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赴蒼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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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半宿,唯恐又生波瀾的周丕顧不得食言而肥,翌日一早便馭起劍匆匆趕路。

這一路風餐飲露,不時還要被坐在劍上的小師姐諷刺幾句,實在是有生以來趕得最狼狽的路,一張娃娃臉差點滄桑成老人臉。

好在兩日後,他終於將十名預備子弟並兩位身份尊貴的小師兄姐安全帶回涯劍山獨鹿堂。

獨鹿堂就在棠溪峰半山腰,分內外堂,專管涯劍山內外務。預備弟子都得來這裡登記入冊,這兩日獨鹿堂儼然成了涯劍山最熱鬨的地方。

懷生並未急著去內堂排隊登記,下了飛劍便同周丕道:“周真人,我有事需得離開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我便會回來。”

她在周家遇伏,周丕心中正過意不去,哪還會拒絕她。

“你去罷,我在這等你。”

得了準信,懷生也不耽擱,乘坐一隻仙鶴狀的符獸直奔萬仞峰。

萬仞峰頂,劍主洞府。

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懶洋洋地打著嗬欠,放出靈識,百無聊賴道:“喂,黎辭嬰,你說今日獨鹿堂會出現什麼奇葩?這小破地方,開個山門開得忒寒酸,連個仙果都——咦?”

白狐狸話說到一半,忽然雙耳一豎,四爪一撐便站直了瘦巴巴的身體。

“黎辭嬰!”它跳下窗台,“答答”跑向裡頭的石床,“你拚死保護的豆芽菜出現了!她正在往萬仞峰來……她已經到了半山腰……完了完了,她到門外了!”

白狐狸在石床邊上躥下跳,咋咋呼呼。覺察到洞府的禁製被打開,又立即雙爪捂住嘴巴,眯起眼睛打量正緩步走來的少女。

少女一身白裳綠裙,烏發半挽,從前瘦成豆芽菜似的身量如抽條的柳枝,變得亭亭玉立。

她的目光越過白狐狸,落向石床上的少年。

洞府裡燒著一豆燈火,稱不上亮堂,少年半張臉落在燭影裡,另外半張浸在光裡的臉蒼白如紙,無半點血色。

懷生在丹穀呆了十三年,辭嬰便在萬仞峰昏迷了十三年。

當年在桃木林,他靈台受創,應禦師伯費了不知多少心血方穩住他傷勢。本以為他睡個年便能醒,結果他這一睡睡了整整十三年。

她繞過趴在榻邊蒲團的白狐狸,安靜地來到辭嬰身旁。少年雖十三年未醒,但身體一直在生長。個子高了許多,五官輪廓也舒展了開來。

可喜可賀的是,他幼時那張無數人讚歎過的臉並未長殘,除了皮膚因不見天光略顯蒼白,堪稱無可挑剔。

初宿知她心中牽掛辭嬰,去歲去丹穀看她之前,特地用玉牌攝下辭嬰的模樣。眼前這張臉,懷生並不陌生。

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懷生開始從芥子玉佩掏出她這些年的珍藏。

白狐狸的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眼瞅著懷生掏出一件又一件小東西,一時好奇心起,巴巴地湊了過去。

“這是馥果珠,有溫養靈台之效,就是味道比較奇特。應禦師伯說你格外愛淨又厭臭如命,定然不喜這氣味。我尋思著要是能將你臭醒,好像也不錯。”

默默後退一步的白狐狸:“……”

“這是鳴雞符,每日卯時一到,這符獸便會朝天鳴叫九百九十九聲。我挑了枚最貴最好的上品鳴雞符,聲音最雄壯,持續時間也最久,鳴叫個十來年不成問題。你若是覺得它吵,便親自醒來將這符獸毀了。”

默默後退兩步的白狐狸:“……”

“這是解夢石,專門用來做高級幻陣的材料。解夢石專解美夢,倘若你現在正在做美夢,解夢石能崩掉你的夢境,讓你蘇醒過來。當然,要是你堅持不肯醒來——

“喏,我這裡還有一塊魘夢石,聽名字就知道了,這塊陣石能構建一個你最厭惡的夢境,逼著你掙脫夢魘醒來。”

懷生介紹得十分認真,不過一小會兒,石床已經擺滿了各色新奇玩意兒。

此時白狐狸已經退回窗邊,眼露警惕。

將兩顆光華流轉的陣石放在辭嬰的枕頭邊,懷生繼續道: “這兩枚夢石十分難得,應禦師伯診不出你久久不醒的原因,我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榻上的少年始終睡著,長睫靜靜垂落,烏發散了滿榻。燭火落在他眉眼,照出一點暖意。

懷生看著他,緩緩說道: “黎辭嬰,多謝你救了我。當日若不是有你,我說不得已經沒命了。如今我已經能修煉了,日後,便由我來保護你吧。今日涯劍山開山門,我該走了。待我入了山門,再來看你。”

洞府禁製開了又關。

白狐狸望著懷生消失在洞府外的身影,沉默了良久,方鬱悶道: “她當日一身陰毒命懸一線都能好好活著,你不過是靈台多碎了點,竟長眠到今日都不醒。堂堂上仙,也忒沒用了些。還有,你睡便睡,為何要把靈台封了?這十三年來,我一個好覺都不曾睡過,也沒能在你的靈台修煉魂力,都快瘦成一隻貓了!”

白狐狸顧自罵咧,沒注意到石床上的少年眼睫輕輕動了下。

初宿站在劍主洞府外,見懷生出來時一臉凝重,便上前掐她臉頰,道:“不是心心念念要來看他的麼?怎生今日看到了,臉色這麼難看?快給我笑一個!”

懷生急忙躲開她魔爪,一邊擠出個笑容一邊道:“就是奇怪他為何遲遲不醒。”

初宿聳了聳肩:“他在桃木林受的傷全都痊愈了,至今不醒,應是有旁的原因,你莫要自責。再說了,這位睡著覺都能修煉,這些年他的修為一點兒沒耽誤,如今都築基大圓滿了,比我跟鬆沐還要高一個小境界。”

辭嬰睡著覺都能漲修為這事,懷生從前便聽應姍提過。今日親眼得見,依舊是被驚到了。

聽說涯劍山有弟子為了效仿,悄悄藏身於萬仞峰的劍主洞府外,把自己砸暈過去,睡了三天三夜。

結果修為沒漲不說,還差點被律令堂當失心瘋帶走。

若是從這個角度看,辭嬰睡一覺便能免去多年苦修,好像……

嗯,好吧,心裡果真好受點了。

懷生揉著臉,眼睛朝初宿身後張了張,“鬆沐呢?”

“木頭去找掌門師伯說你遇襲的事,直接去律令堂的話,律令堂未必會派人調查。”

這點懷生倒是理解。

她尚未成為涯劍山的弟子,自然沒得資格要律令堂替她出麵。其實她也沒準備要律令堂替她出麵,這件事她會自己查。

懷生想了想,道:“那人用的那把刀,我從前曾經見過。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同一把,但的確與我見過的那把彆無二致。”

初宿疑惑道:“鮮少有修士會願意與旁人用一模一樣的刀,再是相似,也會有些不同。莫非那人,便是你曾經見過的那把刀的主人?”

懷生搖頭:“我從前見過的那人已經死了,就在桃木林裡。”

初宿眸光一動:“十三年前死在桃木林的蕭家人?”

懷生頷首:“是當年與蕭池南師叔一同死在桃木林的朱家長老朱運。他的刀在刀鋒處有一線紅芒,運轉刀法時,會燃燒出冷焰。”

當初匆匆一瞥,懷生記得最清楚的便是蕭池南與朱運用的兩把刀。

初宿從不懷疑懷生的記憶力,聞言粉麵一冷:“那人說不定就是朱運的親朋故舊,敢在周家動手,仗的便是蕭家的勢。他敢對你下手一次,便敢下手第二次。我現在就去蕭家,把用那刀的人找出來!”說著拿出傳音符,就要開始搖人。

懷生伸手攔下她,“竹林裡隻有我一人見過那把刀,空口無憑之下,你真去了蕭家,他們也隻會當我信口雌黃,反倒不妙。”

初宿指尖現出一縷羸弱的暗紅色火焰,道:“他中了我的業火,身上定然有業火的氣息,我不信翻不出那人。隻要能在蕭家找出他,蕭家便休想抵賴。”

“萬一他真有法子去除業火的氣息呢?豈不叫你平白無故得罪蕭家了?”

懷生不希望初宿直接對上蕭家,認真思忖了一會兒,繼續道:“朱長老臨死時,曾用血脈禁術給他兒子傳了一句遺言。那人看我的眼神充滿恨意,極有可能便是他兒子。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想會一會他,但不必急在這一時。當務之急,還是先入山門。走罷,回獨鹿堂去!”

獨鹿堂此時早已烏泱泱擠滿了人,都是涯劍山屬地以及附屬修真家族送來的年輕弟子,這些弟子大多隻有不到十五的年紀。

依涯劍山門規,年過二十五之前,隻要雙竅開,並通過涯劍山劍意路的試煉,便可拜入涯劍山。

有些修仙家族,在族中子弟開竅後,便開始讓其修煉心法。等送來涯劍山時,都已經有開竅境的修為了。

每次開山門都有這樣的人,今年最厲害的,要數蕭家的蕭若水。

蕭若水是蕭家這一輩的天驕。五歲開心竅,九歲開雙竅,十七歲開竅境圓滿,十九歲築基。

如若不是要為死在桃木林的父親蕭池南守孝七年,她十年前便可拜入涯劍山。

“聽說元劍宗也去了蕭家,想將蕭若水招入秦子規真君門下。”

“那她為何不去元劍宗?那可是蒼琅第一宗!還是秦真君的親傳弟子!”

“涯劍山與元劍宗素來交惡,蕭家乃涯劍山附屬世家,蕭若水她爹當年便是涯劍山的弟子,她若不來涯劍山,如何說得過去?”

“正是此理。再者說,咱們涯劍山多有誠意。元劍宗派的是秦真君首徒去的蕭家,而我們涯劍山可是和光真君親自登的門!聽聞和光真君十年前便相中蕭若水,要收她為徒了!”

幾名獨鹿堂的執事弟子站在一棵老鬆下,碎嘴著這一期的新弟子。

坐在樹下納涼順道聽八卦的周丕瞥見懷生和初宿的身影,忙抬手打斷執事弟子的話,笑道:“都忙好了?”

懷生點頭:“有勞真人等候。”

周丕打量懷生的神色,見她麵色如常,心神稍稍一定。

雖不確定南懷生知不知南家與蕭家的糾葛,但在她麵前,還是少點提蕭家的事為好,尤其是蕭若水。

葉師叔的事兒他十年前便有所耳聞了。這位師叔與蕭家一貫交好,十二年前進階元嬰後,他不曾收過徒,都說他是想讓蕭若水做他的首徒。

蕭家與南家的世仇周丕同樣略有耳聞。

祖輩的恩恩怨怨暫且不說,就說南師兄這一輩。不管是許師姐遇伏還是蕭師兄隕落,都有傳言說是對方家族動的手,真相至今撲簌迷離。

蕭師兄與南師兄是同一批入涯劍山的弟子,二人資質上乘,都是當時最出色的弟子。結果一個下落不明,一個隕落,實在是可惜。

眼下蕭若水、南懷生跟父輩一樣,也是同一批入山門的弟子。

也不知她們會有怎樣的故事。

正想著,眼角餘光忽又瞥見幾道身影從溪邊走來。站在中間的少女背著一把布滿血鏽的大刀,靛藍弟子服的袖口繡了個“張”字。

少女左右兩邊分彆跟著位年約三旬的美貌婦人與一名身量高大、眉眼陰鬱的俊秀青年。

那婦人麵容豔麗,身上的長老道袍同樣繡了個“張”字,青年則是穿著涯劍山的內門弟子服。

陰鬱青年一出現便緊緊盯著懷生,麵色不善。注意到他的視線,懷生抬眸回望,目光在他眉心處停了下,接著又朝他身旁的少女望了眼,這一眼停留的時間比方才還要長。

直到蕭若水看了過來,懷生才淡淡收回目光。

周丕一眼便認出那少女是蕭若水。至於她身旁的陰鬱青年,周丕想了半日才終於想起此人乃是十年前,蕭家送來涯劍山的弟子朱叢。

朱叢的父親正是死在桃木林的蕭家長老朱運。

不是,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怎麼都挑在這會來獨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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