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車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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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水山位於雲江南側,位置稍偏,可因為蓋過風水寶地的章,寸土寸金的名頭不比雲江中央金融貿易區差,最後被葉氏收入囊中。

葉家彆墅位於半山腰。

山上入夜似乎更早,葉寧在台階最後一層停下腳步,遙遙望向山腳。

山下長寧街萬家燈火。

葉寧忽地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等下要說什麼?會被發現嗎?他能對著一個陌生人喊出爺爺嗎?

葉寧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是忽然很不合時宜地想起學生時期曾念過的幾句詩。

經冬複曆春,近鄉情怯。

……他現在的狀況用近鄉情怯大概也不合適。

隻是它們倏地自己浮出來了,非本意而又自然而然地。

葉寧站在院子裡停滯不前,正想到等會兒要說什麼,一個人影朝著他跑過來。

他抬頭一看,是爺爺的私人助理,秦理群。

從剛開始住院到現在,爺爺一共給他安排了兩個私人助理,後來替他安排遊輪事宜的便是秦理群。

明麵上是助理,實則是集團高管團隊成員之一,同時也是爺爺的親信。

“回來了回來了,”秦理群邊跑邊朝著裡頭喊,“不用打電話了,回來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原本安靜的山間彆墅像是被啟動開關鍵,一下子熱鬨起來。

“讓廚房把燉好的湯品端出來。”

“拿件外套過來。”

“唉唉唉,董事長你就彆出去了,讓秦助把小少爺帶進來就好。”

葉寧聽著忽遠忽近的人聲,覺得自己好像懸在空中,沒有著落點。

秦理群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件外套,從花園一路跑到門口,氣喘籲籲把外套披在葉寧身上:“昨天剛掉進海裡,今天就穿這麼一件?也不怕董事長擔心。”

許是因為見到熟悉麵孔,葉寧心平穩幾分。

“不冷。”他說。

秦理群領著人往彆墅走:“在碼頭有沒有等很久?也是我太著急了,董事長突然回來,各種後續事宜堆在一起,都忘了今天是假期最後兩天,沒提前讓司機出發去接你。”

“沒事,沒等久。”葉寧把肩上外套拿下,掛在臂彎,頓了下,問:“爺爺呢。”

“屋裡呢。”秦理群說著,“唉”了一聲,“你落水的事董事長已經知道了,一晚上沒睡,昨晚給你打電話又都沒接到,著急忙慌就趕回來了。”

葉寧喉嚨有點乾澀,淺淺吐了一口氣,調整好狀態,才開口:“昨天有點累,洗了澡就睡了,後來給爺爺打電話的時候,留在那邊的秘書說他已經在飛機上了。”

“知道,”秦理群道,“聯係不上你,董事長就給翟家少爺打了電話,問了情況,還知道是雲想的陸總救了你。”

聽到陸司淮的名字,葉寧頓了下,又想到是從翟文星口中提到陸司淮,腦海裡一下閃過那句“彆太愛了”,竟莫名有些心虛。

葉寧:“。”

葉寧不著痕跡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再開口時,語氣已經很平靜:“翟文星都說什麼了。”

“倒也沒說什麼,”秦理群偏過頭去看葉寧,“但能感覺出來關係應該很親密。”

葉寧:“就…也還好。”

要說多親密,應該也算不上。

但陸司淮救了他,今天又送他回來……

“是嗎?”秦理群聞言還有些詫異。

葉寧“嗯”了一聲,默了幾秒,低頭看著地上砌起來的鵝卵石:“…算吧。”

“我以前也沒聽說這事。”秦理群道。

“說不定是海金和雲想未來有什麼合作動向,”秦理群直言,“看來是我們消息不靈通了。”

“海金和雲想?”葉寧忽然有些聽不懂話題了。

“對啊,”秦理群說,“昨晚董事長給海金的少東家打電話,翟家這位少爺在電話裡大誇特誇雲想陸總,說他是第一時間跳下去救你的,也是陸總將你救回岸上,然後帶回彆墅的。海金的少東家和我們合作過幾個工程,為人我也熟悉,很少見他這麼誇過一個人,話裡話外都有給他搭橋牽線的意思,像是要引薦給董事長,我以為他和雲江這位新貴陸總關係很親密呢。”

葉寧:“…………”

葉寧腳步微一踉蹌,秦理群連忙將人扶起:“怎麼好端端的突然摔了。”

葉寧撇過頭去,站穩:“沒事。”

見葉寧沒事,秦理群繼續開口:“還有雲想這位陸……”

“秦叔,”葉寧不經意捏了捏有些發燙的耳朵,麵無表情打斷秦理群的聲音,“換個話題吧。”

秦理群:“換…什麼?”

什麼都好,就是彆說陸司淮。

葉寧心不在焉,又不好強行換彆的話題,於是說:“爺爺突然回來,對那邊的項目有影響嗎。”

這下輪到秦理群半天沒出聲。

葉寧沒聽見回答,轉過頭去看他,結果就看到秦理群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葉寧問。

秦理群皺著眉歎了一口氣,下定決定,艱難又心虛地開口:“小寧,還有一件事,董事長一直沒敢跟你說,也讓我們瞞著。”

“就是…其實董事長他在北美那邊的項目很早就結束了,他沒回來,是因為遇到了一點小事故,受了點……”

然而秦理群話沒能說完。

因為庭院那株蒼勁的羅漢鬆前驟然出現一道人影。

那人有點瘦,但腰板很直,須發都是精神的黑色,他戴著眼鏡,此時穿著一套黑漳緞桑蠶絲製成的太極服,看起來極其方正質樸,唯一有些突兀的,就是右手那根閃著冷銀色、充滿現代金屬氣息的、裝著大四角助行器的拐杖。

——無論怎麼看,以他的身量和精神,都該配一根龍頭文人杖才對。

因為隔得遠,庭院燈光又不似屋內亮堂,葉寧看不太清楚他的模樣,可心口卻忽然不受控地劇烈跳動起來。

身旁人的話證實了他的預想。

秦理群明顯有點著急起來:“董事長,你、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在屋裡等嗎?你的腿…”

秦理群話沒說完,被一聲有些嘶啞的、同時也很刻意的咳嗽聲打斷:“站那乾嘛,怎麼不過來。”

秦理群知道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扭頭去看葉寧。

可葉寧沒動。

劇烈的心跳讓所有聲音都變得縹緲起來。

“不過來,是想爺爺過去?”那人說完,用著與秦理群剛剛如出一轍的心虛語氣又咳了下,然後嘟囔道,“不過來就不過來,那爺爺過去也一樣。”

老人朝著他慢步靠近。

葉寧總算知道那根帶著助行器拐杖的作用,因為來人的腿有些微跛,像是受了傷。

葉寧思緒還沒轉過彎,可腳步已經不受控製地抬起,就要跑向爺爺——

下一秒。

庭院裡燈光倏地全部亮起,葉寧腳步猛地頓住。

他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和爺爺一模一樣的一張臉,一模一樣的氣息,葉寧記在骨子裡的熟悉的氣息。

葉寧隻覺得身體每一條神經都在發疼、顫抖,骨骼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身體內像破了一道口,有什麼東西發出嘶聲裂肺的哭喊,從那口子裡湧出來。

是眼淚。

眼淚從葉寧眼眶中無止無儘地淌出來。

葉紹章從沒見過葉寧哭成這樣子,

他隻是哭著,沒叫沒喊,卻讓人感覺到撕心裂肺。

葉紹章幾十年人生中都沒有過這麼棘手慌張的時刻,他慌到連助行器都扔在一旁,也不顧腳傷,帶著微跛的腳步小跑過來,用寬厚溫暖的手掌去抹葉寧的眼淚。

“怎麼了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彆哭彆哭,跟爺爺說,是不是昨天掉海裡受傷了?”

葉紹章每說一個字,葉寧就好像被巨大的石塊碾壓一遍。

“董事長我早說過了,車禍的事就不該瞞著小寧的,”秦理群在一旁急得直拍大腿,“你說你要真想瞞,就等傷都痊愈了再回來,一聽小少爺落水非要著急忙慌趕回來,你看,現在把小寧急成這樣!”

葉寧身體已經空透了,像是一副乾枯的軀殼,幾乎沒有力氣去消化任何一個字眼。

可在聽到“車禍”兩個字的時候,早已疼到麻木的心臟仍舊不由自主地戰栗。

“車禍?”葉寧張嘴是喑啞的氣聲。

怎麼又是車禍。

為什麼又是車禍。

“爺爺沒事,寧寧,爺爺沒事,就是簡單的汽車追尾,做了個腳踝的小手術,術後腳部恢複都好,前段時間不給你打視頻電話是因為肺部有點感染,傷了嗓子,也不嚴重,除了嗓子有點腫脹其他都好……”

可葉寧已經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車禍”兩個字將一些被塵封的、刻意遺忘的記憶拖泥帶水扯出來。

醫院刺骨的消毒水氣味,心臟監護儀驟然加快又落下,最後化為一聲長鳴的鳴音,破曉的微光,消散的夜幕,醫生護士匆忙的腳步聲,哭聲,祈禱聲,連成一片……

葉寧站在這裡,眼前卻不是山,不是風,而是醫院那條長到沒有儘頭的走廊。

葉寧隻覺得冷。

彆墅在這一瞬間,好像變成了一方小小的墓碑。

他得離開這裡。

對,離開這裡,葉寧機械地想。

他像是一塊無機質的器具,麻木地轉身,麻木地往兩側看,站穩,視線失焦環繞,最終定格在庭院觀景魚池旁的那輛邁凱倫上。

私人領域沒有人,很安全,可以開車走,葉寧機械而又斷續地想。

車鑰匙就放在擋風玻璃前,葉寧拿過鑰匙,解鎖,上車,啟動引擎,掛倒擋,提速,打方向換前進檔,再度提速。

邁凱倫塞納一個漂移掉頭之後,沿著外側出口衝出彆墅。

庭院內開賽車出身的司機李隆著急忙慌跑過來,他能看出邁凱倫車速不算太快,再加上饒水山是私人領地,不讓他人進出,夜間山上無人行走,應該不會出意外……

但想歸想,頂級超跑那駭人的咆哮聲浪在饒水山山腰上空盤旋,仍舊帶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聲威。

彆墅內所有人都衝了出來。

葉紹章手都是抖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秦理群嚇得魂飛魄散,第一個反應過來,朝著彆墅大門瘋狂跑去。

——小寧開走的那條路是山腰北側,從上麵繞下來還有幾分鐘的車程。

“快快,李隆你去車庫把車開出來,一定要攔……”秦理群邊朝裡頭喊,邊疾步衝到門口,正要往路上跑,卻突然看到彆墅門口停著的一輛黑色邁巴赫。

車旁還站了一個人。

秦理群大腦宕機。

這是…雲想陸總?

秦理群腳步都停了,愣了好幾秒,猛地一拍手,腦子突然清明,像看到菩薩似的拚命朝著陸司淮跑過去。

“陸、陸總,你在這裡真的太好了,”秦理群聲音還喘著,“拜托幫幫忙,我們小少爺剛剛知道我們董事長出車禍還瞞著他的事了,現在情緒很不對,剛剛抓了車鑰匙開著車就衝出去了,車庫現在正在調車追,我怕來不及,你能幫忙攔……”

不等秦理群說完,一道白色車影從上路儘頭飛馳而來。

——邁凱倫塞納的轟鳴聲將所有人聲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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