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攥著她的手,冷冷地吐出兩字:“放肆。”
從換藥開始,太子就恢複了一些意識,等到鹽水浸過傷口的刺痛傳來,他的神誌也慢慢清醒。
一開始並沒有睜眼,是因為她動作還算細致,比起那些笨手笨腳的太監好太多,從她的心聲聽來,對他暫時沒有威脅,也就任由她施為。
可沒想到,這丫頭竟滿腦子葷話,還敢對他……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想起清醒那日她在心裡說的是——胸肌。
——想看胸肌,給看嗎?
太子的心情難得有些複雜。
他活了二十餘年,隻有身邊伺候的老人說過他眉眼間像惠恭皇後,還從未有人議論過其他。
自從能夠聽到心聲,也看清了很多人的心口不一和狼子野心,可即便如此,也沒有哪個宮女敢在心裡妄議他的外貌。
並非他相貌不夠俊美,而是他暴戾之名在外,旁人看他的第一眼就都已經被他狠戾的氣場所震懾,絕不敢再看第二眼。
便是淳明帝和皇後在此,與他眼神對視前都要做足心理準備。
這小丫頭是第一個,膽敢放肆打量他的人。
不光如此,她甚至還對他生出不該有的狎昵心思,簡直色膽包天!
雲葵對上他的視線,渾身的血液霎時凝固。
被他攥住的手猛一顫,手裡的瓷瓶沒拿穩,“啪嗒”一聲掉落在太子的腹肌上,又順著那清晰的溝壑一路滾下,直到在太子兩蹆間受阻……
兩人的視線也難得一致地順著那瓷瓶滾落的軌跡,停在一個極度尷尬的位置。
人在緊張恐懼的時候很容易手忙腳亂,雲葵腦子一熱,不知哪根筋搭錯,急急忙忙伸手將那瓷瓶從太子身上取回來。
當然,也無可避免地碰到不該碰的位置。
溫熱的觸感拂過手背,雲葵隻覺渾身血液上湧,直頂天靈蓋。
「救命,我摸到個啥!」
她本能地往那瞥了一眼,在發現不對勁時飛快收回視線,又抬眸瞥太子,便見太子眸若寒冰,眉宇間戾氣縱橫。
心一慌,才要跪下請罪,就發現手掌還在男人的禁錮之下,無法動彈。
上回能從太子手裡掙脫,一是因為她使出了十足的氣力,又趁太子被蒙上眼睛視線受阻的時候出其不意,這才僥幸逃脫。
可今日就沒有那樣的僥幸了。
雲葵心跳如擂鼓,小臉嚇得慘白,磕磕絆絆地解釋:“奴婢……奴婢正在替太子殿下換藥,冒犯了殿下,殿下恕罪……”
魏姑姑隔得遠,沒看清方才那瓷瓶落下,隻知道太子在換藥時蘇醒過來,似是又動了怒。
雲葵雖是她親手推出來的,可好歹悉心教導了幾日,又是皇後的人,被太子處死倒也可惜,便試著上前替她說兩句:“殿下,您醒了?這丫頭的確是來給您換藥擦身的,如有伺候不當之處,奴婢會責罰她的。”
太子撚了撚扳指,語氣無甚波瀾:“看來是孤離開得太久,東宮如今竟是魏姑姑當家?”
魏姑姑臉色煞白,趕忙跪了下來,“奴婢該死,奴婢絕無此意!”
身後宮人也紛紛跪了一地。
太子閉了閉眼,顯然耐心告罄:“都滾出去。”
眾人片刻不敢耽擱,慌忙膝行告退,太醫們為保小命,也跟著逃離風暴現場。
最尷尬的就是雲葵,被太子鉗製著進退兩難,時刻擔心頭頂的鍘刀落在她的脖頸。
太子薄唇抿直,沉沉看了她一會才鬆手。
雲葵逃離掌控,嚇得趕忙跪伏在地。
太子卻沒有急著發落,收回視線,吩咐貼身侍衛秦戈:“去把元祿給孤找來。”
秦戈立刻領命下去了。
曹元祿原先是承光殿總管,伺候過先皇後,後又伺候太子多年,因今年二月的乾元台祭禮上出了差池,被罰至禦馬監給人拉馬拽蹬。
太子要人,禦馬監豈敢不放。
曹元祿很快就被帶了回來,喜極而泣地跪在太子麵前,“老奴拜見殿下,殿下終於回來了!”
太子涼涼瞥他一眼:“孤不在的時日,你都做了什麼,淪落到去禦馬監給人當腳踏?”
曹元祿擦了擦眼淚,知道太子不喜囉嗦,便挑要緊的,長話短說:“……今年的祭祀由辰王殿下負責,辰王說奴才跟您主持過多次祭祀禮,經驗豐富,便請奴才過去幫忙。奴才也沒想到,準備好的牛羊雞犬一夜之間全數病死,陛下龍顏大怒,辰王殿下才罰奴才去了禦馬監……”
辰王是皇後長子,在皇子中排行老二,以往的祭祀禮都是淳明帝和太子出麵,太子不在,自是給其他皇子曆練的機會。
太子問:“可有查明緣由?”
曹元祿無奈道:“牲畜的運送和飼養前前後後的確是奴才一手操辦,奴才逃脫不了責任……”
秦戈急道:“定是辰王設計害你!”
太子睇他一眼,秦戈當即拱手:“屬下這就去查。”
太子又掃一眼元祿,“還杵在那做甚,替孤換藥。”
耳邊卻在這時響起一道哭哭啼啼的聲音。
「救命……誰來救救小葵花……」
曹元祿跟隨太子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殿內還跪了個小丫頭,輕輕吸著鼻子,眼眶泛紅,泫然欲泣。
他伺候太子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這位主子,知道太子耐心有限,若對誰不滿,當場就處置了,或者叫人滾出承光殿。
此刻殿下眼裡的嫌惡分明不加掩飾,卻也不說如何處置,這小丫頭竟還安然待在殿中,還真是稀奇。
曹元祿試探著問道:“這丫頭是?”
雲葵終於聽到有人提到自己,趕忙抬起頭,一雙杏眸眼淚汪汪,“奴婢是來伺候太子殿下換藥的……”
曹元祿看看雲葵,又看一眼太子,他剛回來,不知這宮女的底細,可也知道,這若是外頭派來的奸細,殿下應該一把擰斷她的脖子才是,豈能容許她在殿中哭哭啼啼。
難道看中了她的美色?
沒可能啊,殿下可不是沉迷美色的人。
太子冷聲道:“濃妝豔抹,臭氣熏天。”
雲葵下意識摸了摸臉,她的妝容也僅比往常多了點脂粉點綴,比起攬月閣那些美人,她這樣的遠遠談不上精心打扮。
又去聞自己身上的氣味,她是用了香料,可魏姑姑早就關照過,太子殿下不喜濃香,所以給她們準備的都是淡雅清新的香,難道這都不可以?
曹元祿聽明白太子的意思,吩咐雲葵道:“還不趕緊回去沐浴更衣,換身乾淨的衣服過來伺候。”
雲葵怔了怔,她、她這是撿回一條命了?
曹元祿見太子沒有發話,便做主道:“還不快下去!”
雲葵趕忙磕了頭,歡歡喜喜地下去了。
曹元祿轉過頭,對上太子陰沉沉的鳳眸,嚇得渾身一顫:“殿、殿下?”
太子冷冷盯著他,“誰許你自作主張的?”
熟悉的太子殿下又回來了,曹元祿趕忙笑道:“奴才看您沒有處置她的意思。”
太子冷笑:“幾年不見,你越發本事,看來孤把你從禦馬監提出來是多此一舉了。”
曹元祿賠笑著求饒,又道:“殿下身邊缺不了貼身伺候的丫鬟,不如就將她留下吧。”
太子沒說話,曹元祿便大膽上前,取過托盤上的巾帕和藥瓶,繼續替太子換藥包紮。
看到太子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痕,曹元祿忍不住紅了眼眶:“殿下在外南征北戰,這些人卻隻想著趕儘殺絕,也不想想如今的地位都是誰給的……”
太子:“再囉嗦,給孤滾回去養馬。”
曹元祿閉了嘴,伸手去查看方才雲葵包紮的幾處,又忍不住誇讚:“那小丫頭還算儘心,傷口處理得很好……”
太子想起她那些肮臟齷齪的心思,闔上眼,咬緊後槽牙。
替太子處理完傷口,已是酉時末分。
曹元祿額頭沁出薄汗,歎口氣道:“宮裡的禦醫不堪大用,背後又不知受何人指使,要對殿下不利。眼下隻能等何軍醫從北疆過來,殿下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尋常人中了毒箭,多半當場斃命,太子是及時剜開皮肉,放出毒血,才沒讓劇毒侵入心脈,隻也僅此而已。
眼下仍有殘留的毒血遊走於四肢百骸,說不準何時便會不受控製,後果不堪設想。
何百齡是太子的軍醫,此次沒有跟著太子回京,而是留在北域救治百姓。
誰也沒想到太子途中遇刺,護衛已經去快馬加鞭去尋人,可北疆距此千裡之遙,一時半會到不了京城,隻能將這段時間硬熬過去了。
……
雲葵回到偏殿,又從頭到腳把自己洗了一遍,確保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氣味,這才如釋重負地躺回床上。
方才她跟人打聽過,知道今日殿中的那位公公名叫曹元祿,太子從出生開始,便是他在貼身照料。
他對自己印象似乎還不錯?
雲葵心裡琢磨著,他既能在太子麵前為她說情,可見此人說話很有份量。
反觀魏姑姑,被太子一句話斥得跟孫子似的,兩人地位可見一斑。
既如此,往後她便跟著曹公公混,隻要不出差錯,曹公公定能在太子麵前保下她的性命,日後她在東宮行走,也會更加方便。
想到這裡,心裡就舒坦多了,老天爺讓她在東宮幾番大難不死,說明她必有神靈庇佑!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
她沒有因為曹公公那句“換身乾淨的衣服過來伺候”,特意在晚間殷勤地前往承光殿,也沒有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
一名著鵝黃襦裙的宮女滿身是血,伏在地上不住地痙攣,手裡緊緊握著一把匕首。
太子在她麵前微微傾身,輕而易舉地從她手中奪過那把匕首,再慢條斯理地劃開那宮女的喉嚨。
無視所有的尖叫、顫抖,無視她頸邊噴湧的溫熱血液,一切的動作都顯得過分遊刃有餘,甚至是優雅。
雲葵頭一回親眼目睹太子殺人現場,雙腿一軟就跪了下來。
這一跪,在寂靜森冷的承光殿中發出一聲清晰的“撲通”。
太子眼底猩紅,渾身煞氣還未褪去,一步步走向殿門前滿臉驚慌的少女,低沉嘶啞的嗓音如同地獄鬼魅。
“她刺殺孤,可惜死在孤手裡。”
雲葵:……您真的不必同我解釋。
太子垂眸盯著她,漆黑的眼眸沒有半點溫度,“抬起頭,告訴孤,你在想什麼。”
雲葵渾身哆嗦地抬起頭,對上太子俊美到幾近妖邪的麵容。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還是控製不住想歪。
「嘴巴好軟。」
「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