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來到廣宗已逾一月,然而這座小城在張角的防守下依舊堅韌不倒,麵對堅城,盧植大軍圍困於外,依舊沒有耗費人命強攻之意,幾萬大軍安營紮寨,仿佛靜待某個時機的到來。
在自劉正初至之時,就已知曉盧植心中盤算。盧師在等,等豫州黃巾之亂的平息,等皇甫嵩與朱儁率領大軍前來支援。
屆時,便一舉攻下廣宗,徹底鏟除這股黃巾禍患,免得城中黃巾變作流寇繼續肆虐郡縣,荼毒大漢。
然而,曆史的車輪並未因此停滯。董卓,那位漢末亂世中的最大反派,正如約而至,帶著他麾下威名赫赫的涼州兵馬,一步步靠近廣宗。
董卓雖是奉命支援的,但盧植心中並無半分歡喜。隻因董卓麾下雖然是百戰精英,但全是騎兵,且人數寥寥,對於攻城拔寨並無太大助益,反而成了一個不可控的變數。
對此,劉正也在營內思考對策。帳內燭火搖曳,崔浩與許方,兩位已經跟了劉正近十年的乾將正靜靜地侍立兩側,目光中滿是困惑與不解。他們不明白,為何劉正在升任廣宗縣令這一大喜之事上,卻絲毫不見喜色,反而愁雲滿麵。
崔浩剛從洛陽趕來,他按照劉正的安排,已經妥善處理了大部分洛陽的產業,並且又向張讓獻上了一大筆財帛,以鞏固劉正在朝中的地位。
加之盧植在奏疏中對劉正的舉薦,劉正的廣宗縣令已經去掉了“代”字,成為名副其實的縣令。這對於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榮耀。六百石的官職,足以讓他稱得上是縣君,一方父母官,享有一方之尊。
崔浩心中暗自思量,自家少君雖然舉了孝廉,但並未在朝中擔任過郎官,廣宗在黃巾之亂前可是戶口過萬的大縣,一縣之長,六百石的縣令,無疑是天大的喜事。為何少君卻如此愁眉不展?
崔浩再將目光轉向一旁的許方,隻見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同僚正低頭思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方,劉正另一位倚重的大掌櫃,與崔浩可謂是劉正左膀右臂。
此人比崔浩更為年輕,從一個郯縣的白丁到如今一方閣大掌櫃,被劉正一手提拔上來。雖不像崔浩般長於交際、長袖善舞,但籌算能力無人能及,將劉正複原出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初到廣宗時,因張角還盤踞城內,劉正的縣令之職無法履行,便被盧植安排負責屯糧。
正是依靠許方的精心調度,糧草軍械等軍需被安排得井井有條,為大軍提供了有力的後勤保障。劉正也因此得到了盧植的舉薦,成為名副其實的廣宗縣令。然而,此刻看著劉正那緊鎖的眉頭,許方心中也不禁泛起漣漪。
廣宗雖然還未攻下,但董卓已經帶領涼州兵馬即將趕到,要知道,董卓手下的涼並鐵騎可是和幽州突騎齊名的天下強兵。有了董都尉的助力,廣宗城還不旦夕可下,少君又為何如此憂慮?
但許方也知道劉正從未指望他能夠對軍政建言獻策,隻做好自己分內事情便好了。
劉正看著兩位手下那不解的眼神,心中也明白自己不應如此消沉。他升了官,董卓也如約而至,冀州即將平定,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然而,他心中的陰霾卻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擔憂的源頭,自然隻有董卓!
雖然現在的董卓還未成為日後那個霍亂朝綱的董太師,但以後所發生的事情足以證明其本性。此人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絕不會甘於屈居人下。
而盧植為人正直,剛正不阿,與董卓的行事風格截然不同。兩人一旦相遇,必然會產生抵牾。這,正是劉正所擔憂的。
正當劉正沉思之際,帳外突然傳來通報聲,張郃求見。
劉正聞言,心中一動,這張郃,目前隻是一名軍侯,但日後五子良將之一,正是他此次來廣宗最大的收獲。
“縣君,北中郎將派人請縣君去大帳議事。”張郃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打斷了劉正的思緒。
“知道了,還請儁乂同我一同前往。”劉正應聲答道,同時心中暗自思量,盧植此時召見自己,莫非是與董卓有關?
張郃聞言,心中也是一動。他深知劉正對盧植的敬重與信任,此次被召見,必然有重要事務。他看了一眼劉正,似乎心事重重。心中不禁暗自思量,難道是因為董卓的到來?
劉正與張郃並肩走出營帳,夜風拂麵,帶來一絲涼意。兩人一路無話,各懷心事。
要說劉正此次來廣宗最大的收獲,他自認為絕非那區區六百石的縣令之位,而是眼前這位英姿勃發剛剛二十出頭的張郃張儁乂。
在來廣宗前,劉正心中曾懷揣著一份期待,本以為能結識到劉備三人。
畢竟,劉備雖然和自己同樣在盧植門下為徒,但可能因盧植近幾年又是九江又是廬江的四處平叛,緱氏山上的授課時間寥寥無幾,而劉正自己也時常追隨盧植南征北戰,或是在東海與洛陽之間構建自己的商業版圖,以至於同門師兄劉備與公孫瓚,他竟未曾謀麵。
而他甚至揣測,或許連盧植自己也未曾見過這兩位弟子幾麵,畢竟盧植門下弟子眾多,除了幾位親傳弟子,大多是花錢買學位的記名弟子罷了。
然而,劉備此時也並不在廣宗,劉正猜測,可能在離家鄉涿郡更近的下曲陽,參與剿滅張寶的戰事。
雖然在廣宗城雖然沒有見到劉備,但劉玄德那般人物,想來也不是自己能輕易收攏的?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劉正在到達廣宗的第一眼就見到了未來的五子良將張郃張儁乂。
一個月前,便是張郃來接赴廣宗上任的劉正。
“郃恭賀少君!”
今日張郃已得知劉正升官做了廣宗縣令,十七歲的六百石,作為單家子的張郃想都不敢想。
不過,聯係劉正宗親身份,以及那位兩千石的老師與兩千石的父親,張郃又覺得,區區六百石,對於劉正可能並不算什麼。隻是日後,自己可要稱呼劉正為縣君了。
“也恭喜儁乂。”劉正微笑應著。
劉正的任命是和其他多道任命一起來的,其中便有張郃。初見張郃時他還隻是一位屯長,但現在已經是一曲軍侯了。
想到自己升任了軍侯,張郃忍不住地麵露一絲得意之色。雖然隻是比六百石,比不得劉正那正兒八經的六百石縣令。但那也是實打實軍功換來的比六百石啊,日後黃巾平定,轉個四百石縣尉不成問題,對此張郃已十分心滿意足。
這也是際遇使然,張郃心中暗自感慨。初遇劉正時,他還以為這位年輕麵白無須的少君是個宦官,是朝廷派來罷免盧植的,因北中郎將未曾行賄宦官。
當時自己負責去迎接從洛陽來的天使,見到劉正後,便沒給這位少君好臉色,還搶白了幾句。
後來解釋清楚,方知劉正是盧植學生,來廣宗擔任縣令的,這才化解誤會。
然而,劉正非但絲毫沒有因自己的得罪而心生芥蒂,反而親切地詢問自己姓名,後又殷切地握著他的手,一路同行。
這一路,騎在馬上的張郃被俊朗無須、折節下士的劉正緊握著手,還得時時驅馬於劉正保持同速而行,那滋味直比登城作戰還要難受,累得皮甲裡的衣衫全都濕透。
當時張郃以為劉正隻是做個姿態,顯示和他們這些軍將親近。後來劉正向北中郎求將自己劃歸他的麾下負責督運糧草打造軍械,還以為劉正要伺機報複。
事實證明,終究是度君子之腹了,自己反而因跟著劉正督造軍械有功被盧植表功升了軍侯。
雖然張郃自信就算是憑借軍功他張儁乂早晚也會升任軍侯,但也得說劉正對自己有提攜知遇之恩了。
“儁乂,你可知董仲穎?”
張郃聽劉正如是問,他一個小小軍侯,但也在北軍混了幾年,董仲穎的大名他當然聽過,隻是並不識得。
“郃隻知董都尉曾隨張然明征討羌人,屢建戰功。後又出鎮地方,況且麾下都是涼州兵,聽聞其中還有不少羌人。涼州兵天下雄兵,必能助北中郎將掃平黃巾。”張郃恭敬答道。
雖然沒見過董卓,但涼州兵的大名不敢小覷。並不是長他人誌氣,張郃出身北軍五校,也算是大漢精銳,對付黃巾蛾賊如砍瓜切菜般。但自認北軍五校比不上北方邊軍。
涼、並、幽的邊郡人可是終日和羌人、匈奴、鮮卑廝殺的,哪是自己這些戍衛洛陽的北軍五校和三河騎士可比的。
“是啊,涼州騎士天下雄兵,董仲穎老於戰陣,對於廣宗的戰事是有助益的。”
“那縣君在擔憂什麼?”張郃看出了劉正的憂鬱之色,他和崔浩、許方一樣,認為現在形勢一片大好,劉正應該高興才是,根本沒什麼好額外顧慮的。
“儁乂,我且問你,董仲穎來廣宗是為了什麼?”
董卓為什麼來廣宗,當然是為了平叛黃巾了?
不對,張郃可是未來良將,既然劉正如此問了,那必有其他深意。雖然認識劉正才短短一個多月,但他知道劉正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也早就見識過身邊這位縣君的能耐。
從接管廣宗軍糧之初,便在許方的協助下調度有方。後督造軍械,改進了雲梯和投石,憑借新的軍械,廣宗裡的黃巾被壓得抬不起頭來。張郃相信,再給些時日,就算是董卓不來,盧植也能攻下廣宗。到那時,劉正又是大功一件。
那劉正問自己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
“難道是洛陽城裡的宦官又來搗亂,董都尉是來奪中郎將兵權的?”
想到此處的張郃突然也如劉正般心中憂慮起來。作為北軍中的一員,盧植僅有旬月便將黃巾圍堵在廣宗城中,他們這些北軍早對盧植早就心悅誠服,也認同盧植圍而不攻的計策。
不用人命去填壕溝,強攻廣宗的盧植在他們這些軍漢眼中就是一位仁慈且有能力的主將。畢竟現在的張郃還是一位年輕的軍侯,真要強攻了,自己也是會死的。
要不然張郃也不會將劉正誤以為是來罷免盧植的宦官而故意刁難。而因被盧植與劉正一起舉薦做了軍候,那他在軍中就是劉正的人。如果董卓取代了盧植,自己該如何自處?
劉正欣喜地看著張郃,不愧是日後的名將,一點就透,自己就是怕這一點啊。
劉正對張郃分析道:“冀州是天子桑梓,北中郎將久久不能平定,隻怕天子早就心生不滿了。”
這也怪盧植,他前期打得太順了。在另外兩位中郎將皇甫嵩和朱儁還在南邊和黃巾偏師打得有來有回時。盧植隻一個月就把冀州黃巾主力死死圍在了廣宗和下曲陽兩座城中。
可後期又太慢了,兩座城攻了四個月都沒有攻下。可以沒有大勝但不能沒有小勝,當你連續四個月沒有捷報送到朝廷時,隻怕天子已經失去了耐心,誰管你是不是在憋什麼大招。
聽劉正如此一說,張郃更為擔憂起來。他自己就是河間人,當然知道出身河間王一脈的天子對鄉梓是多麼看重。
如今黃巾就在河間左近的巨鹿郡的兩座小城中,久攻不下萬一放跑了張角驚擾了河間先祖的陵寢如何是好!宦官作祟好說,他知道自己這位縣君家財萬貫,同為劉正親信,崔浩已將向宦官行賄保全盧植一事告知張郃。
但萬一連天子都不信任盧植了,那又如何是好!?
相比張郃隻是擔心董卓是天子故意派來給盧植施壓,督促儘快攻下廣宗會破壞盧植原本的戰略外,劉正更擔心的是董卓本人!
董卓是什麼人,張郃不知道,盧植可能也不了解,但劉正最清楚!
雖然董太師日後的惡行現在的董都尉還沒有做過,但劉正知道,這位絕對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他絕不是一位單純來協助盧植的涼州猛將,而是一位為自己升遷而不擇手段的膽大包天之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