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周丕帶著九名預備弟子來到了懷遠城。
此番出行,他除了要去丹穀,還要回家族接引本家子弟。
周家雖是小世家,但在懷遠城也有不少靈氣不錯的洞府。
將幾人安置在最為清淨的院舍後,周丕對他們溫和道: “你們在這裡好生休息半宿,我去周家再接一名弟子,之後就會回來接你們。”
他說完指了指身後兩名麵容普通的周家管事,又道: “需要什麼便同他們說,這院舍有一處靈植園,裡頭種有數十種奇花異草。你們若不嫌累,可讓管事領路,到裡頭一觀。我明日帶你們去懷遠城最出名的香園樓打牙祭,打完牙祭再啟程去涯劍山,也不枉你們來懷遠城一趟。”
應家子弟們一聽可以看靈植,還可以去酒樓打牙祭,點頭如搗蒜。
懷生對看靈植沒甚興趣,乾脆與他們兵分兩路,先去下榻的院舍。
天已入夜,春寒料峭。小院前頭種了片秀麗的竹林,竹葉在夜風中沙沙作響,竹影搖曳。
身著灰衣的周家管事領著懷生往院舍去,一路風平浪靜。
就在二人即將穿過竹林時,那灰衣管事陡然摔碎一塊陣牌,猛一轉身,朝懷生砍出一劍。劍光淩厲,如長虹貫日,直奔懷生心竅。
懷生祭出青霜, “鏘”一聲擋住劍光,劍勢將她逼得倒飛了兩丈。很快又是一陣破空聲起,數十片竹葉化作薄薄的飛刀朝她射來。
七殺陣!
那灰衣管事摔下陣牌啟動的,竟是個七殺陣。
七殺陣內,萬物皆可成殺器!
灰衣管事盯著懷生,冷冷道: “不想死便束手就擒!”
懷生趁他說話這間隙,提身一躍,七把陣劍在她腳下結成殺陣,銳利劍氣交織成網,將所有竹葉絞成碎片。
灰衣管事手持子陣牌,駢指念訣。下一瞬,便聽狂風一嘯,細長的竹枝仿佛柔軟的藤蔓, “啪”一聲從四麵八方擊向懷生。
與此同時,灰衣管事再度提劍貼近懷生。數道淩厲的劍意兜頭劈來,懷生胸口靈光一亮,一把護心鎖快速飛出, “喀”地一下,鎖住了灰衣管事的長劍。
灰衣管事偷襲不成,眸中殺意愈盛。靈力汩汩注入長劍,略微一轉便震開護心鎖。他再次提劍橫劈,盯著懷生的目光陰鷙如毒蛇。
此人每一劍都有築基的威力,懷生連接數劍,虎口被震出一陣麻意。
她卻絲毫不慌,七把陣劍包圍灰衣管事,趁著他被困,青霜劍迅如雷電,將竹林儘頭的一株紫竹狠狠劈裂。
“轟!” ——
竹林登時炸出一聲巨響,竹枝、竹葉撲簌簌墜落。七殺陣破!
灰衣管事不妨她竟這麼快就尋到陣眼還破了陣,眸中戾氣一閃,一把長刀憑空現出。
他單手握刀,一手刀法耍得極其利落,如行雲流水。刀身鍍了一線紅,揮動間,隱有紅芒閃動,如一簇火光。
懷生望著那把長刀,眸光一凝,倏地看向那管事。
“朱運是你何人?”
十三年前,桃木林,與蕭池南一同替她爹攔下鬥篷人的蕭家長老朱運,用的便是這樣一把刀。
聽見“朱運”二字,灰衣管事麵色愈發冷戾。手中長刀揮出灼人的熱浪,不過片刻,二人便已交手了數十個來回。
灰衣管事眸中殺意節節攀升。
本以為可以輕而易舉將她拿下,不料纏鬥至今,竟是連她一根頭發絲都沒傷著。此番打鬥已是拖得太久,再纏鬥下去怕是難以脫身。
他眸光一沉,用力咬破舌尖,一口心頭血噴向長刀。刀身登時裹上一層冷焰,冷焰隨著揮舞的長刀蔓延至劍陣中。
七把陣劍被冷焰燒得靈光黯淡,哀鳴一聲,飛回懷生手中。
灰衣管事步步緊逼,長刀冷焰一並襲來。
懷生將身法運用到極致,五顆陣石一把拋出,不過瞬息,乾、離、坤、坎、巽五個方位同時亮起白芒。
她並起雙指: “地陷!”
灰衣管事心內一驚,正要騰空躍起,卻已是晚了,四根土鞭從地麵刺出,牢牢縛住他四肢,將他拖入地底。
“青霜,去!”
青霜劍發出一聲悅耳長鳴,往灰衣管事消失的地方疾飛而去。劍光行至半路,忽有風雷聲大作,惹得飛沙走石漫天。
懷生汗毛一豎,七把陣劍急列於前,剛列好陣便覺一陣摧枯拉朽的巨力迎麵襲來,將陣劍生生震開。
懷生猛吐一口鮮血,青霜劍從半空墜落。
她定睛一看,偷襲她的居然是一方桃紅香帕。
香帕的主人顯然隻想救人不想殺人,輕輕一旋,便將困在土裡的灰衣管事吸裹住,飛遁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豆半明半昧的淡紅光焰從天邊飄來,直直撞入香帕,香帕裡立即傳出一聲痛呼。
隨著那聲痛呼遠去,兩道身影在竹林落下——
正是身著涯劍山親傳弟子服的初宿和鬆沐。
“怎麼樣?可有哪裡傷著?”初宿急忙掏出一顆丹藥,喂入懷生嘴裡。
懷生吞下丹藥,一邊說著“沒事”,一邊走到一根青竹邊,撿起地上那顆碎成幾瓣的留影石。
“果然被震碎了,十個靈石就這麼沒了。”
在那灰衣管事發難時,懷生便偷偷落下了這顆留影石,結果還是被那香帕的主人給震碎了。不僅留影石,灰衣管事先前用的陣牌殘骸也沒了蹤影,竹林裡的打鬥痕跡也被毀了大半。
鬆沐細細打量著滿地狼藉,神色凝重道: “那人是周家的管事?”
話音剛落,又有一道白光在竹林落下。
周丕麵色發白地收起飛劍,見懷生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長長鬆了一口氣。
方才接到管事傳音,說有人在院舍設陣埋伏應家子弟,嚇得他屁滾尿流地趕來。這幾個小娃娃若是死在周家,他周家恐要大禍臨頭。
“師妹——”
“懷生師姐——”
幾道身影從竹林另一頭跑來,神色倉惶急切,正是應茹幾人,他們身後跟著另一位形容同樣狼狽的灰衣管事。
那管事一見著周丕便“噗通“一聲跪下,誠惶誠恐道: “真人恕罪,小的並不知這處院舍被林管事設下了殺陣。”
周丕的麵色十分難看,拿出傳音符下了幾道命令。不多時,便有幾名管事抬著一具屍體匆匆趕來。
“真人,我們去往林管事的住所時,發現他已死了三日!”
懷生盯著被放置在地上的屍體。
這屍體與偷襲懷生的灰衣管事生得一模一樣,但此人靈台未開,境界隻有開竅境。
而與懷生交手的灰衣管事靈台已開,祖竅處有一團黃豆大小的光斑,光斑裡還藏有一點紅芒,是實打實的築基境修士。
看來這倒黴管事幾日前便已被人李代桃僵了。
看著死去多日的管事,周丕那張娃娃臉一時間變得十分嚴肅。
“此事我會稟告宗門,請律令堂出手調查。 “他看向懷生,道, “那人化成林管事的模樣潛伏在周家,便是為了抓你。你與他交手時,可有留意到他的特征?”
懷生想了想,道: “方才一共有兩人對我出手,一人便是那灰衣管事。那管事應是初入築基境,與我交手時用的雖是劍,但他似乎更擅長用刀。”
說到這,她微微一頓,沒提及朱運的那把本命刀。
“還有一人並未露麵,用一個香帕狀法器將那灰衣管事救走後,便迅速遁逃。此人應是個丹境修士。”
周丕聞言,麵露怪異之色。
南懷生隻開一竅,修為隻有開竅境大成,竟能從一名築基境劍修和一名丹境真人手裡全身而退?
“你倒是出息,堂堂築基連個隻開一竅的開竅境都打不過。”
懷遠城城郊的一間陋舍,身著靛藍道袍的美貌婦人收起香帕,看著地上那蒼白陰鬱的青年修士冷聲嘲諷。
青年修士抿唇不語,唇角血漬斑斑。
婦人冷眼看他,道: “朱叢,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小姐的伴刀?十年前,是小姐做主送你進涯劍山,今日若我來得不及時,你定會被抓回涯劍山,屆時整個蒼琅都知道我蕭家不講道義,對南懷生暗下殺手。”
朱叢赤紅著眼回道: “張長老,弟子做了萬全準備,絕不會牽連小姐!南懷生入了涯劍山,那便是涯劍山弟子。日後不管是殺她還是擄走她,都要受律令堂問責。隻能趁今日動手!”
周丕那人,每逢開山門都要親自回懷遠城接本家子弟。這次周家送入涯劍山的是他親侄女,他必定會在懷遠城停留。
自他打聽到是周丕去丹穀接應家子弟後,朱叢便開始喬裝易容,潛伏在周家。為的便是親手抓住仇人之女,把失蹤多年的南新酒引出來。
可惜錯過了大好良機!
朱叢心中不由得大恨。心潮洶湧之下,他麵色一青,嘔出一口鮮血。
美貌婦人將裝著丹藥的碧色玉瓶拋入朱叢懷中。
“把藥吃了!小姐既沒說要對她動手,你便給我沉住氣!”
待得朱叢吃下丹藥,美貌婦人右掌重重一握,她手中那方桃紅香帕瞬間成了齏粉。
“為了替你收拾殘局,我不但要廢掉這護身法寶,還浪費了一枚小姐的天品玉魂丹。小姐留你做伴刀,是感恩你父親對蕭家的忠誠。你若再冥頑不靈、衝動行事,這份感激之情遲早要被你磋磨掉!”
美貌婦人說到這,不由得一陣肉疼。
木槿真君那小徒弟的紅蓮業火好生厲害,不僅灼穿了她的香雪,還傷了朱叢的靈台。
業火氣息難除,為了不露出痕跡,她隻能把法寶毀了,還用萬分珍貴的玉魂丹給朱叢療傷。
朱叢眼中的不忿隨著美貌婦人手中的齏粉一同隨風散去。他閉眼運息,待得靈台裡的灼痛散去,方又抬眼道: “南懷生的修為,當真隻有開竅境大成?”
美貌婦人垂眸看他,唇角勾起一絲譏諷的笑意: “的確是隻有開竅境大成。你搶了先手,做了埋伏,又高她一個大境界,本以為用一個七殺陣與一把劍便足以拿下她,結果卻敗得如此狼狽。是不是覺得她厲害得緊?”
朱叢沉默,半晌後方道: “張長老放心,今日是我過於輕敵,日後朱叢絕不會再犯。便她再厲害,也不過是個開竅境。”
聽見這話,美貌婦人冰冷的麵色稍霽,頷首道: “應姍乃蒼琅第一丹師,南懷生養在她身邊,自會有不少靈丹妙藥能叫她洗筋伐髓。但便是如此,她也隻能開一竅,她的資質可想而知有多糟糕。祖竅不開,她一輩子都無法築基。一個開竅境再厲害又能厲害到哪裡去?你初入築基境,根基不穩。且先打好根基,待日後,自有你一雪前恥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