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軒一早還要去書院,沒時間逮著弟弟一直教訓。
等他背著書箱一離開家門,包括蘇雲繞在內的其他人,竟全都齊刷刷地鬆了一口氣。
劉文英更是誇張道:“三郎啊,你以後可莫要再惹大哥生氣了,實在太嚇人了!”
蘇雲繞不服氣道:“你惹大哥生氣的次數,可比我要多多了。”
劉文英道:“我惹大哥生氣,頂多也就隻是因為嘴上不著調,你可就不一樣了,哪回不是差點兒把天給捅破了?!”
蘇雲繞氣哼哼道:“二姐這話實在誇張,我要是能把天給捅破了,我早就上天了!”
還用得著苦哈哈地在人世間受累,為了碎銀幾兩,我連節操都論斤賣了!
孩子多了就是吵得慌,劉鎮海頭疼道:“行了行了,二妮子趕緊去把鋪麵打開,彆等待會兒日頭出來,還遲遲開張不了。”
蘇雲繞不用人安排,早就找了個刮豬毛的刨子,跟著他姑母一起打整另外一頭豬。
蘇雲繞上輩子雖然爹不親,媽不愛,可爺爺奶奶卻補足了所有的關懷。
他爺爺是大導演,奶奶是民樂藝術家,經濟條件都非常不錯,不說養尊處優吧,但蘇雲繞確確實實是住著彆墅,坐著豪車,司機保姆精心照顧著長大的。
一雙修長勻稱的白玉手,上輩子將古今中外百十種樂器給學了個遍,如今卻將一頭肥豬身上的百十處皮肉器官給洗了遍。
刮乾淨豬毛後,姑父拿著斬骨刀,三兩下就把豬頭、四肢給砍了下來,接著再是開膛破肚,扯下內臟,分割豬身上的各個部分。
蘇雲婷已經將炭火爐子燒得旺旺,姑母依次將豬頭、豬蹄架在上麵烤,還得繼續燒毛,燒皮。
蘇雲繞手裡依舊拿著刨子,將燒得漆黑的豬頭、豬蹄給放到裝了水的大木盆裡,仔細刮洗乾淨。
另一邊,劉文英已經將鋪麵打開,又過來幫著砍肉,一把剔骨刀耍得行雲流水,看得人眼花繚亂。
姑父則打了井水,到院子最角落的排汙溝那邊,清洗豬下水。
一家人分工合作,忙了快有大半個時辰。
等到豬頭、豬蹄、豬下水……,全都用蔥、薑、黃酒焯過水,下到另外兩口裝著昨夜提前熬好的鹵湯的大鍋裡,慢火鹵的時候,天邊的紅日,才將將露出全臉。
蘇雲繞手都泡得發白發皺了,姑母更是累得腰酸腿疼,所以說這掙的就是辛苦錢,每一個銅板都是包裹著辛勞汗水的。
北城門邊上住著的百姓大多都不富裕,城門外又有一個亂搭亂建的巨型坊市,價格更加便宜實惠,因此來劉家買新鮮的豬肉的顧客並不算很多。
早些年沒做鹵肉買賣的時候,每日殺一頭豬,得賣三日才賣得完,冬日還好,到了夏日,豬肉放不住,到了第三日,就有些變味兒了,得全部降價處理才行。
如今一日殺兩頭豬,當日殺,當日就能賣完,大部份豬肉其實都在鹵湯裡頭,隻留了半扇豬肉在門鋪裡麵賣。
守攤賣肉如今大多數時候都是劉文英和蘇雲婷在負責,劉文英隻管切肉上稱,算賬、收錢、記賬都是蘇雲婷的事。
灶房裡,蘇雲繞和姑母一人負責一口大鍋,得小心看著火,不能小了,也不能大了,還得時不時翻一翻鍋裡,上麵的翻到下麵去,下麵的翻到上麵來,免得入味不均勻。
總之都是一些重複瑣碎的活計,看似不得閒,但比起之前卻要輕鬆不少。
姑父換了一身乾淨衣服,走到灶房裡來商量道:“圈裡隻剩兩頭活豬了,我得再去鄉下尋摸尋摸,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裡還養著肥豬的農戶怕是不多,估計得走遠一些,午時就不回家吃飯了。”
蘇成慧放下吹火筒,叮囑道:“行,你記得多帶些銀子在身上,彆到時候不夠。”
劉鎮海回了一聲“知道了”,跟著也轉身出門去了。
古代沒有大規模的活豬養殖場,劉家買豬還得去金陵城附近的村子裡挨家挨戶地問。
蘇雲繞再一次默默歎息:這掙的真的都是辛苦錢!
蘇成慧卻笑道:“三郎這是又夢到哪路神仙了?怎麼擺出這一副要拯救蒼生的悲憫模樣?”
蘇雲繞見姑母取笑自己,怏怏道:“姑母,等我攢夠錢了,咱們就買一個田莊,再買兩個鋪子,到時候隻坐著收租就行,再不用一大早起來殺豬鹵肉了。”
蘇成慧卻不聽這些,隻挑眉道:“你不是應承了你哥,不再去百花樓裡跳舞的嗎,怎麼,想反悔了?”
蘇雲繞確實有些後悔了,但他不敢說。
蘇成慧卻早就把他看透了,好心提醒道:“三郎啊,你可彆想著陽奉陰違,叫你大哥知道了,他可是真會揍你的!你大哥揍人有多痛,你又不是不知道。”
“……”
蘇雲繞可太知道了!
在這家裡,蘇雲繞隻挨過一個人的打,那就是他大哥劉文軒。
三寸寬的戒尺打在屁股上,屁股都能給你抽腫了!
巳時已過,鍋裡的豬頭、豬肘子……,全都煮得軟糯入味兒了。
蘇雲繞和姑母熄了火,拿了兩個編織得細密緊實的乾淨竹筐,將鍋裡的鹵肉撈起來一多半,瀝乾淨湯汁,然後放進竹筐裡,最後再蓋上一層乾淨的白紗布,便裝上了獨輪車。
蘇雲繞換了一身能夠遮掩容貌的打扮,露在外麵的皮膚也塗黑了,準備將獨輪車上的鹵肉送去醉仙樓,那可是他們家最大的客戶!
蘇成慧送他出門,隨口吩咐道:“你去了醉仙樓回來,記得去柳樹胡同口的米鋪裡買三斤米線,咱們中午做肥腸米線吃。”
蘇雲繞點頭說好,又問道:“除了米線,還有什麼要買的?”
蘇成慧搖頭道:“沒了,你早去早回,路上當心點兒。”
“恩,知道了。”蘇雲繞推著獨輪車,穩穩當當地出門去。
醉仙樓是北城門這邊最大的酒樓,離著劉家不算太遠。
蘇雲繞跟樓裡的掌櫃和夥計們都是混熟了的。
每日送多少斤鹵肉過來,價錢怎麼算,大概什麼時候送過來,也全都是定好了的。
以往都沒出過什麼岔子,今日蘇雲繞才剛到醉仙樓後院後門,跑堂的小二栓子竟然已經等在那裡了。
栓子趕緊過來幫忙將鹵肉卸下來,嘮嘮叨叨道:“哎呦喂,三郎你可算是來了,這都還沒到午時飯點呢,就來了一桌客人,點名要了吃北城鹵肉,催得咱們家掌櫃都快急眼兒了。”
蘇雲繞無語道:“這才剛過巳時不到三刻鐘呢,這麼早來醉仙樓,吃的是早飯,還是午飯啊?”
栓子同樣無語道:“誰說不是呢,可誰叫客人身份尊貴呢。”
栓子低聲道:“那客人可是知府家的三公子親自陪著過來的,沈三公子在那客人麵前,都要陪著小心呢。”
金陵知府姓沈。
知府家的三公子沈知孝,跟蘇雲饒的大哥是同窗好友。
蘇雲繞驚訝道:“在金陵府這地盤上,能讓沈三哥陪小心的人,那得是多大的來頭啊!”
栓子神秘道:“嗨,誰知道呢,沈三公子也沒說,咱們就彆在這兒瞎猜了,反正總歸是你我得罪不起的人。”
蘇雲繞連連點頭,送完鹵肉,收了銀子,便推著空車趕緊離開了,打算回頭再找沈三哥打聽打聽。
卻不知,醉仙閣二樓雅間內,有人正立在窗邊圍欄處,看著後院送鹵肉的灰少年,無語道:“這年月喬裝打扮不用心之人,為何如此之多,隨便往臉上抹點兒鍋灰,就以為彆人都瞧不出他的深淺了?”
旁邊有人接腔道:“王爺您在說誰呢?是在說您家那位逃婚王妃麼?”
瑞王爺的王妃逃婚之後,帶著丫鬟跑到了江南金陵府。
許是為了不暴露行藏,一主一仆還都穿了男裝,扮作男子,隻是卻過於敷衍,往臉上抹了一點兒摻著鍋底灰的脂粉,再粘個假胡子就算完事了。
但凡是個人,隻要他不瞎,誰還看不出來她是個女的啊!
窗邊那人卻搖頭道:“不是,一個送鹵肉的灰少年,無關緊要之人罷了。”
寬大舊袍也遮不住的玉樹之姿,塵霜煙灰也擋不住極品骨相。
頭上還罩著一個鍋蓋似的巾帽,叫人看不清五官麵貌。
不過窗邊之人敢肯定,若是能強行剝開那層偽裝,底下必然是個絕色少年。
怨不得要作喬裝打扮呢,怪隻怪這世道猥瑣之人太多!女子孤身在外不安全,容貌太過出色的少年也同樣不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