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原本溫和淡漠的臉色一下變得冷銳犀利,眉目間頓時掠過一層深深的凝重。
聶南深抬頭看了一眼對麵依舊在安靜吃飯的女人,拿起手機起身走到窗邊。
就在聶南深剛轉過身的瞬間,言晏吃飯的動作就停住了。
抬起頭來,隻能看到男人站在窗邊的背影,逆光落在他身上,剪出黑白交錯的輪廓,仿佛渡了一層淡淡的冷漠。
包間內很安靜,但男人的聲音被刻意壓得很低,隻有偶爾沉而冷的字眼冒出來,她具體也聽不到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隻是看著那道背影怔怔出神。
直到男人掛掉電話,在轉身的前一秒言晏就收回了視線,繼續低頭吃她的東西。
聶南深手裡拿著掛掉的手機折回來,卻沒有坐下,“言晏。”
她專心的切著牛排,嗓音很淡,“嗯?”
男人就這麼站著看她低頭吃東西的樣子,沉默了幾秒,才沉聲開口,“吃完飯我打電話讓陳叔送你回去。”
說這句話的時間,言晏就算沒有抬頭,餘光也見到了男人從沙發上拿起的外套。
她似也沒感到意外,依舊低著頭,“又要走嗎?”
他語氣緊繃,眉心也重重壓著,“有點急事。”
這次言晏終於抬起頭來看他,外套被他掛在手臂,言晏瞧著他連飯都不打算吃完就要離開的架勢,“看起來好像也不是工作上的事,”對上男人的目光,輕慢的笑,“這次也是重要到需要你親自出處理的嗎?”
男人隻是看著她,微抿的唇沒有開口,眉頭重重擰著。
就這麼對視了幾秒之後,言晏突然就笑了,“你看,你一個小時前才對我說的下不為例,可是現在卻連解釋都不願意給我一個,”她放下刀叉,慢條斯理的拿起餐巾擦了下嘴,就這麼微仰著腦袋看著站在對麵的男人,唇邊勾勒著淺淡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眸底卻浸著淡淡的涼,“聶南深,也許我真的生氣了呢?”
也許是在她的下意識裡就認為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穩定過,所以她不覺得在一次兩次之後的毫無解釋,還可以繼續穩定他們之間的感情,或者說,這場關係。
等她說完,聶南深的臉色已經有了變化,沉沉的凝著她溫靜的臉。
沉默大概持續了十秒左右,言晏勾了勾唇,率先側首挪開視線,“如果你不想說的話就算了,”淡淡的開腔,“我待會兒吃完飯自己回去,你不用擔心。”
就這樣又過了兩秒,安靜的包間內突然響起一道無奈的歎息聲。
聶南深抬腳朝她走了過去,在她麵前蹲下,伸手握住女人搭在膝蓋上的手,“言晏。”
她垂著眸沒說話,麵無表情的五官透著冷漠。
聶南深心底漫上一層無奈,終於還是淡淡的開口,“警方在鬆虎家裡發現了鬆虎的屍體,我現在得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聞言,言晏才把視線挪到他臉上,這樣的姿勢保持著她和男人平視的角度,也能清楚看到男人臉上的凝重和擔憂。
她一怔,對於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有些沒反應過來,“鬆虎?”
“陸驍的對頭。”
有些複雜的關係交織網很快在她腦海中過濾了一遍,也很快想起,陸驍之所以在過去這一段時間裡對關珩變得突然安分起來,其中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聶南深口中的這個鬆虎。
她一下皺起了眉,緊張道,“他死了,跟你有什麼關係?”
“沒有,”他握著女人柔軟無骨的手,沉聲道,“但是我必須要去確實他的死是不是和陸驍有關。”
這樣的解釋本身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她看著男人凝重的眉目,有些不放心,“不會出什麼事吧?”
聶南深笑了笑,語氣也緩和了許多,低聲安慰,“放心,現在已經有警方介入,不會有事。”
他這麼說得輕巧,陸驍的對頭,聽著就來頭不小,現在就這麼突然死了肯定也不是小事。
言晏猶豫了下,想要阻止,但又想不出什麼阻止的理由,最後還是妥協道,“那我自己回去。”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聶南深想也沒想的反對,之前關珩就被陸驍綁架過一次,甚至還差點扯到言晏身上,現在如果沒有了鬆虎的牽製,誰也不能確保陸驍不會再對她們姑侄二人下手。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低聲叮囑,“所以你乖乖的,吃完飯我就讓陳叔送你回去,彆亂跑。”
她看著男人認真的臉龐,大概也能猜到他的顧忌,點了點頭,“嗯,知道了。”
聶南深這才滿意的笑了笑,站起身來,還沒轉身,手就被拉住,“聶南深。”
他低頭看過去,女人仰著溫靜的臉蛋看著他,“有些很簡單的東西,我不希望被弄得很複雜,女人都是這樣的,”她咬著唇,聲音有種低順的軟,“你不說,我會懷疑。”
聶南深微微一怔,低頭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道,“言晏,你不相信我嗎?”
她盯著他的眼,眸裡露出的儘是認真,“我隻相信事實。”
這個答案像在意料之中,但聶南深心底還是有瞬間失落。
她活得清醒自知,比起相信虛無縹緲的愛情,更願意相信暴露在眼前的真相。
但那失落隻是一閃而過,聶南深臉上勾出一抹笑,“我知道。”
說完,他彎下腰,冰涼的唇貼上女人飽滿的額頭,聲音低沉而溫柔道,“到家了給我打電話。”
“好。”
聶南深起身,給陳叔打了一個電話之後就離開了。
房門被打開然後關上,包間內的空氣都變得沉寂。
言晏看著一桌子還沒有吃完的飯菜,重新拿起刀叉繼續吃東西,然而沒吃了幾口就覺得索然無味,一下沒了胃口。
大概半個小時後,陳叔的電話打了進來,她才拿起包出了餐廳。
今天早上就是陳叔送她到的學校,隻是因為後來聶南深過來了他才先回去,然而現在又看到女人一個人從餐廳裡走出來,心中有點疑惑,但還是懂事的沒有多問。
言晏一上車就拿出了手機,給陳叔說了一聲回彆墅之後就低頭打開了實時新聞的搜索。
鬆虎這個人她雖然不大熟悉,但以往的新聞還是能找到這個名字的痕跡。
不過都隻提到曾經因為販毒而被抓進了牢裡,直到半年前才被放了出來,但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新聞,她連著換了好幾個關鍵詞也沒找到關於今天的半點消息。
她皺起眉,最後也隻能認為事情發生沒多久還沒被報道在新聞上,於是又將手機重新放回包裡。
抬起頭來,正好從後視鏡裡看到陳叔臉色有些焦慮,視線不斷的往旁邊的後視鏡瞟。
她關心的道,“陳叔,怎麼了嗎?”
聽到她的聲音,陳叔立馬收回了視線,“啊,啊沒事。”
她蹙眉,也沒有多問,直到車子又開了一段距離,才聽到陳叔突然沉聲道,“太太,我發現後麵有輛車好像一直在跟著我們。”
言晏臉色微變,陸驍?
她聲音變得緊繃,“什麼車?”
陳叔再次往後麵掃了一眼,“一輛的士,從我們離開餐廳,已經跟了我們二十分鐘了。”他從後視鏡看了女人一眼,不安道,“太太,要不要打電話給先生?”
聽到是的士,言晏懸起來的心放了一些,“不用了,”閉上眼往後靠了靠,淡淡的開腔,“繼續開吧。”
車子就這樣又開了十分鐘左右,她才出聲,“後麵的車還在嗎?”
陳叔又看了一眼,“還在。”
女人閉著的眼緩緩睜開。
如果是陸驍,按那男人囂張的性格,不會開著一輛的士跟了她半個小時,於是她淡定的出聲,“停車。”
陳叔看了她一眼,還是把車靠邊停下。
果然,他們的車剛停下,後麵的那輛的士也跟著停在了路邊。
言晏坐在後麵,勉強能從後視鏡內看到從車上下來個女人,微微眯起的杏眸下掠過一絲疑惑。
身姿欣長的女人踩著高跟鞋走到車門前,一身乾淨利落的職場裝束顯得內斂成熟。
她抬手敲了兩下,車窗貼了不透明的膜,從外麵看不到裡麵,隻能映出自己的影子。
在等了兩秒後,車窗才緩緩搖下,露出坐在裡麵的女人白淨精致的側臉,女人甚至都沒有看她,薄唇染著客氣的笑,“原來是杜小姐。”
“是我。”杜甄雅微微低著頭,視線掃了一眼前方的司機,同樣禮貌而不失禮的語氣,“不知道關小姐有沒有空,可以坐下來一起喝杯咖啡?”
這次言晏終於偏了過了臉,看著眼前這張大概有好幾個月沒再見過的麵孔,唇邊挑出涼薄的冷意,“就為了這個,跟蹤我?”
“我有話對你說。”杜甄雅淡淡的睨著她,“關於聶南深。”
言晏纖長的眉緩緩擰起,嘴角的弧度也淡了下來。
十分鐘後。
咖啡店內播放著抒情的小提琴曲,環境舒適靜謐,很適合聊天看書。
周六人很多,窗外來往的都是行人。
兩人麵對麵坐著,言晏看了眼剛被送上來的咖啡,不動聲色的端起來喝了一口,“我剛才聽杜小姐說,”慢條斯理的開腔,“關於我丈夫的事有要跟我說的?”
這樣的話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會以為這位杜小姐還在對她男人餘情未了,不過顯然,現在的杜甄雅明顯不會為了一個男人而專程找上門來,還是用跟蹤這樣的方式。
“對於這樣的失禮,我感到很抱歉,”杜甄雅看了她一眼,同樣端起麵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不過我最近被人盯上了,所以隻能這樣。”
聞言,倒是言晏怔住了,“被人盯上?”
比起言晏的吃驚,杜甄雅反而顯得平靜很多,“杜家已經完了,可惜我們杜家沒有一個關珩,救不回曾經偌大的家業。”看著對麵的女人,杜甄雅波瀾不驚的道,“我已經準備好了移民手續,今天晚上我和韻琪會坐上飛往國外的航班。”
“我沒有你姑姑關珩那樣的本事,”杜甄雅垂眸看著杯中散著氣霧的咖啡,唇邊漫出無奈的苦澀,“如今也隻能自保。”
一個曾經顯赫的家族一旦垮下,總會有人忍不住想上來踩一腳,更彆說還有一些曾經有過過節的對手。
同樣的處境言晏也曾遇到過,如果不是後來撞上了聶南深,如果不是因為關珩,可能她當初後來的處境也和現在杜甄雅沒什麼區彆。
“看樣子你招惹的確實不是一般人。”
言晏靠著彆致的沙發裡,冷靜得就是一個旁觀者,嗓音淡漠得沒有多大情緒。
對於言晏的反應,杜甄雅明顯感到有些意外,她掀眸看她,同時也不緊不慢的放下杯子,瞧這女人臉上的淡然,笑,“關言晏,你就不好奇是誰嗎?”
她這樣說,言晏腦海第一瞬間就冒出了她熟悉的那個名字。
但她依舊沒有開腔,等著女人的下文。
“我聽說,半個月前良黎被關珩送進了一趟警局,這件事,聶南深應該也有插手。”杜甄雅雙眼凝著她,“關小姐,你是個聰明人,應該也不會天真的認為聶南深會做這些完全是因為你的關係吧?”
言晏從頭至尾對於她的講述都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溫婉的微微淡笑,“我想聶南深要把你逼出江城,應該也不是因為我的關係?”
“你彆誤會,我今天說給你說這些,不是想要離間你們夫妻之間的感情,”杜甄雅淡淡的陳述,“隻不過論江城如今的局勢,我雖然比不上聶南深清楚,不過肯定是比你要清楚的。”
言晏點頭表示認同,“繼續。”
“關言晏,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嗎,雖然生意場上起起伏伏再正常不過,但是這一年間同樣的事情未免發生得太頻繁了些,不管是關家,還是杜家,甚至是前不久的樊家,你不覺得都太過巧合了嗎?”
“你指的巧合是?”
“關家隻是一個開頭,接下來是杜家,上一個是樊家,如果不是有樊天逸在,恐怕現在的樊家的下場也和你我沒有什麼區彆。”
言晏眯起雙眸,饒有興致的挑起唇,“所以杜小姐是認為?”
杜甄雅擲地有聲的回,“有人故意在背後推動這一切。”
言晏靜靜的聽完她說的話,倒是有些好笑的笑了出來,雙手交叉搭在腹前,望著她悠悠的笑,“你口中的那個有人,該不會指的是我老公吧?”
從女人的語氣中杜甄雅就聽出了她不信她這樣的說辭,“關言晏,我知道你認為關家會落魄是因為良黎當初在裡麵動了手腳,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當年的關家在江城好歹也是聲名顯赫,一個良黎和樊天逸就算要想動,哪有那麼容易?”她頓了頓,繼續道,“接下來是我們杜家,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杜家在這次的事故當中,完全隻是承擔了一個替罪羊的身份。”
杜甄雅直視著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在背後操控這一切的到底是誰,不過我敢肯定,聶南深逃不了關係。”
言晏臉上的笑意到底還是僵了一下。
要說關係,沒有直接關係,但好像又都不是完全沒有。
咖啡店裡的音樂切到了下一首,完全不同的曲風將氛圍換成了另一種模式。
麵前的咖啡嫋繞出薄霧,她拿起勺子攪拌了下,“杜小姐,”然後吹了吹放到嘴邊,掀起眼皮悠然淡笑,“這年頭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她喝了一口,“沒有真憑實據,我很難不懷疑你在誹謗。”
杜甄雅看著她的臉,雖然不是第一次和關言晏打交道,但現在才發現這個女人骨子裡就有不一樣的成熟,更有幾分超越她這個年紀的穩重,區區幾句話,她當然不會信。
杜甄雅看了她幾秒,淡淡的道,“關言晏,今天我來這裡隻是出於同處於女人的角度提醒你一下,聶南深那個男人的手段比你想的要狠。”
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發自內心由衷的忠告,她又繼續道,“我現在手裡確實還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我所說的,不過我調查了這麼久,大概可以猜測,下一個江城要完蛋的,就是裴家。”
裴家?
裴景旭?
她放下杯子的動作到底還是頓了頓,落在杜甄雅眼裡,她盯著女人看上去毫無波瀾又乾淨的臉蛋,低聲提醒,“關言晏,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說的,接下來時間會證明。”
言晏垂著眸看著杯中濃稠的咖啡,唇邊的弧度淡了淡,微微頷首,“那我就提前多謝杜小姐的好意了。”
杜甄雅眯著眸看了她一會兒,這次沒有再多說什麼,拿著包就起身離開了。
咖啡已經喝了一半,味道不怎麼樣,也許是糖放得太少,也沒有繼續喝下去的心思。
她抬起頭來,從窗邊的這個位置看過去,正好能看到杜甄雅出了咖啡店後朝那輛一直停在路邊的的士走去的背影。
如果你不信,時間會證明。
時間能證明什麼?
這邊,杜甄雅剛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手機裡就跳出了一通電話,那頭傳出男人冷漠的笑聲,“你這麼做,就不怕聶南深連讓你滾的機會都沒有?”
“這不還得多虧了你?”杜甄雅靠入後座裡,前一秒還淡雅的臉色變得冷冽,“鬆虎那邊的事傳得很隱秘,他現在分不出神來收拾我。”
“什麼時候走?”
“今晚。”
男人的嗓音聽起來就很有磁性,也協著淡淡壓迫的意味,“一個小時後去機場。”
杜甄雅微訝,“這麼快?”
“我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杜甄雅看著前麵,雖然聶南深那邊有更重要的事在處理,但她既然已經見過關言晏,那麼聶南深會知道也隻是時間問題。
這個時候她確實越早離開越保險。
她心底漫過一絲慶幸,這個男人的做事風格還真如外界傳聞的一樣雷厲風行滴水不漏,不過也是,連良黎和陸驍那樣的人都能被他輕易捏在手中,更彆說是她這樣的小角色。
她微微眯起眸,有些好奇,“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找上關言晏?”
她原本以為這個問題應該在她出來的時候他就會問了,誰知男人直接冷漠道,“女人報複心的那一套我沒興趣知道。”
聽到他直男般的回答,杜甄雅一下就笑了,“一看就知道你沒愛過人,”眸色冷然又有些報複的快感,“聶南深那邊擔心我做出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我也要讓他知道,就算把我趕出江城,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邊低笑諷刺,“他不是你唯一欣賞又喜歡過的男人?”
因為提前準備要離開,她今天出門前刻意做了個指甲,“所以奉勸你一句,彆招惹女人,”低頭瞧著自己的手,“我看你現在手裡捧著的那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彆等到時候她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再反過來咬你一口。”
“她?”男人像是突然聽到了什麼笑話,低沉的嗓音伴著輕蔑又不屑的嘲弄,慢條斯理的慵淡中毫不在意,“一個不諳世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沒了聶南深就什麼也不是。”
她不置可否的笑笑,“是麼。”
掛了電話後,杜甄雅才打開車窗,看著路邊閃過的屬於江城的街道,眸底像是要記住這最後一眼的落寞。
多久之前,她也以為對於聶南深來說,關言晏什麼也不是。
言晏剛回到車內,前麵的陳叔就看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女人的臉色,試圖問道,“太太,杜小姐是不是跟您說了什麼?”
言晏抬頭看他,眉頭微微蹙著,陳叔立馬察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解釋,“不是,太太,我的意思是不管杜小姐對您說了什麼,聶總現在還是很喜歡你的,您不要被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去誤會先生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陳叔也一直看著她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