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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一聲巨響,驚動了半個城。
“地震了?”
“地震了?”
府衙的衙役整隊往這邊趕來,程傑江坐在酒樓的二樓上,捏著幾顆花生米,自飲自酌,聽見響動,站起身來扇著扇子往下瞧。
他回過身來笑道:“軍門終於受不住了。”
和他並桌子的人,做商人的打扮,水綢絲繭的衣裳,鞋麵也是金絲鑲邊,隻是人長的苦相,眉毛下垂,麵上一直鬱鬱寡歡的樣子。
聽他這麼說,略動了動眉毛,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酒。
“沒想到在柔玄鎮能吃到果子狸……”他用筷子在盤子裡撿了一塊肉,放在嘴裡細嚼著。
盤中肉量十足,堆成了座小山。下鋪薑絲,上撒著紅燒醬汁,肉質鮮嫩,讓人食指大動。
程傑江朗聲笑道:“我有個窮親戚是個打獵的好手,在南邊山林子中獵的,毛兄多久沒有來小弟這兒,正有這個福氣讓你嘗嘗。”程傑江蓄著山羊胡須,身子瘦削,一雙眼睛生的極其銳利。
阿措本想自己做菜的,後來趙小六連說帶損的,就沒了自信。討人的好,自然要撓到癢處才是。她問清楚程傑江的口味,跟程大郎細細說了做法,讓他去尋本地最有名的廚子。
柔玄鎮的廚子最有名的,當屬聚星樓。正巧程狀師在此宴請賓客,發愁席麵沒有名貴的菜肴,由程大郎一說,心生喜悅,連那幾日不在府衙應差事,都不再計較。聚星樓給黃老爺子做雞的那位廚子回鄉下了,如今的這個二等廚連加工費都沒要,將阿措的做法牢牢記死,視作祖傳的珍寶。
這頓果子狸,最後竟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麵。
然而這個毛孝剛的中年男子,帶著一樁煩心事單獨來尋他,山珍海味在嘴裡也沒味道。兩人相交至深又是同年。古代科舉考試同科中式者之互稱為“同年”,兩人為官後因牽連同一場科考舞弊案,一塊流放西北。這十幾年經營下來,一人做了訟師,一個則成了走南跑北的販戶,都發了財。
他不關心柔玄鎮這塊窮鄉僻壤,又問了程傑江一遍。“你人脈廣,京中究竟傳來消息沒有?”
皇帝病重,天象異變,欽天監上表。月中,皇太子監國,總理萬機是要,大赦天下。
“表書還在內閣中堂壓著,向人打聽了,咱們犯的案子不在赦免之中。”程傑江搖搖扇子。
毛孝剛狠捶桌子。“程兄,你心甘情願在小鎮中,給泥腿子寫寫狀紙,了此殘生?”
他微微笑著。“有什麼不好?回去洛陽,難道官場就有你我的位置不成?當個田舍翁,又在哪裡當不成呢?”
“我不甘心!”酒盅滾落在了地上。
酒保跑堂聽見聲音,急慌慌上樓來看。
程狀師的親隨家丁攔在樓梯口。“二樓包住了,什麼響動也不用你們管,出去!出去!”
“毛老兄,看眼前事,當現實人。西北邊陲咱們也算是站住了跟腳,若是回去,那些個同年不是升官,就是外遷,你這眼紅的脾性連一句恭維都說不口,乾嘛自找煩惱!”
“彆說了,彆說了……”
程傑江扶住醉醺醺將要倒下的毛孝剛。“你這人是不中用,我這是有正事找你呢。柔玄鎮新上任的府尹謝靈芝是個蠢貨,但他的長兄謝靈鬆,你還記得吧,二十年前跟毛老兄你在一個衙門裡共事,是你的老相識。謝家五年前一個女孩子進宮當了貴妃,全家雞犬升天。謝靈芝和那丫頭一母同胞,也就沾了狗屎運,出來當官丟人現眼。”
“這些都是人家的事……”
“軍門的守將鄒德善是個火爆脾氣,從來柔玄鎮的稅收都是軍門和衙門商量著收的。謝靈芝壞了規矩,全想獨吞,守將在年底要給守軍發餉,三百軍士都是要過年的,沒錢非得擠進城不可,我打聽著那邊的動靜不小,這幾天裡輕則衝突,重則嘩變!”
毛孝剛這才琢磨出味道來。“你要我修書給謝靈鬆?輪不到咱們說吧,謝家自然有人管著後生的。”
“但凡那蠢人身邊有個懂官場門道的,他能這麼蠢?”程傑江嗤笑了一聲。
街麵上人心惶惶,人們察覺出來方才那聲巨響並不是地震。鎮子上的幾處民宅都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出了窟窿,有人在屋子裡被砸傷了。
柔玄鎮位處邊陲,與荒蠻野族接壤,眾人心中憂慮:這是外敵入侵了嗎?
阿措扶著黃老爺子出門來看。
他一臉的了然。“儘是些狗咬狗的東西!我去辦件事情。”他往外走,不讓阿措再扶了。
老爺子走的大步流星,她在後邊看著,哪像他說的病入膏肓的樣子。
她暗暗吐槽白明簡,這老頭顯然是個老不休,做他徒兒,真說不好是占了便宜還是吃了大虧。
還沒等她愣多久,眼角的餘光就瞧見有人在巷子的拐角處鬼鬼祟祟,似是偷偷瞄著她。
她頓時汗毛豎起。
聚星樓上
毛孝剛醒了醒酒,攤開紙筆寫敘舊信,程傑江在旁潤色說辭。
“謝靈鬆身在雍州當知州,官威極大,我如今區區一個販戶,他真的會看?”
“由不得他不看。”程傑江小心地去吹紙上未乾的墨跡,他打包票謝知州在三天之後就能看到它,並且是不看則以,看到之後當即就會親自帶著府兵前往柔玄鎮。
他要毛孝剛在柔玄鎮小停幾日,等著這位大人親身前來。人情二字,做足了,才最有效果。
這兩人在樓上談談說說,恨不得柔玄鎮未來幾日再亂些。
泥瓦匠忙活了半日,木欞格子窗半修半補的弄好了。
他從褡褳裡小心取出成卷的砂紙,比照窗子的大小裁下一塊,仔仔細細刷上桐油,涼了半頓飯的功夫,窗戶紙就算定型了,因為浸油的關係,微微透明並且質地堅韌。
泥瓦匠雖嫌棄她給的錢少,但做活的時候小姑娘殷勤陪著,他登上木梯糊窗戶,她立即打下手遞漿糊,也願意閒說幾句。
“柔玄鎮出去的路自然不是一條,駐紮外邊的軍爺有不守規矩的,來鎮上喝酒找女人,吃喝兩頓手裡就沒錢了,哪裡會給衙役塞好處過城門關卡。我聽說城裡有混混們認軍爺當靠山,在城郊的牆上藏了洞,招呼這些人來去城裡。”
“在哪啊?”
“小女娃子,這個老漢就不知道了……要知道了,這也能賣錢不是?”
她聽完這話,微微仰頭望向日頭,不知在思索什麼。
“阿措,不許胡鬨了!”白明簡終於忍不住開口。
他好不容易等到窗戶修好了,進屋攤開紙筆寫功課。這個小女仆一會說茶涼了給他倒茶,一會說窗子修的不好,屋裡太冷要燒塊磚讓他抱著,一會又來問明早要吃什麼。
“你想乾什麼?這大半日我沒寫下一篇字!”
她湊上前笑得特彆狗腿。“少爺,歇會歇會!”
他正想不理,一抬眼這丫頭的臉就快貼在自己臉上了。“你到底要乾什麼!”
“少爺,這世上有各種壞人,是不是?要是有壞人來抓你,怎麼辦?”阿措叫他出來到院子裡,將雙拳舉在胸前,站在前麵。
他皺起眉頭轉身要走。
她把他拉住。“如果有壞人欺負你,你得反抗啊。”
這當然是道理……可她這是在乾什麼?
阿措說個不停,一直給他手腳比劃。
“如果壞人從側麵抱住你,你用靠近他的那隻手猛擊他的襠部,再同一隻手的肘部猛撞他的肋部。”
“如果被壞人麵對麵的抱住,特彆是手不能動時,你要毫不猶豫的咬他一口,破了他的相!”
“如果壞人從前邊抓住了你的肩,你用這隻手輕輕地搭在他的手臂上,頭一低,咬住他的小臂,要緊不要鬆,趁他大聲嚎叫時,你再朝他的腳尖上猛踏一腳,疼死他逃跑!”
“男人最柔弱的地方,是襠部,眼睛,腋下,頸部,咽喉。少爺你一直得記住,到時候不擇手段,下手越毒越好,踢殘了打廢了都沒關係,然後跑得遠遠的,不要讓他們追上來!”
白明簡的臉色精彩極了。什麼撩下陰,戳眼睛,拿牙咬人,這是女孩子能說出口的話嗎?
“這都誰教你的!”
“我爹教的!”她答得理直氣壯,後世的女子防身術就是這樣講的,其他辦法都無法在最快的時間裡速成。他這個半大的孩子不會有多少力氣,女子防身術很適用的。
顯然白明簡是個恪守禮法的人,他沒法說阿措的家教不好。
“胡鬨,胡鬨!”他忍住了,板著臉要回屋。
她耍起賴來,搖著他的手臂。“少爺你最聰慧,千萬不要忘了我說的。”
她心裡暗暗補充道,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要多多練習才好。
然後白少爺隻當她在發瘋,根本沒有要聽進去的意思。
她心中著急,她講不清自己擔心的事情。可她這個生存狂的腦子裡總有一根弦子,說是有備無患也好,說是杞人憂天也好,它繃得緊緊的。
兩人糾纏不清的時候,突然院裡進來一人。
“林大娘?”
白明簡和阿措很是意外。
隻見林大娘低著頭,竟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向他們兩人福了下身子。
“我這個老臉皮向你們討福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