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等著喬若也完成這次戲弄的報幕。
喬若也卻一怔,神情一空。
這人正在被仰視著的人全心全意表白著,卻沒有一點兒該有的反應。
鬱修眸光中強行盛著溫柔,沒等來反應。
他險些神色凝滯,在喬若也空茫的目光下露餡——喬若也察覺到什麼了嗎?
靜謐之中,他淺淺地笑了一下。
這一笑終於打破了剛才那莫名其妙的焦灼,喬若也似乎放下那完全找不出來處的忐忑,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也跟著笑了笑,擲地有聲道:“我也喜歡你,我也喜歡你很久了。”
——這句話他從未對鬱修說過。
鬱修眼神微不可查地閃了閃,雙手撐在身邊兩側,緊緊抓著飄窗邊沿。
他趕忙用更深的笑意遮掩自己。
……喜歡很久。
哪來的很久呢?
他等著喬先生的下一步,隻見這人緩緩站直,從西裝褲的口袋裡掏出手機。
拿手機乾什麼?
喬若也錄音了?還是打算再讓他說一遍來錄音?
是要把剛才那些話在他麵前播放好多遍來調笑他?
鬱修心下一緊。
這種事情喬若也不是沒有乾過。
就是喬若也唯一一次帶他去朋友麵前那晚。
那時候他們剛剛在一起。
寬闊的ktv包廂裡,年輕男女的身上穿著鬱修認不出的名牌,酒味彌漫。
鬱修靜靜地坐在喬若也身邊。
喬少爺獨身了這麼多年,誰都沒想到會突然冒出一個正經的枕邊人。有的人打量過來,把鬱修當做喬若也臨時點來的陪酒,或是喬家旗下那些娛樂公司的新人。
已經不知是第四個還是第五個人被喬若也的眼神嚇跑之後,喬若也直接拉著他的手,麵色冰涼地站了起來。
鬱修被喬若也半拉半拽地帶走。
他不知道喬若也怎麼突然這麼生氣。
分明出門前還好好的。
是那些人都把他認成ktv裡的陪酒,喬若也覺得他丟人了嗎?
他一個字不敢說,跟著坐上車。
一回到家,喬若也直接把他往浴室裡帶。
熱水衝刷著兩人身上沾染的煙酒味,喬若也驟然吻上他的喉結。
“你……”
“噓。”
鬱修緊咬下唇,許久不曾發聲。
那晚喬若也像野獸標記領地一般強硬,鬱修被翻來覆去地折騰,終於抑製不住地開口:“喬若也,真的不行了,下次吧……下次吧……”
聽到他的懇求,狩獵者終於露出了獠牙。
“那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你喜歡我的吧?你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難道還會有彆的答案嗎?
鬱修啞著嗓子:“喜歡……”
“喜歡什麼?”
“喜歡你。”
“誰喜歡我?”
“……我喜歡你。”
“再說一遍。”
鬱修隻希望他不要繼續了,言聽計從:“我、我喜歡你……”
“沒聽清。”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
後來鬱修說了很多很多次,多到數不清,多到他再也不想把喜歡訴諸於口。
這人把玩著他的心,衣冠楚楚地踐踏而過,還要他一次又一次地剖開放在地上,請對方來踩。
他甚至不知道喬若也為什麼要那麼乾。
那晚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喬若也再也沒有帶他去過那樣的場合,他也再沒見過喬若也的那些朋友。唯有喬若也的朋友偶爾上門拜訪時,才零星撞見他幾次。
他聽到來人嘀咕:“這就是他們說的二少身邊那個漂亮的小玩意吧……”
漂亮的小玩意。
鬱修心道果然。
喬若也果然是覺得他上不得台麵,丟人現眼。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他不會再見到那些人,自然就不會再丟喬少爺的臉,於是喬先生沒再這樣折騰過他。
沒想到時隔一年多,喬若也又開始這樣戲弄於他。
他緊緊盯著對方的手機屏幕,生怕鎖屏打開,出現的是錄音的界麵,或是對方一時興起,又要讓他說不知多少遍。
他剛剛明明努力配合了。難道他又哪裡惹喬少爺生氣,這場捉弄還要繼續下去?
他腦子亂成一團,使勁回想著這段時間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錯什麼,卻見喬若也……打開了微信?
鬱修一愣,喬若也已經把他們的聊天框懟到他的麵前。
連續三個小黃豆爆哭的表情再次出現在鬱修眼前。
發出消息的人就站在他麵前,端著一張怎麼也不像是能爆哭的臉。
“我今天直播開了免打擾所以……”
解釋還未說完,喬若也率先一步,麵露愧色:“抱歉,我看你一直不回我,以為你遇到什麼事情或者身體不舒服了,所以才回來找你,沒想到打擾到你直播了。”
鬱修咽下所有未出口的話語。
喬先生還在說:“以前我經常不回消息,是我的錯,我保證從現在開始,隻要看到你發的消息,我一定會立刻答複你。你彆有壓力,你不回我沒關係,你怎麼舒服怎麼來,但如果有事,我隨時都在。”
他對喬若也展示出頗為觸動的表情,點頭:“好……”
“我以前太……太不是個東西,如果我哪裡還是讓你不開心,你直接和我說,直接罵我,都可以。”
“好。”
“既然你還喜歡我,我一定會儘我所能讓你開心的。”
“嗯嗯。”
“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好。”
“好什麼?我剛剛沒說彆的。”
“沒什麼……”鬱修懊惱,張嘴得太快,剛剛該用“嗯”的。
“……”
喬若也覺得不得勁。
他感覺自己說得很清楚,和鬱修的交流也很順暢,明明很開心。
但他又覺得太順暢了,順暢得沒有一點兒阻力。
他隻能亂七八糟地又說了很多。
鬱修則左耳進右耳出了不知多久。
窗外完完全全黑了下來,喬若也對他的乖巧很是滿意,全都說完之後,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
鬱修乍然回神。
喬若也抬手間稍稍側過身,泄出身後的燈光。
暖黃的燈描繪出喬若也立體深邃的麵容,讓鬱修看清了對方的眉眼。
那雙鬱修格外喜歡的幽藍眼眸綻放出前所未有的溫和笑意。
黑西裝白襯衫這種搭配放在彆人身上是古板老套,可偏偏中和了這人散漫的氣質,又襯著此刻的笑,意氣風發,明光奪目。
鬱修眸光輕閃。
他不得不承認——喬先生惡劣確實惡劣,人也確實秀色可餐。
然後他聽到自己肚子“咕嚕”了一聲。
兩人下意識對視一眼。
鬱修趕忙撇開目光。
喬若也這回大笑了幾聲,又拉起他的手:“楊叔該等急了。”
掌心的溫熱觸感傳來,鬱修亦步亦趨地跟著喬若也走往用餐的地方。
拖鞋聲“啪嗒啪嗒”,此起彼伏。
男人走在前頭,背對著鬱修,沒有發現鬱修在他轉身之後,麵上的乖巧與溫和都消失殆儘,笑意被疲憊覆蓋。
行至書房時,喬先生進屋拿袖扣去了,鬱修率先來到餐廳。
桌上的飯菜正冒著熱氣,那就算是成年男人也吞不了的一整個蛋糕端端正正地擺在一旁。
鬱修目光一頓。
蛋糕……
除了特殊情況,他從不主動吃甜品,楊叔也不是做烘焙的廚子,他就沒見過楊叔做蛋糕。
這哪來的……?
楊叔正好端了碗湯過來,鬱修隨口問:“楊叔今天怎麼有閒情逸致做蛋糕?”
楊叔放下湯,擺手:“這不是我做的,是喬總買回來的。”
……喬若也買的?
鬱修呆了呆。
喬若也居然也會買蛋糕吃?
實在是看不出來。
喬若也的奶奶是北歐人,他身上混了不算多的西方血統,骨相立體而深邃,皮相輕佻卻俊美,充滿了神秘的攻擊性。
這人隻要往酒吧的夜場裡一站,身邊就會立刻連續不斷地湧來塞聯係方式的人。可這人多半看也不會看那些成堆的名片一眼,轉身就把所有聯係方式丟進垃圾箱裡,末了說不定還要點評一句“毫無意義的東西”。
這樣的人,怎麼看都和提拉米蘇蛋糕這種綿軟黏甜的食物扯不上關係。
他聽見楊叔說:“我給你們兩個切兩片下來吧。”
眼看楊叔拿出刀具上手要切片大的,鬱修趕忙道:“我那片儘量小一點可以嗎?我不愛吃甜點的。”
但喬先生愛吃的話,他總得陪著吃幾口,一小片還行,多了實在折磨。
楊叔訝然:“你不愛吃啊,我還以為喬總是給你買的嘞。我女兒可愛吃蛋糕了,整天嚷嚷著讓我給她買。小鬱會不會是因為沒吃過?吃一口試試看?”
“我試過的。我媽媽喜歡買,小時候她非要我試一試。可能我天生不太能吃甜,一小片齁得我不停喝水,之後沒有吃過了。”
楊叔了然點頭,目光突然往前偏移:“喬總來了,那你們坐著吃,我去拿兩個吃蛋糕的盤子來。”
鬱修登時回頭。
喬若也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不知什麼時候來的,剛才又聽了多久。
這人眼神低沉,神情格外古怪。
“你不愛吃蛋糕?”不可置信般的語氣。
……被聽到了。
鬱修啞然——他確實不愛吃。
男人又對剛剛轉身準備進廚房的楊叔說:“盤子不用拿。”
楊叔不明所以地點頭:“好嘞好嘞。”隨即一溜煙進了廚房。
餐廳隻餘下他們兩人,鬱修格外煎熬地餐桌旁,懊惱自己剛才和楊叔說話沒有留意身後。
一片寂靜中,他心虛地抬眼,正好撞上喬若也的視線。
喬若也還在看著他。
喬先生剛才還悠然牽著他走下來,此刻卻臉色發白,眼神更是有些晃蕩。
——他又生氣了?因為我不吃?
我剛剛,應該沒有說錯什麼吧……?
鬱修趕忙避開目光,說:“我可以陪你吃的。”
喬若也仍是無話。
半晌,這人才恍恍搖頭道:“你不愛吃的東西就彆吃。我隻是想問你,就隻是問——”
嗓音陡然輕飄飄的:“如果不是我買了,你……不管怎麼樣都不吃嗎?”
鬱修更懵了。
他總覺得喬若也現在的情緒不太好,但語氣沒有一點怒意,反而像是在難過。
難過?
喬若也怎麼會因為一塊蛋糕難過。
他茫然地點頭。
不愛吃為什麼會特意去吃?
“那為什麼……”喬若也喃喃自語。
他怔了片刻,又問:“如果是我天天給你買呢?”
“什麼?”
男人喉結微動,嗓音像是被喉嚨箍緊:“如果我專門為你買呢?如果我以為你喜歡,天天買來給你吃呢?”
如果?
好奇怪的如果。
鬱修愈發聽不懂了。
他不是聽不懂問題,而是聽不懂喬若也為什麼問這些。
但他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喬若也或許會喜歡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甚至不需要撒謊。
不過是又一次的剖心罷了。
他稍稍低下頭來,實話實說:“我會吃的。如果是你以為我喜歡而給我買,我會吃的。”
“可你不喜歡……為什麼?”
“因為是你特意為我買的。”
不是高高在上替他還清欠款的施舍,也不是為了換個方式折騰他而準備的琴房,更不是連日的陰晴不定、冷淡疏離。
“不論那是什麼,那也是你心中真正記掛著我而給我的東西。”
這太難得了。
他說完,安靜地等著對方的調笑。
預想之中的戲弄卻沒有發生。
高大的身影驟然湊近,自後方俯身而下,猛地從後背抱住了他。
那人雙手環繞他肩頸,下巴抵在他肩上,正在輕輕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