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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柔玄鎮的城門前出現了兩人兩馬。朱平治和柳杉一夜騎過獲鹿城, 後又在雍州棄了仆從,隻身騎馬連夜趕往柔玄鎮。
朱平治素日裡讀書習字的多,騎馬射獵的少, 這幾日在馬背上顛簸的快要散架了,從城門口下馬, 幾欲跪倒在地上。他有氣無力地搖了搖手。“我自個的命數頂多是皓首窮經, 熬燈拔蠟,縱是累死在案上, 也就想吐幾口血完事。讓我當個威武將軍千裡奔波拚命, 這輩子還是免談吧。”
柳杉笑著扶他起來,柳杉閒時修習拳術, 打熬筋骨,雖然也是風塵仆仆,麵帶憔悴,精神卻比他好上許多。
他們先去雍州換取路引, 聽人說柔玄鎮的境況極慘,連夜趕來。 然而真正來了這裡,還是驚呆了。柔玄鎮城牆半破, 城門處隻有一個老弱的兵卒看守。
遙遙看去,城中房屋瓦舍儘數倒下, 黑灰燒儘, 完全分不清街巷道路。柳杉將路引遞了過去, 上前打問, 兵卒很是茫然地看著他們。
兩人牽馬進去,又在城門口不得不停住,眼前根本就是一堆連著一堆的廢墟。這往哪走,他們相互望了一眼。城中猶自散發著煙火的氣息,往天上看,有幾處飄著煙柱,也不知是活人在燒火取暖,還是大火仍然沒有停熄。
柳杉嗅著周圍一絲或有或無的人畜腐爛的味道,啐了一口。“謝家人這次可是損了陰德了,子孫不孝不忠,他家祖先地下有知,也得從棺材裡邊跳出來。”
話說當日柔玄鎮大火,謝氏兄弟逃出城去回到雍州,卻死死瞞住消息,毫無作為。鄒德善率三百兵士守在柔玄鎮城門處,將百姓全部視作匪徒,凡是大火逃出城門者,均被宰殺。當夜官逼民反,趙慶身邊的亡命徒越聚越多,和官兵大戰,竟將三百官兵殺傷殆儘,就此歃血盟誓索性反了。
鄒德善傷重之下,一人逃命,前往雍州報信。大雪蔽日,雍州行都指揮司及府衙等眾多文武官員在謝靈鬆的默許下畏縮坐視,附近城郭小鎮全部緊鎖城門,陸續逃出的鎮民前有城門不開,後有匪亂奪命,許多人在風雪中凍餓而死。又過三日,謝靈鬆終於表示鄒德善縱兵搶劫,引發民變,上報朝廷未見回音,雍州地方實在無法,派都指揮司兵士八百剿殺。
然而那時趙慶已集齊千人之眾,攪擾雍州各處多時,待到大軍到來,烏合之眾就地散去,柔玄鎮鎮民早就死傷無數。民變如何發生?鄒德善被謝靈鬆下到大獄,大聲喊冤,他自有活命的門路,等到朱平治和柳杉來到雍州,他性命還在,聽人說就要押解進京了。
“這段公案有的撕扯了。”朱平治見著城中荒涼,愈發感到不安。“咱們先去府衙!”柳杉扯住韁繩喝馬,往城中間孤獨矗立的房子走了過去。
元繕也正在往柔玄鎮而來,他帶著一行府衛走得很是著急,再晚不過六七日就得回城將女兒和外甥送京,心中恚怒難平,家裡這兩個孩子實在難讓人放心。
那日在八仙樓裡吃完了飯,楊琳和元貞貞又與白家主仆待了許久,直至天黑才返回元府。兩個偷溜進去的小鬼被元繕當場拿住,他瞧著自家閨女扮做男孩樣子,怒不可遏,閨女關進閨房不得出,外甥關進書房不得出。
他把楊福叫過來細問了緣故,哼了一聲。
獲鹿城魚龍混雜,多的是偷雞摸狗之人,楊琳在一旁的辯解,全被元大人罵了回去。“誰人能看不出她是個女兒身,世上有人妒人家富貴,或有求不遂心,就千方百計裝成伶俐樣,專門與閨閣小姐暗通款曲,汙人清白。你們也算是世宦書禮大家,你讀書,貞兒也讀,如何不知道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的道理。你家表妹性子本來就野,你還要再拐帶她!”
他先是遏令夫人秦氏一天彆給這倆孩子飯吃,又喚來家丁去城裡尋白明簡主仆,非要打上一頓解氣不可。
夫人秦氏冷麵從元貞貞房裡出來,又去書房找楊琳。
楊琳苦著臉罰跪在地上,抄寫四書五經已是三四個時辰,見舅母來了,扶著桌子腳要爬起來問安。
“貞兒頸上的羊脂白玉可是丟了?”秦氏一句話劈頭蓋臉的甩了過來,她去元貞貞屋裡檢查女兒抄寫的《女四書》,女兒跪在地上還算老實,可一低頭就露出了光光禿禿的脖頸。
“楊琳不知啊。”一見舅母那陰沉的臉色,他大感糟糕,但白家主仆確實沒有要了他的物件,自然也不會拿走……表妹的東西吧
秦氏氣惱極了,方才問自家女兒的時候,元貞貞竟甜滋滋地笑出聲來。
“哪有兄弟哥兒這麼教壞自家妹妹的,我這就讓人帶話給你娘,讓她評評理,瞧瞧她養的好兒子!”她素日裡甚是疼愛楊琳,和小姑子相處極好,這次也是動了真怒了。
楊琳腿一軟又跪下了,他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白家主仆與他們一彆之後,連住址都全未說起,獲鹿城人口眾多,想在茫茫人海找見兩個衣服破爛的“少年”無比困難,元府的家丁仆從提著棒子轉了好幾日,一無所獲。而就在昨日,一家當鋪把元家的那枚羊脂白玉吊墜送了回來。
秦氏抓在手裡,越想越氣,她是個大家閨秀出身,可女兒的秉性出自於她,她那天從早到晚小賊小賊的罵不絕口。
她收了起來,再不讓元貞貞瞧見。
待到晚飯的時候,她看著困睡憔悴的兄妹倆,佯裝平靜的說道:“那天廟會你們見到的那兩個千刀殺的小賊,偷人東西,被人活活打死了。”
“……”
秦氏走出門去,楊琳喪著臉。“元妹妹,舅媽比舅舅還氣呢。”他要知道當初惹出這麼多的麻煩來,借他十個膽子都不敢再帶元貞貞上街了。
“你真沒義氣!”元貞貞不屑。
她連著幾日握筆疾書,筷子上的菜都銜不住了,楊琳看不過眼幫她放在了碗裡。
“話說他們是什麼人呢?”舅母說他們偷東西,楊琳根本不信。可白明簡自稱自己叫白措,阿措叫白小措,聽上去就不是真名。這使得楊琳在分彆時有些傷心,他本以為他們會肝膽相照。
“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麵了。”元貞貞情竇初開,可還未等情熱就被爹娘澆了一盆又一盆的涼水,他娘把“辱沒家風”死死扣在她的頭上。
等爹爹從柔玄鎮回來,他們就要啟程去往白玉京過年了。聽母親的意思說,祖母不舍她離京奔波路上,而父母也想要她在祖母膝下代替他們儘孝,恐怕真的沒有機會再相見了。
她想到自己的羊脂白玉還在“白小措”那兒,心中舒服了些,但一想到自己卻沒有什麼他的信物,又感到一股深深的惆悵。
楊琳瞅了一眼元貞貞。
當日在飯桌上他與白家主仆親近,酒熱之際也說了許多煩心事,他最煩心的就是離家千裡去上嶽麓書院了。白明簡便和他說了幾句,楊琳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當自己說到韓冰是嶽麓書院的山長(院長),他的眼神亮了一下。楊琳嘀咕著難道說他知道嶽麓書院的事情?還是他也是嶽麓書院的學生?
白明簡沒有回答他,而分彆的時候,“白小措”往前一步,拱了拱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這是武俠劇的貫口,古人沒有聽明白,楊琳和元貞貞隻當她在寬慰大家,總有相見的日子。
——難道真的是會在嶽麓書院?
楊琳緊緊閉住嘴巴,還是不和元貞貞說這個猜測了,他還想好好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