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五月十二日夜,大暑。
今年的烈日似乎格外無情,卻又公平地炙烤著所有人。
即便是鄉野的黔首百姓們向來習慣早睡以便翌日早起務農,卻也是在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當然,即便無情的高溫平等地煎熬著每個準備入睡的人,但卻不影響劉辯這位大漢太子的安眠。
值夜的兩名宮女們搬來了兩座冰鑒放在劉辯的床頭和床尾,用蒲扇輕扇在冰鑒上,冰鑒中的冰塊溢散出的寒氣被蒲扇扇向床榻,驅散了那令人難以入睡的暑氣。
清涼的舒爽感伴隨著他直至清晨,值夜的宮女也輪換了幾批,冰鑒裡的冰塊也重新添加過幾回,卻從未有任何動靜將劉辯吵醒,讓他美美地睡到了清晨。
起床後,劉辯在宮女的服侍下換了一套勁服,從典韋的手中接過一柄木劍,在他的劍術教習王越的輔導下開始練習劍術。
王越,幽州薊縣人,居於燕山,曾於燕山手刃盜匪三十七人而不傷片縷,被江湖遊俠冠以“燕山劍聖”之名,後入虎賁軍中擔任虎賁中郎。
聽聞太子欲習劍,曹操就舉薦了這位大名鼎鼎的“燕山劍聖”。
劉辯聽聞王越的時候,也頗為好奇王越究竟有多勇猛。
後世人常說王越步戰絕倫,呂布騎戰無雙,如果呂布步戰遇上王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過很可惜,如今的王越已然四十五歲了,身體狀態已經過了巔峰期,哪怕狀態維持得再好,氣力方麵也不可能是呂布的對手。
再者,正所謂齊之技擊不可遇魏之武卒,便是說擅殺搏殺的遊俠兒敵不過訓練有素的甲士。
哪怕是正值巔峰的王越若是在沙場上遇到呂布,恐怕也是這個結果,因此劉辯甚至生不出半分喚來二十多歲的呂布來和四十五歲的王越一戰的念頭。
咚!
劉辯手中的木劍精妙地擋住了王越的劈砍,而後二人迅速分開,劉辯回味著方才那一式笑道:“安睿(王越表字),孤方才這一式如何,可算是學會了?”
王越自然也不會掃了劉辯的興致,恭維道:“殿下天資聰穎,臣的弟子們要是有殿下的天賦恐怕早就青出於藍了,但殿下也還需多加練習方能融會貫通。”
劉辯點了點頭,雖然喜悅卻並沒有將王越的褒美之詞放在心裡。
彆看王越曾是個仗劍天涯的遊俠兒,但他可是個官迷,滿腦子都是擺脫遊俠的階級,甚至有時候他都覺得王越有些過於諂媚了。
況且他也並非真想成為什麼劍術大師,學劍不過百人敵爾,再者以他的身份恐怕此生都沒有拔劍砍殺的機會。
而若是有人能殺穿典韋、許褚以及一眾精銳衛士的護衛徑至他的麵前,那即便他的劍術再精湛也無濟於事。
他練習劍術,不過是作為晨練強身健體,避免像後漢的先帝們一樣早逝。
王越教授劉辯的也不是成套的劍招,而是些許鍛體之法和零散卻又極為精妙的護身劍招,都是王越數十年拚殺之中感悟出的精粹,若當真到了危險關頭也能護持一二。
練了一身汗的劉辯看著手臂上漸漸有了弧度的肌肉,也知曉這些時日王越的確是儘心了。加之近些時日他的班底也愈發完善,二張、牽招、李肅、宋憲等人紛紛入仕太子府,心情大好之下笑謂王越道:“安睿,聽聞你有個傳承了衣缽的弟子喚作史阿,孤許你個恩典,召他入東宮暫且當個衛士吧。”
“臣謝殿下隆恩。”
王越心頭一喜,看來他在太子心中也還是有些位置的。
先前隨口提過一嘴,說麾下弟子眾多,卻隻有史阿一人傳承了他的衣缽,沒想到太子竟然記在了心裡。
然而,二人各自的喜悅未曾持續多久,簡雍便急匆匆前來通傳。
“啟稟殿下,太常卿有要事奏報。”
劉辯眉頭微蹙,現任太常卿是劉焉,曆史上提出了“廢史立牧”的那位,不過目前為止漢室尚未傾頹,他也未有野心。
一時之間劉辯沒想明白劉焉這個太常卿能有什麼要事,以至於繞過尚書台直接向他稟陳?
“且先讓太常卿在偏殿等候,這個時辰恐怕太常卿還未用朝食,讓中廚為太常卿也送一份朝食去,孤先去沐浴更衣。”
待劉辯沐浴更衣後,這才見到已經用完朝食的劉焉,劉焉也顧不上太子還沒用膳,起身行禮後將一份竹簡呈上:“臣請殿下閱覽此疏。”
高望接過竹簡遞給劉辯,一封毫不起眼的竹簡中竟書寫了令劉辯頓時色變的內容。
中原各郡入夏之時還下了兩場雨,但到今日已經有二十餘日沒有下雨了。
“太史令那邊怎麼說?”
“靈台這些時日觀察風雲天象,太史令謂旱魆將至。”
魃,旱神也。
也就是說旱災將至。
劉辯忍不住歎了口氣,天災難擋啊。
漢末是小冰河期,小冰河期本身對降雨量的直接影響並不明顯,但其導致的氣候降溫會對降雨模式產生影響。
氣溫的下降會導致蒸發減少,進而影響水循環和降雨分布,所導致的結果便是某些地區原本氣候濕潤地區降雨量減少出現旱災,而在原本氣候乾燥的地區則是降雨增加出現洪災。
“今年……恐怕不得安生了。”
儘管還沒有看到這場旱災的破壞力,可劉辯幾乎已經看到無數百姓家破人亡的慘烈了。
這些時日盧植沒有教授劉辯多少古文經,而是教授他許多輔以處理庶務的學識。
比如農桑!
“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
這是盧植希望劉辯能時刻銘記於心的一點。
盧植本是不曉農桑之事的,然而他有一位好友名為崔寔。
崔寔是農學大家,有《四民月令》存世,又在《政論》中談論當世便利之事數十條,指切時要,言辯而確,當世稱之。
而他曾聽崔寔提起過一點,為何先秦和漢初之時同樣是旱災,卻也沒有後漢的旱災這般驚人的破壞力,難道真是一句當權者失德能解釋的嗎?
崔寔經過多方考證,發現了一個被天下官吏都忽視了的根本原因——那竟農作物本身!
兩漢時期農作物品種變遷,冬小麥的種植麵積大大增加,在後漢已經徹底取代了粟類作物的主糧地位。
尤其是冬小麥秋播夏收的習性,使得許多乾旱地區可以通過種植冬小麥增加收成。
而且冬小麥的收獲要遠勝粟類作物,石磨的普及和製麵技術成為了冬小麥徹底取代粟類作物的最後一根稻草。
然而冬小麥也有一項致命弱點,不耐旱。
儘管比起春小麥而言冬小麥的耐旱性已經大大增強,但相比粟類作物卻是差之千裡。
而旱災的來臨往往都是在夏季的四月,冬小麥卻正好是夏季播種,此時此刻恰是冬小麥的抽穗期,因此旱災產生了對冬小麥堪稱致命的打擊,其結果往往不是減產而是絕收!
“明日舉行朝議,比二千石以上官員無病不得缺席!”
對於這場即將到來的旱災,劉辯無力阻止,也來不及做防災措施,那麼剩下的便是提前準好賑災事宜,以及利用這場旱災做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