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修見喬若也突然不說話,來不及多想,趕緊低頭再次檢查了一下直播有沒有成功關閉。
後台已經收到好幾個粉絲私信問他怎麼突然斷線了。
看來直播確實關了。
他一一回複過去,說自己臨時有事,明天再播。
這些都做完,他抬頭看去,才發現喬若也什麼都沒做,一直站在他麵前等著。
遲來的困惑浮上心頭:“……喬若也?”
他下意識想問對方這個點回家的原因,話到嘴邊,又突然想到喬若也是從來不說這些“廢話”的。
鬱修稍稍垂眸,餘光之中,瞥到琴凳旁碎落一地的玻璃。
他乍然回神,“抱歉,我剛才沒拿穩……我先收拾一下我們再——”
男人抬手,輕而易舉地抓住他的上臂,將他整個人都往後一拉,更加拉離了杯子碎裂的地方。
“我讓家政來。”他頓了一下,看向鬱修,沉著嗓音,嚴肅道,“我隻是看你不在樓下,所以上來看看你在不在家,沒彆的意思。”
鬱修怔了怔:“哦……”
他雙眸之中閃過一瞬間的茫然,隨後不自在地說:“這麼點小事找家政來多不好意思,本來就是我打碎的……你不用擔心,收拾東西我很擅長的,不會遺留不安全的碎片。”
身前的男人呼吸明顯一沉。
鬱修茫然地看去,正好被喬若也直勾勾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抓到。
這人抓著他的手臂,稍稍低頭看著他,視線毫無偏移,眉眼陰霾中藏著波濤洶湧,幽藍雙眸倒映著他的身影,裝得滿滿當當。
這麼一瞬間,鬱修以為喬若也發火了。
……我哪裡惹他生氣了?
摔碎一個杯子,這麼嚴重嗎?
“你……”
“我,”喬若也陡然接了鬱修的話,一字一頓,“我不是擔心你不能收拾好,我是擔心你收拾的時候受傷。”
鬱修瞪大雙眼,表情一片空白。
喬若也臉上居然浮現出了挫敗的情緒。
這人雙手握拳,輕敲額頭,又說:“算了,站著,等我。”
鬱修呆呆地點了點頭。
喬若也總算鬆開他,轉身離開了琴房。
他答應了喬若也就這麼站著等著,便一點沒挪動。
他聽到喬若也好像下樓在翻找東西。
琴房裡再度安靜了下來。
鬱修腦子亂亂的,乾巴巴地站著,隨手滑拉著手機,關閉了免打擾模式。
微信立刻顯示出四條未讀的角標。
上午10:51。
【廢話少說:不用和我說謝謝,該是我說抱歉,之前沒有照顧好你。楊叔和我說你從來不喊他做飯,是楊叔做的飯菜不符合你口味嗎?你喜歡什麼彆的菜係,我去找彆的廚子。】
下午01:16。
【廢話少說:(小黃豆疑問)醒了嗎?午飯吃了嗎?】
下午01:30。
【廢話少說:聽楊叔說你上午就醒了?】
下午03:35。
【廢話少說:(小黃豆爆哭)(小黃豆爆哭)(小黃豆爆哭)】
鬱修:“?”
他又從上到下讀了一遍。
鬱修:“……???”
腳步聲傳來。
鬱修不知哪裡來的做賊心虛,不願讓喬若也瞧見他剛好在看這段消息,趕忙把手機鎖屏收入口袋裡。
喬若也拎著吸塵器、掃帚、拖把進來了。
鬱修以為對方是給自己拿這些,伸手要接:“我知道這些在哪,不用幫我拿。”
喬若也卻徑直繞過他,在一地水漬和玻璃片前停下腳步。
這人盯著手裡的東西看了一會兒,先拿起吸塵器,插上一旁的電源。
鬱修這才意識到對方是要自己來,趕忙說:“我來吧……”
他說著便要上前。
“彆動。”
鬱修:“……?”
暴君先生平時就不容反抗,鬱修心底困惑再多,終究還是被這一聲喊住了。
喬若也眼看就要打開吸塵器。
鬱修疾聲道:“有的玻璃片太大了不能用吸塵器!”
喬若也麵露尷尬,聽了他的話,又拔下吸塵器的電源,換成掃帚。
他就這麼看著,眼見喬若也用著明顯人生以來頭一遭的姿勢,掃起地上的碎片。
“呲溜——”
尖銳聲響驟然響起。
一塊不小的玻璃片被掃帚撇開,徑直衝到了鬱修腳下,被拖鞋抵住。
喬先生那仿佛剛安裝的雙手把著掃把,順著碎片的方向看來。
“我不是故意的,”格外彆扭的語氣,“它自己動的。”
鬱修:“。”
雖然他沒懂喬若也為什麼要這麼乾,但他突然有點想笑。
他稍稍俯身,伸手想撿起碎片。
“不準動!”那人又叫住了他。
鬱修:“……”
他重新站直。
喬若也迅速拿著掃把過來,把最後一塊碎片掃進畚鬥裡。
然後轉頭看他。
鬼使神差的,鬱修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拖把,吸水。”
他詭異地覺得這個聲音不像自己的——不,現在琴房裡的一切都很詭異。
而這格外詭異的話語傳入喬若也耳中,這人一直緊繃的神情居然被微微笑意衝散了一些。
喬先生聽從鬱修的指揮,拖完地,西裝革履地拿出吸塵器,收拾地上那些看不見的玻璃渣。
他在鬱修茫然的目光之下,又下樓把這些東西收好,洗乾淨雙手重新回來。
“你不是說……請家政嗎?”
“怕你不相信,”喬若也重新回到他的麵前,“我來收拾,做得一定不如你好——所以我並沒有在擔心收拾得如何。”
但是他下樓的時候還是給家政發了消息,讓家政在大清早鬱修還沒醒之前過來再清理一遍,免得他這個新手沒收拾乾淨傷到鬱修。
鬱修被他劍走偏鋒一樣的邏輯繞得暈了暈,眸光微晃,想了好久才明白過來。
“喬若也……”
喬若也生怕他不懂,又說:“我是真的怕你受傷,沒有敲門打擾到你直播也是我不對,我下次回家會留意琴房。”
鬱修眨了眨眼。
不管告訴自己多少次不要信,他的心臟此刻還是跳動得更快了一些。
他隻好用彆的言語掩飾:“我是想說,我站得腿有點麻……”
喬若也一愣。
他這才發現,從他最開始下樓去拿清潔工具到現在,鬱修還站在最開始被他拉過去的地方,沒有挪動過一點。
黃昏暖光不知何時透過琴房的落地窗灑入,切碎浮空的微塵,拉出青年修長偏瘦的身影。
即將落幕的日光溜進鬱修的眼底,照出乾淨澄澈的魂靈。
喬若也的心像是被這滿目的暖黃澆灌,悄無聲息地化開。
可下一瞬,心疼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絞殺著他的心。
他讓鬱修彆動,鬱修就真的一直沒有動。
鬱修從來都是這麼聽話,聽話到被忽略被冷漠對待,也在費勁力氣和世界和平共處。
他抓起鬱修的手,把人牽著帶出琴房。
一樓的楊叔聽到他們出門的動靜,探出頭來:“喬先生,小鬱,吃晚飯嗎?”
喬先生理也沒理他。
鬱修被牽著亦步亦趨地走著,楊叔出聲的那一瞬,他麵頰立刻染上下不去的紅,卻還是禮貌地朝楊叔揮了揮手。
“哦。”楊叔看懂了什麼,縮回頭,躲回廚房。
鬱修就這麼不明所以地被喬若也牽回臥室,來到飄窗前。
對方按著他的肩,讓他在飄窗上坐下。
他一言不發地照做著。
雙腿剛剛站得有些發酸,此刻得到了緩解。
喬若也揉了揉他的頭發。
“……嗯?”
因為他坐下了,他要看向對方必須抬頭,麵前的人卻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反而稍稍曲膝,來到了和他一樣還稍低一些的高度,以眉目微抬的方式望著他。
天光逐漸暗下,喬若也進屋前隻開了門前的頂燈,微弱的暖黃燈光自後方飄來,鬱修迎著光源,低頭看著對方。
喬若也正臉都埋在背光的陰影中,深邃眉眼像是一幅暈染攤開的水墨畫,莊肅的神情全然找不出一絲平日裡的輕佻散漫。
鬱修仿佛坐在高高在上的懸崖邊,陌生,緊張,腳下一望無際的寬闊海域卻朝他敞開懷抱。
他數不清多少次仰望喬若也。
這人本就比他高一些,哪怕是稀鬆平常的對視,也是他來抬眼望去。
這樣強勢與弱勢的顛倒是從未有過的,鬱修手足無措,緋紅已經從臉頰蔓延至整個脖頸,連耳垂都塗了一層淡粉。
他窘迫非常地挪開目光。
那個寧願笨拙地打掃玻璃片也要向他證明一句話的喬若也格外陌生,眼前的男人更是不似真實。
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
可是……
一個已經枯萎的太陽如果稍微滲透出一點光線,他會毫不猶豫地欣喜若狂。
可若是太陽頃刻之間綻放出十成的明亮呢?
鬱修分不清——他此刻心臟的快速跳動,是源於期望……還是害怕?
不,不要信。
不要期望。
不要……
“你要乾什麼……?”他沒忍住問。
喬若也卻什麼也沒乾,抬眸看著他,喊他:“鬱修。”
鬱修又被喊回了目光。
喬若也鄭重地問:“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他其實不確定,這個時候的鬱修是不是已經想和他分手了——畢竟上輩子鬱修在之後不久就和他提了分手。
他從昨晚重生醒來就在潛意識裡逃避這一點。
獨屬於他的記憶裡,他已經違背鬱修意願整整兩年,如果再來一次還是一樣的情況,那他和一個卑劣的越獄者有什麼區彆?
喬若也靜靜地看著鬱修,等著鬱修的回答。
鬱修思緒輕輕晃蕩著。
他後背攔著趨暗的晚昏,身前迎著早夜的明燈,根根分明的長睫毛掛著光影,隨著他輕輕眨眼的動靜,一上一下著。
他一動不動地沉默了很久。
他沒聽懂這個問題。
——喬若也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呢?
他的喜歡每天都像漫天的星夜一般攤開在廣袤的宇宙中,等著喬若也來摘。隻是喬若也從來不摘。
喬若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明明知道,明明從不回應,卻還要詢問。
原來是這樣。
他突然明白了。
連日的反常、消息的詭異……眨眼間都有了解釋。
他如釋重負。
他差一點又掉入同樣的陷阱中,自作多情地以為得到了回應,不知後方等待他的卻是日複一日的失望。
鬱修眼中困惑驟然散去,眼底清泉被徹底攪渾,浮出滿滿的自嘲。
喬先生這是給他挖了個完美的陷阱,想看他踏入虛假的感動之中,聽他狼狽地訴說自己早就被踐踏過無數遍的喜歡。
又是一如既往的惡劣而已。
幸好他沒有信。
那他隻要配合喬先生的惡劣就好了吧。
麻木在他心中蔓延,他的語氣卻是標準的乖巧與傾慕。
“喜歡。”
“我當然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