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沒想到此人能跟上自己的思路,略有些訝異的看了他一眼,隨後點頭:“完顏亮沒有成功,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女真是以漁獵起家,並不識耕種,分到田地後就會轉租轉賣以取財貨,用完財貨後就會鬨事。這麼一來,不止原本平靜的中原漢兒開始活不下去造反,就連女真人自己都開始造反。”
中年文士滿臉潮紅,一錘掌心:“都對上了,都對上了,這就是完顏亮殺掉忠誠的臣子,冒著群意洶洶,也要毀約南下的原因。這就是了!”
劉淮點頭,轉身對石七朗說道:“這些你能聽明白嗎?”
“有些明白,有些依舊不懂。”石七朗老老實實的回答。
“其實就是一句話。”作為專業鍵盤俠以及熟知曆史的穿越者,劉淮下了判斷:“完顏亮要通過南下伐宋來奪取財貨田地來安置女真國族,要通過伐宋來取得威望來進行徹底的改製,要通過伐宋來平息國內的混亂。無論如何,完顏亮必須傾全國之力南下,否則,金國就會自己內亂!”
“而這就代表著金賊的後方空虛,不會傾全力來對付我們,這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劉淮上半身微傾,伸出一根手指:“這也可能是未來百年唯一一個機會。”
他看向中年文士:“一個能收複失地,洗刷靖康之恥的機會。”
中年文士當即眼睛泛紅。
劉淮又拍著韓二的肩膀:“一個能不受官賊欺壓,一家人安安生生過日子的機會。”
韓二死死盯著眼前篝火,一言不發。
緊接著,劉淮指了指自己,又指向石七朗:“一個能一吐胸中鬱氣,揚名天下的機會!”
石七朗依舊麵無表情,然而微微顫抖的雙手顯示出了他內心並不平靜。
中年文士心情激蕩,可想到金軍傾巢而出之語,有個疑問還是脫口而出:“那大宋能撐過此戰嗎?”
他從來沒聽誰將天下大勢分析的如此清楚明白過,不知不覺間,中年文士已經將麵前年輕人的戰略眼光視為生平罕見。
劉淮卻搖頭道:“陸先生,這種事終究還是要戰場上見真章的,難道我此時說大宋一定勝或一定敗你就能信嗎?若是真的想為大宋儘忠,咱們就要在山東鬨得越大越好,如果整個山東與河北全部光複,我就不信完顏亮在前線能打得贏!”
“正是如此,正該如此!”中年文士重重點頭。
劉淮還要再說,一騎飛馳入營來到篝火旁,馬上騎手大聲喊道:“劉大郎,魏統製與張統製喚你去一趟。”
劉淮拱手口稱得令,帶著弟弟妹妹牽來戰馬,前行兩步,又居高臨下的掃視了一下軍營。
五百餘簽軍依舊在仰頭盯著他。
“好好吃!好好睡!咱們堂堂正正的回家!”
劉淮揚聲說完,驅馬離去。
“喏!”
數百簽軍應諾的聲音並不整齊,卻也十分嘹亮,把石七朗嚇了一跳。
“七哥……咱們怎麼辦?”
坐在石七朗身旁的親近鄉人拉著石七朗的衣擺,低聲詢問。
“你怎麼想的?”
“俺覺得那劉大郎……不……劉太尉說的有些道理。”那鄉人老老實實的點頭回答:“隻不過俺被聰明人騙的怕了,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七哥,俺們隻信你,你說咋辦就咋辦。”
此話一出,圍坐在篝火旁的十數人紛紛點頭稱是。
石七朗端著粥碗沉思片刻,用力一點頭:“劉太尉不是在騙咱們,因為他也要北伐,若是真的有去無回,豈不是在自尋死路,所以俺還是信他的。”
石七朗用獨眼環視鄉人:“俺原本想著帶著你們活,回頭投靠金賊也好,落草為寇也罷,都可以。現在既然能換個活法,那咱們就不當奴,也不當賊!”
“咱們要堂堂正正的當個人,要堂堂正正的回家,不止咱們要當個人,也得讓家鄉父老當個人!”
石七朗並沒有壓低聲音說話,所以不止他的鄉人,連周圍一圈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潦草的應諾聲與交流聲嘈雜響起,又消散在夜風之中。
中年文士隻是借著火光,在紙上奮筆疾書。
良久之後,書信寫完,等待墨跡乾透後,他又咬破手指,在信的結尾摁上指印。
隨後中年文士將書信裝進信封,用蠟封好後,帶著兩名心腹隨從施施然走出了軍營。
剛剛踏上主街,中年文士就看見了正在接收漣水縣冊的徐宗偃。
這位楚州通判正忙得暈頭轉向,猛然一回頭,卻借著火光看見中年文士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徐通判確定沒有看錯後,不由得用慘叫般的聲音大呼一聲:“陸司直,你為何會在這裡?!”
徐通判知道麵前的中年文人乃是大理寺司直,來楚州來巡查獄案,可是前日不就走了嗎?如何又在漣水城?
中年文士笑道:“前日在碼頭處聽船家說有大事,就等了兩天,今日中午混在船隊裡來到漣水。幸虧我來了,否則怎麼會知曉你們做的好大事呢?”
“陸司直說笑了。”徐通判額頭布滿冷汗。
終宋一朝,對於軍隊的把控堪稱喪心病狂,現在雖然不是宋徽宗時調動百人就得上報的情景,然而出動大軍,越過黃河去攻打金國縣城,卻不上報樞密院,怎麼想怎麼是找死的舉動。
你自然可以辯解是魏勝自發北上,然而不要當朝中諸公是傻子,這種事情隻要調查就根本瞞不住。
事實上,若非藍師稷與徐宗偃都知曉漣水楚州防線的重要性,他倆連擦邊球都不敢打。
當然,隻要瞞住幾個月,等金軍大軍南下,這點事就根本不叫事了。
可誰知道自中樞大理寺來的司直竟然在這裡呢?
中年文士仿佛知道徐通判的所思所想:“沒有說笑,老夫隻知金國漢人不堪欺壓,魏勝、劉淮舉義兵抗金,奪漣水縣而奔宋,其中緣由,都在這書信中,勞煩徐通判交與上峰,再呈給官家。”
徐通判接過信件,愣了愣:“那陸司直你要去哪裡?”
中年文士撚須而笑,從容回答:“自然是去北伐。”
徐通判心神大震,抓著信件的手竟然有些顫抖:“陸……陸司直,你是朝中清貴……為何……為何……”
“老夫今年三十有七,已然半截入土了,蹉跎半生,今日恰逢其會,如若不正心而前,今後必將追悔餘生。”
中年文士打斷了徐通判的詢問:“如若遇到家鄉父老,就跟他們說,北方不定,我陸遊就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