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還不知道由於他斬殺張玉而導致的魏勝提前北伐已經使曆史又發生了一個小小的偏移。
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
戰爭已經打響,接下來還不知道多少人會死,劉淮也算是低級將領了,要為許多人的生命負責,哪會在意一個老憤青的想法?
縣衙此時已經變成了北伐軍的中軍所在,原本的主人李涯李縣令被關在了後院,成了囚犯,而大堂上,原本被李縣令視為賊寇的宋軍分列兩排飲宴,雖然場麵其樂融融,但分庭抗禮的意思簡直不要太明顯。
“劉大郎回來了,怎麼去了如此之久,當飲!”
劉淮一踏入大堂,最先出聲招呼的不是坐在右側上首的魏勝,而是坐在對麵的張榮。
此時張榮已經麵色酡紅,似乎是喝了不少酒,隻不過眼神依舊澄澈,顯然沒有醉。
劉淮端起酒碗一飲而儘,拱手行禮:“爹爹,張伯。”
這年頭的酒水基本全是黃酒與果酒,度數還不如啤酒大,多飲幾杯也不礙事。
“怎麼,劉大郎似有所得,可是短短時間儘收簽軍之心了?”張榮哈哈一笑,言語輕鬆,雖是在跟劉淮說話,眼睛卻是在看著魏勝。
魏勝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
張榮自然有理由陰陽怪氣。
主要是在他看來,劉淮的所作所為就是在爭權。
就是在為他的義父魏勝爭北伐的主導權。
但這手段也太糙了點,太明顯了點。
張榮自問與魏勝的統帥之爭,不是為了爭什麼高低上下,而是他真的合適作這個北伐軍的統帥。
論資曆,張榮打出縮頭灘大捷時,魏勝還是個小兵辣子;論地位,張榮在歸隱前可是正經的右武大夫、泰州知州;論形勢,這次往山東打,張榮是東平府人,魏勝一個宿遷人,山川地形哪能有他熟悉?
張榮不是不能容忍山頭,他自己部下都是山頭林立,但是劉淮連大勝後的宴席都不參加,就去拉攏簽軍的人心,是不是有點太著急了。
魏勝下首的位置一直空著,讓人看著就彆扭,許多事更是談都沒法談。
今早劉淮單騎入陣的英姿可是被所有人看在眼裡,在座的自問哪怕是突襲也沒幾個敢這麼莽,萬一這邊談定了,劉淮回來後不同意,要耍潑皮掀桌子怎麼辦?
“張伯說笑了,短短一個時辰,怎麼說能讓這些山東漢兒歸心?無非就是讓他們稍稍安定,外加探知山東虛實罷了。”
劉淮沒有落座,而是直接站在大堂上,對著一眾將領侃侃而談。
“哦?短短一個時辰,你能探知出什麼?”
張榮好奇問道。
不單單是他,就連一直推杯換盞的呼延綽、蕭恩、張小乙、董成等人也壓低了聲音,仔細來聽。
“第一,金賊的猛安謀克戶確實大規模內遷,侵占田地,而且規模十分巨大。”
張榮搖頭笑道:“此老生常談。”
劉淮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山東、河北有千萬兩手空空的農民,金賊已經將其視為敝履,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張榮嗤笑點頭。
其餘諸將也有些失望。
原本以為劉淮必有高論,誰想到是這些魏勝已經說爛的事情,無非是簽軍身體力行,再次論證而已。
金國治下如果國泰民安,那此次北伐就不是九死一生了,而是十死無生了。
“第二,要分清楚誰是死敵,誰是朋友,南遷卻就地造反的猛安謀克戶未必不可聯合,反抗金賊的義軍山寨未必不是敵人。”
坐在上首的魏勝撫須不語。
張榮也稍稍正色。
其餘諸將隻有張小乙神色一振。
他是在北方起義失敗而南逃之人,身為敗軍之將,這兩年張小乙一直在想到底敗在了何處,他不是不能接受失敗,卻是無論如何想不明白,怎麼一朝被金賊水軍七百人擊敗,局勢就迅速無藥可救,落得個全家死絕的下場?
此時聽到劉淮所言,張小乙似乎模模糊糊摸到了一點東西,卻又不太清楚,當即放下酒盞,認真來聽。
劉淮繼續說道:“第三,我們要明確要去乾什麼。”
他環視四周,聲音漸漸變大:“咱們吊民伐罪,是天下至正之軍,所行的也應該是天下至正之事。金賊不管流民,咱們要管;金賊不去平亂,咱們要平;金賊搶奪良田,咱們要分。如果不能驅逐金賊官府,取而代之,咱們千把人北上,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此時四周已經鴉雀無聲,劉淮氣沉丹田,朗聲說道:“用一句話來說,咱們要做的就是驅逐胡虜,恢複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
“彩!”張小乙大叫出聲,剛想要鼓掌,卻見其餘諸將隻是皺眉沉思,當即閉嘴。
在劉淮看來,今天張榮與自家義父所爭論的東西全是浪費時間。
魏勝的根本在於甲騎甲士。
張榮的根本在於水軍船隊。
一旦開始北上,魏勝手下的水軍,如李公佐等人必須由張榮節製;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張榮手下的步卒,如張青等人必須由魏勝指揮。
這是天然的地理分野,想爭也爭不來。
就算此時分個上下,難道在臨戰之時讓魏勝在陸上指揮水軍?或者讓張榮在船上指揮步卒?
有這工夫,還不如趕緊確定政治綱領,明確北伐軍究竟是什麼樣的隊伍。
沒有政治綱領的軍隊隻能一通亂打,哪怕能戰勝,也絕對無法站穩腳跟,早晚被人攆回來。
曆史上的魏勝就是這樣,在山東連戰連捷,卻差點被一個空降官員逼回建康。最後宋金再次議和的時候,南宋小朝廷輕飄飄一紙文書就徹底放棄了山東,魏勝的心血就這麼付之東流了。
劉淮既然豁出去參與此次北伐,就必然不會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提出政治綱領隻是第一步。
今後南宋若是想放棄山東,就得問問百萬分了地的農民答不答應了。
張榮皺眉道:“劉大郎,俺明白你的意思,然而驅趕金國官賊自是正道,可充作新官府之語實在太過狂悖,更何況厘定田畝。此事自有朝廷定奪,自有官家決斷,不能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