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秦樂舟知道葉寧醒了,並且他哥現在就在葉寧房間裡之後,沒多說什麼便掛斷電話。
兩分鐘後,陸司淮推開陽台落地窗走進來。
翟文星已經走了,剩下坐在床上出神的葉寧。
和之前那種茫然不同的是,這次葉寧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顯然是聽到了什麼。
坐在床上的葉寧聽到落地窗推動的聲音,抬起頭來。
兩人對視。
陸司淮俯身將茶幾上的粥端過來。
剛剛他在陽台接電話不假,但也不是完全沒注意房間內的狀況,自然看見了翟文星半路折返的舉動。
葉寧看著陸司淮,表情愈加難以言喻,他緩頓很久,直到陸司淮將粥放在他手上,他主動開口:“你剛剛打電話的時候,翟文星回來說了一些下午的事。”
“看到了,”陸司淮隻應了一聲,似是並不太在意,隻道:“把粥吃了。”
瓷碗內小米的香氣和枸杞紅糖等食物混在一起,葉寧拿著勺子攪動兩下,香氣更甚。
他沒什麼胃口,又舀了兩下。
葉寧想問的很多。
所以翟文星他們以為自己從情人崖跳下去是為了救陸司淮?
所以現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兩個有不清不楚的關係?
所以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陸司淮喜歡到毫不猶豫跟著跳崖的程度?
可他最終說出口的,卻隻有一句。
——“你以後離徐梁瑞遠點。”
葉寧說完,便安靜下來,等著陸司淮的回答。
在說這話之前,他做過短暫的預想,以陸司淮的性子,大概會說“你擔心徐梁瑞找我的麻煩”,或者追根溯源更深入點,說“該離徐梁瑞遠點的不是我是你”。
葉寧都做好了回答和解釋的準備。
窮根究底,陸司淮是因為他的關係被牽進這場意外,他該道個歉。
然而,葉寧沒想到的是,陸司淮隻是輕又短促地笑了笑,然後應下:“好。”
葉寧舀粥的手一頓。
良久。
“嗯。”葉寧垂眼吃了一口粥。
一碗粥下肚,葉寧精神好了不少,但他沒下樓,隻在陽台上和庭院裡正舉行燒烤趴的翟文星他們打了個招呼。
庭院裡很熱鬨,但二樓隔音很好,葉寧坐在陽台的藤椅上吹了一會風,重新進屋。
因為心裡記掛著爺爺回國的事,葉寧這個晚上睡得不算安穩。
翌日,懸在葉寧心口的高壓線終於砸落下來。
“葉老董事長飛機今天晚上落地源化國際機場,說派人來接你,下午遊輪返航回遷港碼頭,”翟文星跟葉寧說,“也好,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看你精神都不好。”
葉寧墜海的事最終還是沒瞞住,昨天葉寧在二樓休息的時候,翟文星的電話都要被打爆了,他媽他爸一連打了四五個,隔半個小時就要問問葉寧的情況,最離譜的是他外公,因為和葉老董事長私交挺好,差點沒半夜過來。
好在遊輪對這群富家子弟來說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兩天一夜,該玩的都已經儘興。
因為要見爺爺,葉寧一整天都在調整狀態,唯一讓他分點神的,就是他沒在船上看到徐梁瑞,隨口問了翟文星,才知道徐梁瑞昨晚坐遊艇回去了。
葉寧沒太在意。
或許是生怕趕不上葉老董事長的飛機,翟文星下了死命令,來時慢悠悠溜達的遊輪,返程簡直就像坐了火箭,還沒入夜,遊輪就已經入港。
然後…翟文星發現趕太快了,葉家的車還沒開到。
翟文星:“……”
“今天水路暢通,但陸路可不行啊,翟少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6號,假期結束的返程潮。”仲俊豪玩笑著提醒。
翟文星這才反應過來。
路上本就堵,等葉家司機開過來再把葉寧接回去,還不知道得什麼時候。
雲江天氣多變,昨天還高溫預警,今天溫度已經驟降,再加上是港口,風大,翟文星看著精神一直不大好的葉寧,直截了當開口:“我開車來的,車就停在那邊,我先送你。”
“我記得葉老董事長彆墅在饒水山是吧?”翟文星問,“哪一棟來著?”
不等葉寧回答,身後有一人已經開口:“不是吧翟少,這麼孤陋寡聞?葉家的彆墅我都知道,沒有哪棟,整座山上就一棟彆墅,因為整座山都是葉家的。”
翟文星:“我還真忘了,行。”
翟文星正披外套打算送人,倪桐從身後慢悠悠走過來,拉住他,然後朝著前方某個方位揚了揚下巴。
翟文星不明所以,抬頭望過去——
昏暗光線中,一輛價值不菲的黑色邁巴赫朝著這邊開過來,兩束車燈將碼頭沿岸的岩塊擦亮。
翟文星嘴角抽了一下。
忙著囑咐遊輪開快點,都忘了,送人這事怎麼也輪不到他。
陸司淮的車在葉寧麵前停下,停穩,副駕駛車窗勻速降下。
葉寧借著碼頭不算明亮的光線看見車內陸司淮的輪廓。
葉寧:“……”
葉寧沒動,還想說什麼,翟文星已經先他一步,伸手拉開副駕駛車門:“快上車,風這麼大,吹感冒了我可不好跟葉老交代。”
倪桐幾人也在後頭搭腔。
葉寧不知道怎麼就變成讓陸司淮送他回去了,張了張口,想說他可以等自家司機,可一轉身,身後一群人都睜著大眼睛盯著這邊,雖然沒有說話,可眼神明晃晃寫著幾個字:你為什麼還不上車?
葉寧:“……”
因為這不是我的車。
翟文星視線在駕駛座和葉寧身上流轉一眼,幾秒後湊過來,對著葉寧開口:“是不是我昨晚的話讓你們……”
葉寧本來都快忘了,翟文星這麼一提,又冷不丁想起那句“彆太愛了”。
“…不是。”葉寧好像看到了第二個秦樂舟,他有點想把翟文星的嘴巴捂上。
“那是又吵架了?”
“…沒有。”葉寧一個頭兩個大。
比起陸司淮,他覺得現在的翟文星可怕得多。
葉寧不再猶豫,俯身坐進副駕駛。
“路上小心。”翟文星站好最後一班崗,揮手告彆。
葉寧點了點頭。
陸司淮將副駕的窗戶升起,啟動引擎,車輛駛離碼頭。
前方漸漸駛入主路,道路旁燈光漸盛。
“翟文星說什麼了。”陸司淮隨口問。
葉寧無奈,沉默良久,扯了扯胸前的安全帶:“…問我們是不是吵架了。”
陸司淮聲音帶著淺淡的笑意:“你怎麼說的。”
葉寧:“。”
“沒有。”葉寧麵無表情答道。
陸司淮笑了一聲,將車上溫度調高兩度,車上重新安靜下來。
葉寧偏頭看著窗外。
前麵一個紅燈,陸司淮將車停下,側過頭,看了副駕駛位上的人一眼。
從昨晚那一串未接來電起,就一直心神不寧的模樣……或者更早。
兩小時後,車在饒水山半山腰停下。
葉家彆墅就在半山腰。
葉寧在車上醒醒睡睡一個多小時,一想到要見爺爺,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籠罩全身,連“是陸司淮送他饒水彆墅”這事的衝擊性都幾近於無。
陸司淮的車沒有開進去,就停在彆墅外。
葉寧在車上靜靜坐了好幾分鐘。
葉寧坐了多久,陸司淮就等了多久,沒問什麼,也沒催他,直到葉寧鬆開安全帶。
“風大,早點進屋。”陸司淮最後說了一句。
葉寧扭頭看了陸司淮一眼。
該請他進屋喝杯茶的…如果這是他家的話。
今天不適合。
葉寧起身下車,即將關車門的瞬間,他頓了下。
山風將他頭發吹起,葉寧轉過身,微一俯身,敲了敲副駕的玻璃。
車窗緩緩落下。
借著那方小小的窗框,葉寧與車內的陸司淮對視片刻,露出今天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臉。
山腰道路兩旁燈光完全亮起,蜿蜒而上,似是無儘無窮。
葉寧就站在一盞路燈下麵,眉眼彎彎。
“路上小心。”
陸司淮忽地有點想抽煙,沒有緣由的。
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很輕地敲了敲:“嗯。”
“那我進去了,你慢慢開。”
說完,葉寧轉過身。
白色身影沿著彆墅外的石階慢步走上去,消失在路儘頭。
陸司淮隱約聽見有人喊了一句“回來了”。
他從車上下來,靠著車身,從外套口袋拿出煙和打火機,眉眼半闔著,將煙點燃。
青白色煙霧在火光中繚繞。
二十多分鐘後,陸司淮手機鈴聲響起。
姚博文的聲音在電話裡傳來:“送到了?”
陸司淮“嗯”了一聲。
姚博文:“那你現在在哪?”
陸司淮:“饒水山。”
姚博文:“還在饒水山?”
姚博文原本以為陸司淮正從饒水山下來,可他隱約聽見打火機清脆的聲音,陸司淮從不在車裡抽煙……
“你在饒水山哪裡?”
“山腰。”
“你不會…還在葉寧家彆墅門口吧?”
“嗯。”陸司淮的表情隱在山間夜色裡。
姚博文:“?”
“人都送到了,你還在那乾什麼?”姚博文也不知道陸司淮在那邊站了多久。
陸司淮將煙挾在指間,很淡地說了一句:“等等。”
姚博文極其不解:“等什麼?”
陸司淮沒答,他想起葉寧在知道葉老董事長飛機回國時的神情,皺了皺眉。
指間猩紅光點被夜風吹得忽閃忽滅,煙身很快下去半截。
姚博文總覺得陸司淮現在的語氣很熟悉。
很像…很像…對,像極了昨天在情人崖邊,對他說“看著他,彆讓他離崖太近”的語氣。
雖然姚博文看不見陸司淮的神情,但他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
——陸司淮身上帶著煙,但其實沒有癮,也不常抽,隻有在壓情緒的時候,才會抽一根,抽得越凶,情緒也越重。
這兩天見他抽煙的次數比這兩個月都要多。
“你不放心葉寧?”姚博文疑惑道,“你不放心什麼?整個雲江誰不知道葉老爺子疼孫子,葉寧他能……”
姚博文倏地頓住。
他這感覺也太熟悉了。
當時他也是這麼想當然地認為葉寧肯定不會從崖上掉下去,然後一分鐘後,懸崖邊下起了餃子。
“都回家了,”姚博文雖然覺得這感覺該死的熟悉,可理智終歸占了上風,他說,“會不會是你多想了?葉寧都到家了,怎麼想都不會有事……”
然而,就在姚博文話音落下的下一秒,他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尖銳刺耳的轉彎刹車聲。
“什麼動靜?”
電話沒有掛斷,但電話那頭的人顯然已經不再回答。
姚博文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又過了不知兩分鐘還是三分鐘,亦或更久,姚博文終於聽到自刹車後第一道人聲。
不是陸司淮。
而是一道陌生的聲音。
那人著急忙慌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陸、陸總,你在這裡太好了!我們小少爺……”
電話驟然掛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