回把你接過來,你爸媽心裡頭也踏實不少。”
舅舅挺熱情的,招呼蘇玉坐下,問她:“給你倒點白開水?”
“都可以的。”蘇玉說話聲音天生輕細,讓人覺得乖順。
正聊到這兒,臥室裡有人開門出來。
陳跡舟穿件t恤和中褲,一副沒睡醒的懶怠樣子,見家裡有客人,他揉了下亂糟糟的頭發,用碎碎的聲音含糊喊了聲“姑姑”。
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個子抽條,高得都快抵上門框了。衣服白,人長得也白,帥得像個發光體,走出來說:“不好意思,睡過頭了。”
陳瀾笑說:“我們少爺來了,感覺好久沒看見舟舟了——怎麼大白天睡覺?”
接話的是舅媽王琦:“晚上熬夜打遊戲,難得放假,心玩野了。”
王琦看他這個兒子也是不太順眼,睨過去說:“他哪是少爺,他是老爺!”
陳跡舟懶得搭理。
他置若罔聞地往前走了兩步,看到端坐在角落裡的人,嘴角掛著一抹笑。淡淡的,很英俊。
少年有力的手掌按在蘇玉的頭頂,揉了一把。
他折一點身子看著她,悄悄地說:“小兔子也來了。”
因為蘇玉的頭像是個兔子,用好多年了,他就總愛這麼調侃她。
蘇玉把罐裝可樂取出來,聲音小小的:“小兔子給你買了可樂。”
陳跡舟靠在沙發後麵,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將冷冰冰的可樂往她臉上輕輕一貼:“你怎麼這麼可愛。”
見兒子大喇喇地在沙發上架著腿坐下,舅媽過來冷冷瞪他:“陳跡舟,出來就往那一靠什麼意思?”
陳跡舟衝他媽吊兒郎當地一笑,挑眉說:“我都老爺了,我還不能有點兒官威?”
舅媽怒:“去端菜!”
他見風使舵,一拍膝蓋站起來:“行行行,我去。”
飯桌上吃飯,親戚間互相謙讓了幾句,揭揭孩子的短,話題就能延續下去了。
陳瀾歎道:“按理說,你們兩個小時候就該一起玩的,可惜因為我跟你姑父工作太忙,一直把小玉丟在老家,把小輩之間都弄生疏了,平時沒什麼聯絡。”
陳跡舟有著能把話講圓潤的本事,看看蘇玉:“現在培養感情也不遲,是不是。”
有些人說漂亮話,就像呼吸一樣簡單,大方得十分輕而易舉。
蘇玉左看右看,還是呆呆地學不會。
吃完飯,陳跡舟身後多了個粘人的小尾巴。
他洗碗,蘇玉就跟去廚房。
他打遊戲,她就坐在旁邊乖乖地看。
陳跡舟有著擅長照顧人的屬性,讓蘇玉覺得特彆有安全感。
蘇玉看著花裡胡哨的遊戲界麵,拿著舅舅給的威化餅乾在吃,紮著馬尾辮,剛吃完飯還有些熱,碎發因微微汗濕而蜷在脖頸上。
女孩子皮膚很白,泛粉的鵝蛋臉膚色剔透,被暑氣一蒸,像個熱乎乎的小包子。
見陳跡舟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蘇玉頓時懷疑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得體了,她放緩了咀嚼餅乾的速度,給他展示攤在下巴的手掌。
“我用手盛了,屑屑沒有掉地上。”
陳跡舟看她一副天然呆的樣子,抱著胳膊一陣笑。
隨後他問:“你玩嗎?”
蘇玉搖頭。
“看韓劇?”
她繼續搖頭,又想到什麼:“我想看一個電影可以嗎?”
她想起剛才在家還沒看完的那部片子。
陳跡舟把電腦讓給她,連人帶轉椅地挪出去。
他到旁邊玩了會兒手機,看到流傳出來一張成績單。
是理科班上學期分班考的成績出來了。
陳跡舟越看越是笑得幸災樂禍,很快,一個電話打出去:“我說什麼來著,乒壇王皓,羽壇李宗偉,你也不用擔心曆史和人民不會記住你,畢竟回回考第二也是個本事,回頭給你頒發個銀牌吧老謝。”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幾秒後,他又懶洋洋地出聲:“聽我的,你就好好搗鼓你那小機器人,彆讓宋子懸闖進去——”
電話被掛掉了。
陳跡舟看了眼屏幕,發出鵝鵝鵝的笑聲。
他腳在地上一蹬,轉椅又滑了回來,問蘇玉:“你幾班來著?”
“物化的重點班。”
“物化就一個班吧。”他想了想說,“當心你們班那個叫謝琢的。”
蘇玉眨眨眼:“當心什麼。”
陳跡舟說:“妖孽一隻,專門俘獲少女芳心。還管殺不管埋,罪大惡極。”
蘇玉稍作思考,反問他:“那你管埋嗎?”
“我啊。”陳跡舟尋思了一下,打了個響指,迷人的笑眼證實了他話裡的可信度,“佳麗三千,全在後宮。”
蘇玉看他一副花花公子的樣子,認真地判斷:“但是你看起來更壞一點。”
陳跡舟嘖了一聲,嚴肅盯她:“收收你的胳膊肘。”
蘇玉笑起來,露出兩顆可愛的兔牙。
她縮著肩膀“貪生怕死”似的點點頭,就像小時候跟在哥哥身邊的樣子。
最後是陳跡舟陪蘇玉看完的《初戀這件小事》。
看到中間段,他恍然大悟地指著電腦,發出一聲九曲十八彎的“哦~~~”,振振有詞說:“泰國人的美白廣告。”
蘇玉經常覺得男生的腦回路很神奇。
電影的結局有狗尾續貂之嫌,但陳跡舟沒有看到“狗尾”的部分就歪著腦袋睡著了。
蘇玉想到一個詭異但貼切的形容,他就像一隻上了發條的電子狗,隻要醒著,就在快樂而健康地活動著,按下off的那個瞬間,也能說待機就待機。
一個多月後,暑假過完。
去學校報道那天,是爸爸蘇臨親自送的蘇玉。
蘇臨這頭要趕著去學校上班,於是沒多耽擱,在校門口就把人放下,看著蘇玉把書包整理好,蘇臨在耳邊做了個電話手勢:“有事聯係啊,手機不用就關機,彆老是看什麼小湯包、小肉包的。”
蘇玉懵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什麼,無語地糾正:“是小奶包。”
小奶包是她有點好感的韓國明星。
蘇臨甩甩手:“知道了小奶糖,快去吧。”
“……”
蘇玉正轉身要走,發覺蘇臨也沒急著把車彙入車道,她回頭看一眼她爸。
蘇臨有幾分心事掛在臉上,對上她的視線便即刻隨和地笑了笑。
目送蘇玉走到他看不到的地方,蘇臨才歎了一聲。
等蘇玉再回頭,爸爸也不見了。
蘇臨這個人,用陳瀾的話說,毫無生氣,也沒有上進心,隻有一點不中用的冷幽默,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樣子像極了一灘泥。
一個沒有作為的中年男人,存在感低得就像他的大眾,一彙入機械工作的車流就會徹底消失。
蘇玉來得很早,她是班裡第七個報道的。
報道,繳費,領教材。
流程很快走到最後,捧著新書回教室的時候,樓梯通道裡才陸陸續續開始多一些人。
手裡捧一遝書,怕被蹭到,蘇玉貼右走。
還差幾步就到三樓平台,她被突兀出現的男生嚇一跳。
對方一邊肩膀背著書包,三階一跨,飛快到她這裡,結實的書包甩到了蘇玉的肩膀,但男孩子渾然不覺。
咚咚咚。
腳步聲踩得樓梯都跟著震了一震。
她抱著一摞書本來就走不穩,被這麼一撞,手裡的課本搖搖欲墜,腳步也踉蹌著往後。
千鈞一發之際,女孩子單薄的脊背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撐住。
有人扶了她一把。
一道帶著輕微指責的男聲,語氣冷淡,緊隨其後:“撞到人了,徐一塵。”
蘇玉頭稍一偏,平視到的地方是謝琢的胸口。
再一抬頭,她跟他咫尺之距的眼睛對上。
男生穿著夏季校服,身上有道極其淺薄的淡香,可能來自衣物,或是發梢。那天讓她誤以為是低溫的冷氣在飄散。
她想,如果冬天的雪有味道,揚在北地曠野的風中,大概在這一刻穿過了季節與地域,統統凝聚到了她的鼻息。
謝琢眉心蹙著,看著他的朋友。
他的眼睛很深邃漂亮,像是剔透的琥珀珠,在陽光下顯得更為閃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徐一塵連道三聲歉,“走太急了。”
謝琢幫忙扶了一下蘇玉的一摞書,他沒急著往前,是打算幫她搬書的意思。
他轉而看她:“幾班?”
蘇玉有點還在狀況之外的迷糊,幾秒之後,看著他搖一搖頭說:“我自己來就好,謝謝你。”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柔,但又不乏堅定。
充好心不在勉強彆人的前提上。
謝琢沒再說什麼,從容地把手收回。
徐一塵過來跟蘇玉搭話,帶點抱歉的笑:“你怎麼沒穿校服,新同學嗎?”
“嗯。”蘇玉看了看往前走的謝琢。
“哪個班的?”
“14班。”
徐一塵眼睛一亮:“同學同學,這是真同學!我們也是14班的。”
身後又有個剛來的男孩子腳步加快簇擁過去:“謝草啊謝草,一暑假不見給我帥暈了,聽說你又上電視了,你看見沒?貼吧加精貼!一中少女的夢——”
話音還沒落下,謝琢瞥了一眼他搭上來的手。
男生笑笑,把手拿開:“你怎麼跟沒睡醒似的?”
謝琢的聲音顯得沒精打采,很低沉,還有些沙啞,聽起來是真疲倦:“昨晚上一局打到三點半,起來手腕都快脫節了。”
“那怎麼辦,今天還約不約了?”
他說:“不玩兒了,困。”
“哎?你那塊超級貴的表呢?”男生看著他空空的手腕問。
謝琢淡定說:“賣了。”
“靠,賣表乾嘛啊,缺錢?”
“缺。”
“……”
他沒再說彆的,手插兜裡,就這麼氣定神閒地往前走。
不遮掩的一個字,是應答,也為了將這個話題乾脆地收尾。
好像旁人再提就不識趣了。
徐一塵看著兩人,乾乾地抿了下唇,欲言又止,片刻後又看向蘇玉,撓撓頭發:“剛剛不好意思啊。”
蘇玉搖頭,軟和地笑起來:“沒事的,你不用一直道歉。”
她瞧著對方的一口白牙,說:“你笑起來好像海賊王裡麵的路飛,像個冒險家。”
“真的嗎?”
徐一塵驚喜地一笑,叫她詳細說說。
蘇玉接著說下去,但她目視前方,看著謝琢走遠的背影,突然覺得心跳很快,順帶著聲音都有一點在顫。
仿佛雪已經停了,她還被困在冷冽的天地之中。
身體深處,剛才那些憋悶的,在竭力壓製的情緒,在此刻如潮水反撲,在心室掀起一場遲來的風浪。
她變得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