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曲陽一戰告捷,冀州黃巾之兵力頓減近半。而今,巨鹿之兵力悉數彙聚於廣宗,整整七萬大軍,將廣宗圍得鐵桶一般,水泄不通。
更有喜訊傳來,在皇甫嵩與朱儁的聯手絞殺之下,豫州黃巾已所剩無幾,餘者皆逃入群山之中。漢軍留下朱儁在豫州收拾首尾,皇甫嵩已率大軍北上,料想十月初便能抵達廣宗。
大軍到時便是廣宗黃巾的滅頂之日。
漢營之中,洋溢著即將勝利的喜悅之情。就連那被關押的董卓,也已準備啟程前往洛陽請罪。盧植乃厚道之人,即便對仇人也不會落井下石,何況董卓與他並無冤仇。
在送往洛陽的奏疏中,盧植僅提及董卓不服軍令之事,並未過多贅述其差點害得廣宗漢軍覆滅之過。劉正心中暗自思量,這份奏疏若操作得當,董卓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升官晉爵。不知道如今這個時代下,盧植是否會後悔沒有趁機殺了董卓,以絕後患。
而與盧植奏疏一起去洛陽了的,還有一份論功行賞的名單。裡麵自然有劉正的名字,張郃、鞏簡、關羽、劉備、張飛等人亦在列。
劉正與張郃已經是六百石,不會再因小功升官了,隻會得到一道不痛不癢的嘉獎。
不過在劉正的舉薦下,劉備已被盧植任命為兩百石的軍曹,終於擺脫了無品級百夫長的身份,關羽、鞏簡、張飛也各有獎賞。
此番皆大歡喜,唯劉正心中有些犯難。眼前諸多人才,他豈會輕易放過?本欲將張郃、劉備等人全部納入自己縣中,奈何他身為六百石縣令,縣中屬吏職位有限,已難以容納這些英才。
劉正曾經有個宏偉的幻想,自己做縣令,劉備做縣丞,張郃做縣尉,另外關羽、張飛、許方等人或為主簿或為遊繳或為賊曹,試問大漢十三州一百多郡有哪個縣能有如此豪華的配置?
然而,眼下這個幻想已難以實現。眾人皆已升官,劉正這個小廟顯然已容不下這許多大神。不過這也無妨,劉正這裡的廟雖小,但他父親劉虞那裡的廟卻大得很。一郡之地,無論如何也能安排得妥當。
不過那都是之後的事情了,且說當下,劉正正與師兄高誘、劉備一起吃著便飯。三人皆是盧植弟子,今日得閒相聚,共敘往日時光。
巧的是,雖然劉正與劉備之前未曾謀麵,但高誘卻是與劉備相熟的。作為大師兄,高誘甚至代盧植給劉備等人上課授業。
至於這位少時好鬥雞走馬、美車美服的劉玄德當時聽進去多少,劉正心中頗為懷疑。
“先有仲興,後有玄德。二位賢弟來到廣宗,為老師分憂,為兄深感欣慰啊。”看著年輕的劉正與劉備,高誘是真心感激兩人的。
要知道在劉正來之前,軍中統籌糧秣的事情有一部分是歸高誘負責的。
隻是高誘高公循是學經之人,雖然君子六藝也有“數算”,他也學過些籌算,但要他管理這廣宗城外的幾萬大軍實在是難為了他,終日忙得腳不沾地,苦不堪言。
直到劉正到來,盧植便將他劃給了高誘。對於這位師弟的算學造詣,高誘一直萬分敬佩。更何況,劉正還帶來了一位名叫許方的手下,更是萬中無一的算學大家。
一人僅用半日時間,就將高誘要做三天的糧秣計算得清清楚楚、分配得明明白白。自此,高誘身上的擔子終於輕了許多,也有閒暇拿出《毛詩》來研讀一番了。
想到《毛詩》,高誘又想起一件事情需要麻煩劉正。“仲興,軍中紙墨已經不足了,還需仲興再調配一些來。”
劉正笑道:“此事已經我已說與了許公禮,不日便到。”
高誘聞言放心道:“既然是公禮已經知曉,那就沒什麼擔憂的了。”許方的能力高誘是見識過的,自然不會出什麼差池。
這時,高誘又轉向劉備說道:“玄德不知啊,由奢入儉難。自從用了朐紙郯墨之後,為兄就再也用不慣竹簡木牘了。等紙墨不缺了,玄德可來謄抄一份《毛詩》《左氏傳》回去。”
高誘與劉備說著。他知道劉備不愛讀書,但作為師兄,高誘沒有辜負他名字中的循循善誘之意,對於督促學弟們的功課很是上心。
尤其是當高誘聽了劉正所說紙張造價之後,這比起竹簡還要便宜的紙張高誘為何不用呢。隻是劉正告訴高誘的是紙在朐縣的造價,等千裡迢迢從東海運到巨鹿,這紙張價值早就翻了幾番了。不過劉正也不心疼這些錢,師兄想用便用了。
劉備聽了高誘如此說,尷尬地看了眼劉正。眼下是什麼時候,廣宗城裡還有十幾萬黃巾虎視眈眈呢,怎麼可能有閒心抄什麼經書?這位師兄真是書呆子!但師兄有命,劉備隻得點頭答應。
“不過這朐紙郯墨是什麼?”劉備好奇地問道。他知道徐州郯縣是劉正老家,朐縣應該也屬東海郡,離郯縣不遠。隻是這兩個地方生產紙墨嗎?
高誘聞言笑道:“不怪玄德不知,這朐紙郯墨出於東海郡,近些年在中原幾郡大為盛行。朐縣出紙,郯縣產墨,朐紙便宜且韌、入墨不洇,郯墨入紙不暈……”
接著,高誘與劉備說了許多著朐紙郯墨的好處。不消說,此兩樣都是劉正的產業。隻不過此時朐紙郯墨還沒流行到劉備所在的涿郡,況且就算是已經運到涿郡,不喜讀書的劉備怕是也不知道。
此時雖然離蔡倫造紙已過去快百年時光,但蔡侯紙的推廣依舊沒有太大進展。原因無他,隻因這紙太貴了。
即使蔡龍亭所創的蔡侯紙已經是用破麻爛布為原料所做,成本大大降低。不過這年頭,去哪找這麼多的破麻爛布?也就是蔡倫作為京中的大宦官,才能搞得到些。
加之所產的紙張質量參差不齊,粗劣的不如竹簡,價高的不如布帛。因此造紙術就此停滯,此番倒是成就了劉正,令其大獲其利。
而劉正降低紙張成本的法子也很簡單,利用地利之便,從朐縣海裡撈上來的海藻等物外加徐州遍地的竹子搗成紙漿,加上東海郡周邊本就有大量煤炭,成本便降了下來。
並且在他許下重金鼓勵工匠發明創造之後,東海造紙技藝節節攀升。從隻能用來代替廁籌到能勉強書寫,再到質量穩定,光滑平整不洇墨的朐縣紙就橫空出世了。
至於郯墨,就更容易了,郯縣四周都是大煤礦,直到劉正穿越來時還是煤鐵重鎮。采煤燒煤也在劉正的推動下於東海一地被廣為接受。
燒煤就產生煙,有煙煤就有墨,經過工匠們的改良,郯墨水到渠成,應運而生。朐紙郯墨,遂成劉正之招牌產業之一。
高誘滔滔不絕說了許多紙墨之事,劉備聽得有些不耐煩,眼下正值戰亂,紙墨雖好,能平叛賊人嗎?也是劉備年輕氣盛,在緱氏山時他就受不了高誘夫子般的囉唆。
“紙墨雖好,但終究不能破城中之賊。”劉備言道。
高誘聽了劉備如是說,歎了一口氣。劉備說的是事實,但戰爭總會結束,到天下承平之時,這紙墨能攻能守,可要比革矛尖厲多了。
高誘緩緩言道:“玄德,破城中賊易,破心中賊難。行軍打仗需要弓箭革矛,治理天下需要紙墨。我想著多謄抄幾本經書,屆時留在廣宗,也要教化百姓……”
破心中賊?聽著高誘所言,劉正心中恍惚。這話好耳熟啊,是誰的名言?不過高誘此言倒是讓劉正有了些彆的念頭。他本欲收攏張郃、劉備、關羽於麾下,此刻方覺,自己師兄高誘,亦是經學大才也。
“備受教了。”劉備不是不識趣之人,見高誘有些惱了,便停住話頭。
劉備暗道,他與高誘講這些做什麼。黃巾雖然即將平定。但眼下大漢兵燹四起,西邊羌亂,北方匈奴、鮮卑,東方是烏桓,南邊各處蠻夷,連中原都遍地黃巾賊。照劉備心中所想,這大漢眼下最需要兵強馬壯,最不缺的就是紙墨。
“在緱氏時,玄德可不像今日這般穩重啊。”高誘言道。
高誘是敦厚之人,作為師兄,年紀也比劉備大上十歲有餘,自不會在意劉備失言。況且劉備所言,亦非全錯。要是他高誘有劉備那兩個兄弟般的武藝,隻怕更能幫盧植攻下廣宗。
劉正眼看這師兄弟二人語不投機,居中笑道:“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師兄不見玄德兄已有數年,當然不一樣了。”
“哈哈,仲興此言說得甚好,刮目相看劉玄德!”高誘笑著,又將“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低吟了幾遍,要是手邊有紙筆,他真想立即記下來。
“仲興少時到老師身邊時,便時有妙語……”
自打跟隨盧植來到冀州,高誘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放鬆過了。眼下皇甫嵩大軍將至,廣宗城指日可破,高誘見到兩位師弟心情大好,便多說了許多劉正與劉備少時,跟著老師學經之事。
想當年於緱氏山,劉備自是紈絝做派,經書未學上幾本,卻帶著一群年輕弟子,四處惹是生非。而劉正,則總想著賺錢,無論是緱氏缺了何物,他皆從彆處販運而來,賣與同學及緱氏縣之百姓。有一回,不知劉正欲做何事,被盧植知曉,狠狠罵了他一頓。
“乃是羊下水之事。”劉正笑道,遂將那事細細講了一遍。
那年冬天,洛陽天寒地凍,盧植因熹平石經之事,準備齋戒上書,為古文經學張目。故而緱氏山上,連續數日,不見葷腥。
不讓吃肉,可寒冬臘月的,又哪有幾樣菜可吃?過了數日,劉正實在受不了了,便邀著一幫同學下了山,到他自己家所開的逆旅。
那日天色已晚,剛好也沒了彆的什麼吃食,劉正便與同學圍著一口大鍋煮起了當日所剩的一些羊下水吃。
此事被盧植知道後狠狠教訓了劉正。老師在齋戒,學生去吃肉,還是最為腥臊的羊下水,怎麼能讓盧植不氣?
“原來緱氏縣裡那道暖鍋,竟是仲興所創?”劉備聽罷,感慨道。
暖鍋這東西,劉備隻在緱氏縣吃過。在冬日圍著一口大鍋,用肉湯煮各類豬羊的內臟吃。要知道當時豬肉又腥又臭,是不怎麼吃的,而羊的內臟被視為卑賤之物,難登大雅之堂,也是拿來喂狗的。
劉正所創的隻是將處理乾淨的內臟用肉湯大火煮了,此時雖然沒有辣椒,但因鑿空西域,此刻的大漢胡椒還是有的。
暖鍋之中多放胡椒,可以去腥增香。下水煮得軟糯,隻需輕輕蘸上一點醬醋,便是舌尖上的一場盛宴。
想到此處,劉備不禁吞咽了幾口口水。畢竟在北方的冬日,寒風凜冽,萬物皆寂。圍著一口熱氣騰騰的鍋子,鍋中是咕嘟咕嘟翻滾著的肉湯,煮些吃上一口便能驅趕寒意、讓身上暖和起來的肉食,已經是難得的美食了。
“如此說起來,仲興進緱氏的時候還是稚童,好像比玄德更早些。”高誘突然意識到了一點,劉備雖然比劉正大上幾歲,然拜盧植為師,卻遲於劉正。
劉正拜入盧植門下,確比劉備早。此事在下曲陽時,兩人已曾言及。劉備與劉正,隻論年紀,不論其他。
劉備覺得是他占了劉正便宜,隻因他叫劉正一聲師兄其實也是應該。但劉正也覺得是他占了劉備便宜,畢竟論起在劉氏皇族內的輩分,劉正是相信劉備確實是劉協的皇叔,而此番論下來,劉正可是要叫劉備做叔父的。
“吾與玄德兄,隻論年齒,不論其他。”劉正言道。
誰少年時不做幾件荒唐事,三位同學,說笑談天,講著天南海北的風土、緱氏山上年少時的往事。有人進來通稟,說要找劉正,乃是張濟。
“劉君,董公已準備出發去洛陽,欲與少君見上一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