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這些年賣鹵肉賺的銀子,跟蘇雲繞編舞編曲掙的外快,加起來其實也有不少,可架不住開銷大啊,到如今也沒攢下多少。
無論古今,“教育”和“醫療”這兩座大山,都能讓一個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幸好如今住著的這處位於金陵城北城門邊上的四合院,是劉鎮海祖上傳下來的,不然還得再加上一座名為“房貸”的大山。
祖傳的老宅房齡大概有六、七十年,前年才剛剛翻新過,瞧著窗明瓦亮,院落齊整,正房、廂房、灶房、茅房……,再加上大門旁邊的一間賣肉的門麵鋪子,整整有十四間屋子呢!
隻住六個人的話,倒也十分寬敞。
蘇雲繞和劉文軒兄弟占了東邊的三間廂房,中間那屋擺了兩個桌案、一排書架,被充作兄弟倆共用的書房。
左右兩間則分彆是蘇雲繞和劉文軒各自的臥室。
劉文軒知道自家弟弟雖然長了一張芙蓉麵,可實際上卻是一頭倔毛驢,打小就主意多,膽子還特彆大。
但凡是他認定了的事情,你要硬逼著不讓他乾,他能撒嬌耍賴,磨纏得你心軟沒脾氣。
劉文軒還記得自己九歲那年,長得跟豆丁似的三弟,突然說自己夢到了神仙,神仙還教了他一道鹵肉方子,說是能掙大錢。
劉文軒他爹沒當回事,樂嗬嗬取笑道:“就你還夢到神仙呢,神仙有沒有告訴你不準尿床啊,小屁孩,還掙大錢呢,你知道最大的錢有多大不?”
小豆丁的雄心壯誌被一次尿床給打擊得啥都不剩,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又氣又委屈道:“姑父你小瞧人,我真的夢見神仙了,神仙真的教了我一道鹵肉方子,不信你試試,肯定能掙錢!等掙到錢了,大哥就可以去書院讀書了,姑母也不用再省著銅板花了……”
劉鎮海夫妻見娃都給急哭了,實在硬不起心腸,隻能答應試一試。
沒想到竟然還真把那鹵肉方子給試出來。
直到如今,劉文軒他爹都還老惦記著當年那神仙到底長什麼樣?究竟是灶君托夢,還是財神顯靈?
往事已成追憶,三弟多半也不想再被人翻出曾經的糗事。
不過由此可見,自家弟弟雖然天生一副小孩兒脾性,可卻容不得彆人半點忽視。
簡單來說就是:你不能仗著比他年長,就不把他的想法當一回事,不然他會氣哭的。
劉文軒親自給弟弟搬了一張圓椅,招呼他坐下,直言道:“四妹妹那人參養榮丸,還要再吃多久?”
蘇雲婷體弱,年幼時三天兩頭地生病,小心翼翼養到十來歲左右,才稍微強健一些,隻偶爾有個頭疼腦熱,倒也都不算太嚴重。
家裡人還當是這妮子終於熬過來了,以後和正常人應該也沒什麼兩樣。
結果等到這妮子都快滿十五歲及笄了,卻還遲遲不來初潮。
蘇雲繞和姑母帶她去濟世堂找神醫華郎中瞧過,說是天生根基薄,氣血不足,表麵上看似堅韌,實則外強中乾,若是不及時根治,往後不僅不能生育,怕是還會影響壽數。
華郎中雲裡霧裡地說了一大通,成功地把蘇雲繞和蘇成慧給嚇得心都揪了起來!
好在最後也沒說治不好,隻是要吃人參養榮丸,七日一顆,先吃個半年的時間,到時候再看看。
蘇雲婷早先也時常吃藥,卻從沒吃過這麼金貴的藥。
那人參養榮丸擱《紅樓夢》裡頭,可是林黛玉和賈母才吃得起的玩意兒,賈府那可是鐘鳴鼎盛的勳貴之家。
濟世堂裡的人參養榮丸都是現配現製的,人參據說也是長白山上的百年好參,拇指大一顆藥丸子,就要二十兩銀子!
家裡每天殺兩頭豬,辛辛苦苦做鹵肉,生意好的時候,也才賺四兩銀子左右呢!
姑父和姑母都沒叫苦,也沒有推脫說不治了。
可說到底那是自己的親妹妹,蘇雲繞沒辦法昧著良心,將所有的負擔都甩給姑父和姑母他們。
如今大哥問起,蘇雲繞知道他其實是清楚的,隻是尋了個話頭而已,便接著道:“華郎中起初說是要吃半年,如今已經吃了快有四個月了。”
劉文軒聞言,暗自點頭,從桌案抽屜裡取了一包銀子出來,塞到蘇雲繞手裡:“你早些年給文英和婷婷她們講的那些故事,我挑了幾則寫出來,賣給了博軒書鋪,這是書鋪給的稿酬,你都拿著吧。”
蘇雲繞打開布袋,裡麵裝著好幾個十兩重的銀元寶,數了數,整好是一百兩。
蘇雲繞兩眼放光:“大哥,這寫書也太賺了吧!你都寫了哪幾則故事啊?”
我這裡的故事還有很多,雖然記得不太全乎,但是都可以給你大概地講一講啊!
劉文軒隻聽了個話音,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潑冷水道:“我今年八月要參加秋試,隻抽空寫了《畫皮》、《倩女幽魂》……幾篇簡短的鬼怪故事,再說我前幾日剛得了書院院長的推薦,終於有機會去府衙裡旁聽觀政,秋試之前,怕是再沒有機會寫書了。”
蘇雲繞先是想:聶小倩是鬼,但她不是怪。
接著又想:高考本科的錄取率至少得有30到40左右吧?可他哥考秀才的時候,3000人參加院試,最後隻選中了156名秀才,錄取率隻有52。
這還隻是科舉路上最好通關的院試而已,後邊還有鄉試、會試、殿試。
據說上一屆會試是由太子殿下親自主持的,共有7000多名士子應考,最後卻隻有120人考中進士,錄取率隻有17左右!
這般殘酷的競爭之下,可謂是千軍萬馬擠獨木橋,“頭懸梁錐刺股”都不一定能卷得贏,哪裡還敢再繼續分心去寫話本子。
蘇雲繞害怕耽誤他哥的科舉前程,便再也不說寫書這事。
隻掰著指頭算道:“我之前給百花樓裡的姑娘編舞編曲,編一個簡單的能掙二三兩銀子,編一個複雜的能掙十二三兩,可惜一直都是隨掙隨花,也沒攢下多少,隻給婷婷買了大半個月的藥丸子,就全都花沒了。”
“然後我不是扮作女裝自個上台了嘛,不過也隻是每月逢五的時候去百花樓裡跳上一晚,這花魁的名號,不當也當上了,如今每跳一場,能得不少的打賞呢,跟百花樓四六分賬之後,光是昨晚,我就掙了有一百三十多兩銀子呢,嘻嘻。”
蘇雲繞露出一副沒心沒肺的財迷樣,得意又嘚瑟。
卻不想劉文軒竟直接黑了臉,陰惻惻道:“你年初的時候就開始跳了,大概跳了有一個半月左右,至少五、六個晚上,也就是說給婷婷買藥的銀子,你其實早就攢夠了,對吧?!”
“……”哦豁,要完!
蘇雲繞縮了縮脖子,不敢承認,隻故意賣慘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腦子笨,讀書又不行,想走科舉仕途也走不了,出去給人扛包當夥計,又吃不了苦,也看不來彆人臉色,好歹跳舞還成,這不就想著趁沒露餡兒之前,多攢一點銀子,到時候買個田莊,再買兩個鋪子,當個富家翁……”
蘇雲繞越說越心虛,越說聲音越低。
天地良心,這真的是蘇雲繞的真實想法,你以為古代是這麼好混的,就業環境真的很差的!
劉文軒見他裝出一副可憐巴巴模樣,氣得抬手想要敲他腦袋!
卻又忍住了,隻狠狠捏了捏他的脖子,咬牙道:“蘇繞繞,你可真能繞啊,沒看出來,你想得還挺遠!你就沒想過你大哥明年有可能考中舉人,後年說不定還能取中進士,我劉文軒的弟弟,用得著出去給人扛包當夥計?!”
劉文軒說到最後,幾乎是用吼的。
劉鎮海一邊卸著豬頭,一邊豎著耳朵聽動靜,納悶道:“三郎要出去給人扛包?就他那身板,誰會要啊。”
劉文英剁下豬蹄,搖頭歎息道:“美人扛包,暴殄天物,實在是暴殄天物。”
蘇成慧給另外一頭豬燙毛,擔憂道:“大郎哪來的這麼大火氣,不會把三郎給揍了吧。”
蘇雲婷用刀將血旺劃成塊,半點也不擔心道:“不會的,三哥不會讓自己挨揍的。”
劉文軒當然沒有揍人,不是他不想,主要是蘇雲繞反應快,當即便抱著他哥的胳膊,討好求饒道:“對哦,大哥要是考中進士,成了官老爺,我不就可以當個隻用吃喝玩樂的紈絝少爺了嘛!哥,你說我這腦子,當初怎麼就想岔了呢,嘿嘿,大哥你彆生氣了,我現在想明白了,這種“火中取栗”的賣藝銀子,我不掙了,我以後就指著大哥你沾光呢。”
劉文軒沒搭腔,隻看著他一個人在那兒裝模作樣。
自家弟弟是什麼性子,他這當哥還能不知道,嘴上說得這般沒出息,心裡卻最是要強,不然也不會二話不說,就默默地將給四妹買藥的擔子往自個肩上扛。
當然,心疼是一回事,但劉文軒可不打算再繼續縱容他,語氣梆硬道:“婷婷的藥錢既然已經攢夠了,百花樓你是真的不能再去了!”
蘇雲繞卻有些猶豫道:“柳大娘子(百花樓的老鴇)對我挺照顧的,我也不能說不去,就不去吧。”
“你……!”劉文軒這回是真想揍人了。
蘇雲繞趕緊妥協道:“大哥我錯了!我下午去百花樓裡送鹵肉的時候,就跟柳大娘子說清楚,這花魁我不當了!往後最多也就隻是幫她們編舞編曲而已,大哥,你看怎麼樣?”
劉文軒眯了眯眼,警告道:“你最好說到做到。”
隨後又語重心長告誡道:“三郎,不要貪圖眼前的一時利益,那些人打賞得越多,想要從你身上得到的也越多,彆到時候無法收場,惹下生死大禍!”
蘇雲繞此時馬甲捂得又緊又嚴實,不以為然地想:就算無法收場,那也是“花魁鳳舞姑娘”無法收場,跟我蘇雲繞又有什麼關係呢,大不了死遁就是了,直接刪小號。
隻是這話他卻不敢在他大哥麵前說,反正這花魁他也不是非當不可,不跳就不跳唄。
蘇雲繞此時萬萬也想不到,有的馬甲穿上了,還真不是你想扔就能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