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喜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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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再看下去眼睛要壞啊。”阿措趁白明簡不注意將油燈移走,他伸手去抓,被她極快閃過。

“哪日在白玉京的禦前街上,人們都圍著少爺你看,說這就是狀元公,模樣好學問好,可怎麼就是半個瞎子!”她嘻嘻笑著。

他停住了筆,揉了揉眼睛。

外邊很是寂靜,此時已經是二更天了。

“老師還沒回來?”

黃老爺子獨自出門,也不說去了那兒,都這麼晚了著實讓人心焦。

阿措搖了搖頭。

桌子上放著把老木梳子,在微弱的燭光下,發著微微油亮,很有些年頭。

它底下被細心地墊了一層紅棉布。

她搓搓手,用紅布裹住梳子幾層,塞在炕頭的氈子底下。

白明簡看著問她。“林大娘叫你何時去?”

“四更天,要我聽著外邊敲梆子的聲兒出門。”

明日就是粉蓮出嫁的日子了,林大娘再如何刻薄,也是盼著自家閨女好的。在柔玄鎮有個習俗,姑娘出嫁時,要拿德善福厚的太太奶奶的梳子梳頭,這樣嫁過去就會得到婆家善待。林大娘尋了一圈,最終討臊地進了白家。白家少爺聽她說自己母親是這輩子遇見心地最好的太太,眼圈泛了紅。

他一口答應下來。

而阿措也另有差事。那會兒林大娘拉著她的手,親親熱熱地說道:“粉蓮沒有姊妹,那丫頭隻當你是她的小姐妹,你也彆計較我這個孤老婆子說過的話,明日她出門子的時候,你替大娘喊一聲吧。”

阿措方才在院子裡吊了半個時辰的嗓子。

“守軍的幾個軍漢操練霹靂炮,手勁不準,把石頭打進城來了。這吃晚飯的時候,鄒將軍身邊的校尉帶著人到城門那兒,說了緣由,要進來把石頭搬走。”

在柔玄鎮府衙,謝府尹聽到焦班頭的稟報,甚為不喜。

“那幾塊破石頭等年後再進來找吧,年關當下顧不上。”

在案幾上擺著禮物清單,他細細核對著,不耐煩地讓焦班頭退下了。謝靈芝是當今順妃的同胞兄弟並不算是秘聞,白玉京稍微知曉宮闈密事的人都清楚,這位備受老皇帝疼愛的年輕妃子其實是個庶出。謝靈芝沒什麼能耐,自己也清楚他能混上個官,跟謝家關係不大,全是依仗宮中姐姐說話。

年關將至,他搜羅稀罕物,急著往宮裡送。

焦班頭出來官邸,幾個衙役圍著。

他歎了口氣。“咱們這位大人,著急捎年貨,還想等著稅收下來再添補點好東西,壓根不搭咱們的話。”

衙役七嘴八舌。

這個說:“就將校尉涼在城門兒,這不是給鄒將軍捅火嗎?”

那個說:“府衙全收了年底稅賦,這,這後脖頸一陣陣涼風…班頭你說怎麼辦啊?”

一個人寬大家的心。“謝大人真和當今的娘娘是一個娘胎出來的?那鄒將軍或許不敢惹,出不了亂子。”

“說不準,聽說鄒將軍也是大有來頭?”有衙役不同意。

焦班頭晃晃腦袋。“要我說都是神仙招惹不起,咱們聽命行事吧。然後你們家裡多燒幾炷香,保保自個平安。散了,散了!”

程傑江在晚上後晌接到書信,本以為是謝家長兄謝靈鬆那裡有了消息,還在驚異怎麼這麼快。

而看了一眼,卻愣住了。

信函上寫的是“白玉京”的字樣。

他展信來讀,更添疑惑。

有一隊帝都欽天監的人馬正在驛道上走著,往柔玄鎮來了。

“跑這兒看星星來了?”

他抬頭瞧著天,銀河上下,星辰晦暗不明,轉身和毛孝剛商議不提。

在白家,白明簡和阿措兩個人都沒睡,瞅著外邊打哈欠。

“老師為什麼還不回來?”白明簡想要披上衣服,上街尋找。

“黃老爺子以前不也經常不回來?他除了你這個親傳弟子,也可以有彆人敘舊的。”她好言勸慰。

外邊的梆子敲了三聲兒。

這已經是三更天了,她也嘀咕著這人去哪了。

“外邊有壞人的!”她不經意往他的胳膊上擰了一把。“看看,少爺你連警惕心都沒有,誰都能欺負你。”

他縮回了手,不服氣道:“你耍賴,我防備你啊!”

“拿牙咬,拿腳踢,拿手戳眼睛,明不明白!”她咬牙切齒道。

就這樣,一夜吵吵鬨鬨地過去了。

阿措去開門的時候,外邊撒了一地雪沫,細細碎碎如鹽粒似的。

她哈了哈手,將梳子塞在懷裡,向林家走去。

冬日裡,天亮的晚。

白明簡洗漱完,直到一個時辰後,屋子裡才有天光進來。

他在桌前讀書,想要把昨日的功課補上。然而他專心不起來,耳朵支著,聽的都是外邊的動靜。

終於外邊有嘈雜的人聲,再一會兒就更熱鬨了。

“妹妹親,姊妹親,揀個石榴平半分,打開石榴十二格,隔三隔四不隔心。”

這是阿措的聲音。

他笑得前仰後合,這麼荒腔走板的調子,都跑到爪哇國去了。

他再也坐不住,跑著出了門。

街巷上,都是來看喜事的街坊鄰居。

婚娶已經開始了。

柔玄鎮是偏遠小鎮,婚喪嫁娶都比不上中原的周全,但嫁娶人家的門裡門外都懸著紅布幔帳,貼著喜字,也另有味道。

“新娘子出來了!”粉蓮裡裡外外都換了新,蓋著紅蓋頭出來了,站定在門口。

一群孩童圍著新娘子,眼見著要撞倒人了。阿措急慌慌從裡屋抓了一把糖瓜子,散給他們。

林大娘穿著平生最齊整漂亮的衣裳,幾個婆姨在後邊拿著碗筷碗碟,向粉蓮走來。她們端的黃粟、黑豆、紅豆……十種顏色的飯食,意味十全十美,這是柔玄鎮的傳統習俗——新嫁娘吃了十樣飯,嫁到婆家後不會受窮挨餓。

粉蓮接過筷子,眼淚簌簌落下。“娘,閨女以後就不是你家的人了!”

外邊鑼鼓喧天,隻有緊緊貼著她的阿措聽到了。阿措遠遠望著人群中湊熱鬨的白明簡,歎了口氣,這小子笑得真傻。

她在粉蓮頭頂撐開一把紅傘,意為“開枝散葉”,將她領到大門外。“粉蓮姐姐,用白家奶奶的梳子梳頭,你將來肯定會生個像小少爺那樣的胖小子!”

粉蓮狠狠擰了她胳膊一把,心中的悲傷衝淡了不少,她隔著蓋頭,看不見圍觀人群,……如果白家小少爺能看她一眼……不用了,阿措在扶著自己,她心中這個念想就足夠了。

良辰吉時到了,就聽見巷子口有人喊道。“轎子來了!”

林家大娘從袖口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一群婆姨爭相安慰她,倒把她真說哭了,從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哪有不心疼的。就算是閨女嫁的是個瘸子,但婆家可是能掏出五錠銀子的厚實人家!

世道太亂,有活路還求什麼呢。

“扶著新娘子的是哪家的丫頭?”

“長得不錯,你看上了?”

街口看熱鬨的也有閒漢混子,白明簡聽到這話,瞬間變了臉色。

“瞧她那身破爛衣裳,不知是那個漏風窯子出來的,說不準是一身的窮病!”

“彆再把咱哥倆傳上了!哈哈!”

他聽了這話,非但沒有鬆口氣,心中的懊惱添了數倍,正要上前理論。就在這煩惱之際,有一人猛拍他肩膀。“白兄弟,我把親弟弟給你帶過來了。”

原來是程大郎。

他後邊跟著白俊後生,那後生穿著大襟黑灰棉襖子,一臉笑容給白明簡作揖。“承蒙白家小兄弟照顧我家大哥,大哥有叨擾之處千萬海涵。”

程二郎昨夜從雍州販貨回來,在哥哥家還沒睡夠一個安穩覺,就被提溜出來白家了。

兩人並排在一起,著實不像一個娘胎生出來的。

他怔住了。那幾個閒漢混子瞧著程大郎凶狠可怕,老早遠遠避開他們了,他回身一望,沒了影蹤。

“這是誰家娶親呢?”程家兄弟和他寒暄幾句,也被眼前這熱鬨吸引住了。

身穿紅衣褂子的新郎騎著驢子,後邊跟著一頂四人抬的小紅軟轎,再有四人吹著嗩呐進了巷子口。

阿措瞧了一眼騎在驢子上的新郎,隻覺得他生的黝黑,瞧不出年紀。但看林家大娘那副欣慰的樣子,也沒有多想,她將粉蓮的手放到對麵喜婆的手上,悄悄和粉蓮說了幾句體己話,退出了圍觀的人群。

她去尋白明簡,可怎麼這位小少爺方才好好的,不一會兒就麵有怒色。

“差事辦完了,咱們還給了一吊錢的賀禮,你說林大娘也不說遞個紅包給我!”她半真半假的抱怨。

白明簡也不管程家兄弟在跟前,很是認真地說:“阿措你出嫁之日,本少爺拿十裡紅妝送你!送親的隊伍從柔玄鎮的西邊到東邊!誰都不會小看你!”

“……,奴婢……謝謝少爺了。"她很是莫名其妙。

嗩呐吹得震天響,粉蓮進了轎子,迎親的一行人轉了方向,從巷子口出去。林家大娘著急地拜了四方禮謝了近鄰親友,從裡邊鎖住大門。

程二郎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嫁女的人家在迎親後緊閉大門,這是說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男方悔不得婚嘍。”

阿措呆呆望著巷子口,想著方才要是再和粉蓮多說上幾句就好了。

白家小少爺將程家兩兄弟讓進屋去,阿措端上了茶果子由他們閒談。

程二郎未語人先笑,機靈伶俐,竟撿彆人愛聽的話兒講,比他家大哥討喜的多。他正說著這次去雍州的繁華熱鬨,種種色色的稀奇罕巧。

阿措狀似無意地問道:“啥是瘦馬?”

三人齊望著程二郎。

他年紀也不比白明簡大多少,紅了臉。“這個,這個就不是什麼好話了。”

阿措手不自然摸了摸後脖頸,在左側肩胛骨處有一圈疤痕,傷痕極深,她原來當是這個身體在賣到白家之前受了虐待。

直到那日嫣紅追她,翻衣領發出尖叫……

疤痕是個字,她後來自己摸出來了,但寫下來完全不認識。

白明簡從程二郎的忸怩神情裡猜出它的意思了,對她怒目而視。

她撇了撇嘴,那字先前問你了,你也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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