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盧植處走出,劉正領受了恩師賦予的新使命——以廣宗縣令之身,迎接董卓,並掌管其河東軍的一切軍需開支。總之,董卓部在廣宗大營的一切事宜,皆由劉仲興全權負責了。
“你乃廣宗縣令,守土有責,董仲穎遠道而來相助,務必以禮相待。”盧植的話語擲地有聲,他既是一軍主將,又是劉正的恩師。在這天地君親師至上的年代,盧植之令,劉正自當遵從無誤。
然而,劉正不過區區六百石縣令,軍中千石校尉、司馬比比皆是,何曾輪到他來接待與盧植同級的兩千石大員董卓?
盧植不會輕易下此命令,其中必有深意。方才在盧植帳內,劉正已表露對董卓的顧慮,但盧植卻反手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了他。
老師究竟有何打算?劉正暗自揣測,盧植或許是想讓他先穩住董卓。盧植身為儒將,並無董卓、皇甫嵩等軍頭的部曲私兵。
可以說如今的北軍五校,在平定冀州黃巾後,和盧植沒有絲毫的隸屬關係,當然算不得自己人。
而比起軍中將校,作為老師學生的劉正,可以說是目前軍中唯二盧植的自己人了。另外一個是一直在老師身邊伺候的師兄高誘高公循,但師兄學經之人,略為迂闊,此等事宜不便交由他處理。
幫老師看住董卓,劉正義不容辭。但僅僅因此便將董卓這個燙手山芋扔給自己也不是盧植風格,畢竟自家老師從來不坑自己。
是因為自己有錢?但董仲穎也不窮啊。董卓出身的西涼雖然窮,但董卓可做過河東太守啊,作為三河之一的河東郡簡直是富得流油,豈會在乎自己這點小錢?
“少君,會不會是因為宦官?”
正在劉正苦思冥想之時,崔浩在一旁說道。
因得知自己要去對付董卓,劉正便把述職完畢正準備回洛陽的崔浩留了下來。畢竟崔浩善於交際,與董卓的虛與委蛇少不了他。
“宦官?”為何是宦官?劉正疑惑地看著崔浩。
崔浩尷尬一笑,這隻是他的猜測。他是劉正的老管家,一直跟在少君身邊所以對盧植也是了解,隻能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自己幫少君賄賂過宦官,而董卓從洛陽來,自然是見過十常侍的,他能在這個節點受命來廣宗,隻怕也同樣賄賂過宦官。
而劉正和董卓的關係就是,他們同樣都是十常侍的客戶。也就是說,董卓可以有意挑釁盧植,卻不會打壓劉正,因為他要顧及十常侍的臉麵。
聽完崔浩所言,劉正雖不悅,自己賄賂宦官迫不得已,但也覺得這或許是最合理的解釋。
他和董卓都與十常侍多少有些交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是得先見到董卓再看下一步計劃。
“在下董卓,敢問足下高姓?”
廣宗軍營外,董卓見到了一隊來迎接自己的人。為首一人年紀輕輕,但佩著六百石的銅印黑綬,他已經猜出是誰。
盧植的愛徒,甘陵相劉虞次子,在中常侍張讓那裡反複言說忠孝體國的劉正劉仲興。
“在下劉正,奉盧中郎命迎接騎都尉。”
劉正見到董卓,與自己想象中的相差無幾。
身披重甲,騎在一匹烏黑的高頭駿馬上,身形高大、體格雄壯,滿臉虯髯橫肉,眼神淩厲如鷹,不愧是從涼州邊郡廝殺出來的兩千石。
而董卓身後一左一右跟著兩名將校,看樣子皆是勇武之人,不似泛泛之輩,麾下帶來的三千餘涼州騎士逶迤在後,更是威武雄壯。
“足下可是廣宗縣令,子乾先生高足,劉正劉仲興?”
董卓好奇地打量著劉正,此子年紀不過十七八,就做了六百石,自己像他這般大時才是縣中小吏。嗬嗬,這關東的宗親果然非他邊軍粗鄙小民可比。
然而,令董卓留意的並非劉正的年輕高位,而是他的多重身份。這位出身東海王族,又拜海內大儒盧植為師的皇家宗親,居然在宮中幾位常侍那裡留了名,還都對他讚不絕口,也不知他花了多少錢財。
能同時占據宗親、士族和宦官三重身份,此人實在不好對付。
“正是在下,騎都尉叫我仲興便好。”劉正迎上了董卓,下馬先行一禮。
董卓見狀立即翻身下馬,一雙遒勁有力滿是粗繭的大手不容反應就緊緊握住了劉正雙手。
“哈哈,既然如此,董某便稱仲興一句賢弟了。某雖癡長幾歲,但對盧中郎也是要持弟子禮的,仲興稱我表字仲穎便好。”
董卓對劉正親切說著。他通過內宦討來這個赴廣宗鎮壓黃巾的差事,一是因天子對於盧植久久不能拿下廣宗早已不耐,便要調集邊軍參與平叛;二則因為他自己也認為被盧植圍了快三個月的黃巾已經是秋後螞蚱,正是自己立功的好機會。
但首先是要在盧植手裡爭權,否則自己辛苦跋涉而來,剿滅黃巾功勞給了盧植,他董仲穎可從不做虧本生意。隻是盧植派身份特殊的劉正來,顯然是要給自己一個軟釘子,這師徒二人都不好對付。
“既如此,便鬥膽稱呼騎都尉一聲仲穎兄可好。”劉正附和笑著,暗中用力想要抽出手來,可董卓正值壯年力大如牛,實在無能為力。隻得被董卓牽著一隻手,兩人談笑風生地步行進入軍營。
“正當如此,正當如此,仲興少年英雄,你我之間無須理會那些俗禮,哈哈哈哈!”
張郃在一旁見了,既覺得恍惚又暗中想笑。
畢竟昨日與少君一起幫董卓收拾駐紮營帳時,少君還讓自己安排人手好好盯著這些涼州軍,其一舉一動都要知會他,怎麼現在兩人就親昵的像是闊彆已久的老友一般。
一路行到中軍帳前,盧植已和一眾將校在營門前迎接董卓,劉正見到連一直在下曲陽領兵對付張寶的巨鹿太守郭典郭君業都來了,給足了董卓麵子。
之後盧植軍中設宴招待董卓,劉正級彆不夠,況且還有公事在身,領著董卓的軍司馬去安排涼州軍紮營去了。
“敢問將軍尊姓大名?”劉正看著眼前這人來時一直跟在董卓身後,顯然是親近。且膀大身寬,樣貌雖然顯老,但年紀三十不到,看樣子應該是涼州人。
“不敢稱將軍,在下牛輔。”原來是牛輔,董卓女婿,也是一位名人。聲音深沉有力,倒顯得忠厚老實。
“可是騎都尉郎婿。”牛輔在董卓那裡得到命令,讓自己要對劉正既小心又恭敬。
他隻見劉正一路上與董卓相談甚歡,卻不知其中緣由,隻覺得這位少君子許諾了自家嶽丈許多好處。而嶽丈又讓自己待之恭敬,想來他雖是盧植徒弟,自己結交一番總沒錯。不過沒承想劉正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縣君也知道牛輔?”
“自然知道,諸君跟隨騎都尉在涼州剿滅叛羌,在並州征伐匈奴,在下當然知曉諸君勇武,此次剿滅廣宗黃巾還要多多依仗諸君……”
劉正在牛輔麵前誇耀著西涼軍的英勇善戰,閒扯兩句牛輔在並涼邊地如何對抗羌人、匈奴之事。牛輔本不善談,但講起對外作戰之事倒也扣人心弦,聽得劉正心馳神往。
不多時兩人到了劃給涼州軍的營寨,裡麵軍帳、馬廄、糧草齊備,都是劉正用心準備的。
足額的糧食、上好的草料,看得牛輔連連點頭,越發覺得劉正是個值得結交的好人。
而就在牛輔跟著劉正進到給董卓準備的營帳之時,劉正有意屏退左右,隻和牛輔一人進去。
進到帳中牛輔不覺有異,但當劉正笑盈盈地打開一口箱子時,牛輔頓時瞪大了他的如牛巨眼,那箱子裡沒有彆的事物,而是滿當當的銀錠。
牛輔上陣打仗在行,可這銀錢他算不過來。此時銀子雖不是通用貨幣,但那也是貴金屬的珠寶,想這滿滿一箱的銀錠,怕不是有幾百萬錢。
牛輔不是沒見過世麵,做到兩千石女婿的他在涼州的家產也頗為豐厚,但初次見麵就送人這許多的,卻是第一次見。實在有些太多了,牛輔吞咽了下口水,問劉正道:“少君這是何意!?”
“牛司馬不要誤會,這銀錢不是送給騎都尉的,而是托騎都尉之手分給軍中眾將士的。諸君擐甲執兵從並州不辭勞苦而來,慷慨不顧身,隻為剿滅黃巾,解冀州、廣宗百姓以倒懸。劉正若不能儘地主之誼,忝為廣宗縣令!在此代廣宗百姓謝過騎都尉大德高義!”
劉正豪情義氣說著,對牛輔就是一拜。牛輔大驚,連忙也對劉正還禮。
劉正方才說的那些牛輔沒聽太懂,但意思明白,這些銀錠都是他嶽丈的了。至於嶽丈要不要分給將士,告訴將士這錢是騎都尉給的還是什麼廣宗百姓給的,那就是自家事了。
對此牛輔不知道該不該收,但既然劉正給了,他姑且收下,具體如何處置還是得讓董卓定奪。隻得說幾句劉縣君也是高義,勉為其難將錢先收下了。
見牛輔收了錢,劉正也安心回去了。他絞儘腦汁也沒想出來要如何對付董卓,隻覺得還是應該要先和董卓搞好關係。至於以後,董卓看著這筆巨款的份上應該也不會太為難自己。
說來也實在是慚愧,彆人穿越都是收猛將得謀臣,王霸之氣一開,眾人便納頭便拜為哥哥。他沒那種本事,隻有幾個臭錢,賄賂完宦官還要賄賂董卓,實在是愧對穿越眾名號。不過到目前為止,他的銀錢攻勢還是無往不利的。
至於這些錢,本來是他命崔浩帶來,要送往甘陵,讓父親大人看著是否可以先收攏流民,方便劉正日後治理廣宗,如今倒是便宜了董卓。
……
在安排好了董卓,劉正回到了盧植帳中。盧植雖喜飲酒,但如今是在軍中,自然是禁酒的,所以晚宴不多久就結束。
“你許了董仲穎什麼好處?”
知子莫若父,盧植教導劉正多年,也算是半個父親。但現在看著自己這個弟子,腦中又冒出那個困擾了自己十年的問題,對劉正他到底該喜還是該憂?
他派劉正去應付董卓,一是因自己手下實在無人可派,二是因劉正的身份。身為宗室,且在十常侍那裡掛了名,想來董卓不會為難他,也方便自己先安撫住這隻一心來取戰功的涼州餓狼。
但沒想到董卓對劉正是讚不絕口,絕口不談廣宗戰事,讓盧植一度以為自己誤解了董卓。
“許了董仲穎些海鹽,答應日後東海郡的鹽往涼州並州去的都交給他們董家。”
“並州沒有鹽嗎?”盧植知道自家弟子家裡在東海郡有好大的鹽田,這也是他能夠一擲千萬錢賄賂宦官替自己脫罪的本錢。不過並州本身也產鹽礦,要從徐州千裡迢迢運過去作甚?
“礦鹽總沒有海鹽好吃。”劉正答道,他和董卓談攏的可不單單隻有鹽,隻是他不敢將商議好的馬匹貿易告訴盧植。
“這倒也是。”盧植自己也吃東海的鹽,細白如雪,沒有苦澀之味,確實比礦鹽要好。
“老師,不知董仲穎可說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說。”
“什麼也沒說?”
劉正本以為董卓會立即向盧植請戰,如果盧植三個月都沒攻下的廣宗被自己一舉拿下,立此殊功才應該是董卓來廣宗的目的。
但看盧植表情,劉正不由心下一涼。他太熟悉盧植這種眼神了,自己可能又要被老師派去乾苦活了。
“不錯,什麼也沒說,不過老夫猜測他要去下曲陽了,屆時你小子還得去下曲陽替為師盯住董仲穎!”
……
“這怕是有五百萬錢了!好大手筆,怪不得張讓趙忠對他讚不絕口!”董卓看著亮閃閃的滿箱子銀錠,笑著對牛輔道。這麼舍得花錢,誰能不喜歡!“劉仲興隻說是給將士的,沒說彆的?”
“回騎都尉,沒說彆的。”牛輔害怕董卓責怪自己未通告他就收下了這一大筆錢,喏喏道。
“哈哈,既如此,那明日你便去將這些銀錠全部分給將士,就說是劉少君送給他們的。”
“全部?”
“全部!讓他們都去廣宗城前好好看著盧子乾,看如何攻城的,隻怕咱們要去下曲陽了。”
董卓在今日在帳中宴席上看,營中眾將都對盧植服膺,且明顯對自己懷有敵意。若是貿然與盧植意見相左,怕是不能服眾,而廣宗城高賊眾,也確實不好強攻。
再看這師徒兩個,一個老狐狸在前以勢壓人、處處掣肘,一個小狐狸在後拚命送錢、收買人心。當下這廣宗城不是自己施展的地方,不過下曲陽的張寶也是塊好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