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叫林木,不知道是不是名字裡的木太多了,他平平安安活到現在,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震驚到麻木。
人事主管比林木還呆滯。
罪魁禍首喬先生對此一無所覺,大刀闊斧地給人升職漲薪之後,就繼續低頭看起文件。
過了一分鐘,喬若也這才抬頭,不解看來:“還有什麼事?站這不走,是腳麻了還是腦麻了?”
人事主管:“……”
都麻了。
主管趕忙點頭哈腰:“沒事了沒事了,我先走了,喬總您忙。”
主管走了,林木沒有。
喬若也沒有辭退他,他當然是原地上班。
而且他確實需要彙報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但喬若也剛才實在太過反常,林木戰戰兢兢猶豫了片刻,還是不敢開口。
這時——
“咚咚咚!”
林木看了一眼喬若也的眼色,這才上前開門:“李總監?”
李總監徑直繞過林木,快步來到喬若也的辦公桌前,突然開始嚎:“喬總,公司網絡顯示您在線,您沒看到我的消息嗎?桑決明他不簽約了啊!!!”
“看到了,然後呢?”
李總監:“……”
他梗了一下,浮誇的表情險些沒有穩住。
“您也知道,桑決明老早就和我們聯係好,連他即將發售的新專輯詞曲也是我們接手的,不少內容已經在籌備的路上,專輯單獨的合同都簽了不少,就差這麼一份正式的經紀約了……”
本來已經板上釘釘的事情。
結果今早桑決明的助理突然發消息過來,說桑決明不簽約了。
那些瑣碎的合同都是小事。
但是詞曲、網絡資源、合作平台預設的宣傳時間……這些東西都是有時效性的。
桑決明如果真的撂挑子不乾了,公司最好的策略是換個人直接頂上。這種資源,公司裡願意頂上的藝人一抓一大把,但是……
他們先前之所以要簽桑決明,不就是因為缺桑決明這一款的嗎?
其他人當然可以,但是不合適。
要是有個合適的新人就好了。
老李說到最後,圖窮匕見,總算說出了來意:“我昨晚是一夜沒睡,把那些願意簽約的網紅啊主播啊炒作出來的校草啊,全都篩了一遍,這些人不適合出道,更適合去美術組海報——一個能配得上這份資源的都沒有啊!”
喬若也一動不動地聽著李總監的哭訴。
等到李總監說完,他忽而眉梢一挑,疾風驟雨般說:“那你來找我乾什麼?沒有人就去找合適的,找不到合適的就想辦法,在我這哭簽不到好苗子,和清潔工拿著塊抹布在我辦公室門口哭自己不會擦地有什麼區彆?怎麼?要讓我接手您那聖潔乾淨的抹布替您把地擦得鋥亮嗎?”
林木:“……”
放心了。
是他熟悉的這個喬總!
李總監擦了擦腦門的冷汗:“我、我隻是想和喬總商量一下,合約的靈活度能不能再多給我點權限?徐碸最近遇到了一個,給我看過偷拍的照片,那真是……哎,但徐碸說這人好像沒什麼出道意向,我就沒去找人。這不是想著,有錢能使鬼推磨,條件夠好說不定人就鬆口了……”
他掏出手機,“要不,我給您看看照片?”
“不用。”喬若也無所謂。
他既不知道徐碸是誰,也沒興趣管這種小事。
老李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眼光他信得過。
“你自己看著辦吧,合約條件不要蓋過楚雲榭就行。”
楚雲榭是行星的一哥,也是喬若也的朋友,一個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的富二代。
李總監滿意了,紅光滿麵:“謝謝喬總,我這就拿著抹布給您擦地去。”
喬若也:“……”
李總監知道他的脾氣,生怕下一秒又要收到喬先生的妙語連珠,得到口頭許可之後一溜煙就跑了。
辦公室剛安靜下來,喬若也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震了一下,還發出了一道微信提示音。
這提示音是喬若也今早特意為鬱修設的。
他頗為冷然的神色驀地一變,眸光一晃,雙瞳覆上了一層迫不及待的期待。
下一秒,微信打開,置頂的頭像旁隻有一條未讀。
【謝謝】
沒了。
喬若也點出來又點進去,上下滑動著屏幕,還等了幾分鐘。
還是沒有新的消息發進來。
對方顯然沒打算繼續說什麼。
喬若也:“……”
他本來七上八下的心像是被羽毛輕輕掃過,不僅放不下,還癢得格外難耐。
這麼客氣……
他心裡滿滿的不是滋味,措辭了許久,才又發消息過去。
鬱修實在是不知道回複什麼。
他對喬若也的消息從來是看到就回。
哪怕喬若也給他發的不過是“好”“是”“嗯”這樣的話,他也會回個表情表示自己看到了。
更彆提像現在這樣,如同正常情侶一般互相報備行蹤的消息。
他雙唇緊抿,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半晌,試圖感受驚喜、溫暖之類的情緒。
一無所獲。
這些想法隻要稍稍冒出苗頭,就被他自己都無法控製的害怕徹底掐滅。
喬先生的心血來潮維持到了今天罷了。
他想。
都一年多了,他因為期望而摔的跟頭還不夠多嗎?
鬱修猶豫片刻,回了句【謝謝】,就給手機開了免打擾——他一會還要直播。
楊叔要給他重新做點墊肚子的早餐,他堅決拒絕了。
他直接把冰箱裡的東西拿出來熱了熱,自己再現做了點簡單的菜,連著午餐一起吃了。
匆忙做完這些,鬱修趕緊去了三樓的琴房。
房門輕聲關上。
四方完全安靜下來,連日的奔波與苦累都被摒棄在外。
窗戶拉開一半,瀉入沒有高樓大廈遮擋的天光,連浮動在空中的微塵都照得清清楚楚。
房間十分空曠,除了鬱修自己購買安裝用來寫歌的小書桌,隻有靠在牆邊的一架鋼琴——款式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了。
鋼琴是他小時候父母尚在時給他買的,之後……他再也沒有多餘的錢給自己換一個新的,好在這麼多年,搬了幾個地方,甚至從家鄉的小縣城運來楊城,他都成功把這架鋼琴保存了下來。
搬進喬若也家的時候,鬱修隻希望喬若也能允許他把琴放在他住的客房角落裡,但工人把鋼琴搬來的那天,鬱修恰好在醫院,工人遇到了在家的喬若也,喬若也居然把人領上三樓,打開了一間采光極好、落地窗視野能眺望整個小區的空房。
喬若也什麼也沒和鬱修說,鬱修回家時,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那是鬱修曾經無數次懷揣希望的其中一次。
他手足無措地問喬若也:“這麼大一間空房……房租得多少啊?要不然還是……”
喬若也漫不經心地笑了幾聲,難以理解般:“房租?這點錢對我有影響嗎?”
鬱修麵色一白,悄悄低下頭,藏起窘迫。
說這話的人本來神色隨意,見狀卻眉頭一皺。
溫熱的呼吸突然灑在耳邊,鬱修猛地回神,驀地發現喬若也已經湊了上來。
他下意識往後一退,踉蹌一步,卻被鋼琴擋住。
身前的男人順勢按著他的肩膀,把他抵在了閉合的琴蓋前。
“不喜歡在這裡做事?”嗓音壓下。
鬱修趕忙說:“沒有。”
“嗯,”喬若也輕笑一聲,“我也喜歡在這裡做事。”
鬱修突然意識到對方的意思和自己不一樣。
他慌亂地看了一眼明窗,“窗簾沒拉……”
“單向玻璃。”
男人一手按在他的頸窩之上,一手捂住他的雙眼,“看不到的。”
鬱修還想說什麼,卻已經被親吻封住了雙唇。
一片黑暗中,他終於明白,喬先生為什麼這麼大方地把這處視野最好的房間留給他。
好在喬若也並不是每次都有興致特意來這裡欺負他。
更多的時候,這個家裡隻有他一個人。
他一個人在這裡寫歌,一個人在這裡直播,若是太累了,甚至會直接趴在書桌上睡著。
一如現在。
鬱修把手機放上對著琴鍵的支架上,打開了艾聽。
直播板塊對主播是有時長和頻率的要求的。沒達到要求會嚴重影響流量。
他前幾天都在忙著寫歌,這周的要求還沒達標,他得趕緊補回來。
他先粗略看了幾條未讀消息,基本都是催他上播的。
他的賬號有十幾萬的粉絲數,有人催播並不稀奇,但這個數量放在流量時代的一眾網紅號麵前根本不夠看。
他剛開始直播不到一年,因為住在喬若也家,還總需要放下直播去賺點快錢應急,直播時間並不穩定,他還不露臉,能有這個數量的粉絲,已經算幸運了。
鬱修不想怠慢他們,一一回複過去。
魚頭不愛吃芋頭:抱歉,現在上播。
[魚頭不愛吃芋頭開播啦!]
鬱修直播的內容是彈琴唱歌,有時會以唱歌為形式和直播間觀眾玩一些活動,湊時長的時候也會給一些學音樂的人解答問題。
他點開攝像頭之後就在想今天彈什麼。
[來了來了!]
[好幾天沒見啦!!]
[開屏見美手,我rrr]
鬱修本來已經擺在琴鍵上的手下意識縮了一下,修長的手指微蜷。
[哈哈哈哈怎麼這麼久了還會害羞]
[怎麼不說話?]
[芋頭今天唱什麼?]
他認真地說:“我叫魚頭,不是芋頭。”
[好的芋頭!]
鬱修:“……”
“今天有什麼想聽的嗎?”
他隨手在琴鍵上留下一串滑音,直播間最底下突然冒出來一條新的彈幕。
[看彆人推薦寶藏小眾主播才來的,怎麼隻能看到手?]
這種疑問鬱修的直播間常有。
都不用鬱修說,其他人就紛紛解釋起來。
他看彈幕發現很多人點楚雲榭上個月剛出的新歌。
比起桑決明這種運作起來的流量明星,楚雲榭作為行星娛樂的一哥,是有真才實學的。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主打歌曲就已經出現在各大商場和咖啡廳奶茶店裡,成為艾聽視頻板塊許多視頻剪輯的bg。
鬱修聽了很多次,但還沒有練習過。
“第一次唱,”他拿出一旁的平板,搜出網上公開的曲譜放在譜架上,笑著說,“唱不好的地方請私聊發給我,不要發在公屏上,我要麵子的。”
[哈哈哈哈哈!!]
[魚頭每次都這麼說,就沒聽你唱難聽過]
[啊真好聽——!!!(嘶吼)(扭曲)(陰暗爬行)(想把魚頭關在家裡二十四小時給我唱歌)]
琴聲如流水般淌過陽光,青年的嗓音被簡陋的電子設備稍稍扭曲,卻仍然悅耳動聽。歌聲仿佛裹著一顆溫和爽口的薄荷糖,沁人心脾。
這首歌對鬱修來說還比較生疏,他唱得認真,沒空理會手機屏幕。
一曲終了,他瞥了一眼彈幕,才發現彈幕並沒有如往常一樣開始點下一首歌,而是吵了起來。
是之前說他隻露出一雙手的那個人。
[呃,主播說是個人直播,彈唱都一個人,但根本看不到臉啊。]
[剛才不是和你說了魚頭從來不露臉嗎?]
[有的人做直播不想打擾到三次元,這很難理解嗎?想看帥哥美女出門左轉去彆的直播間啊]
鬱修眉頭一皺。
那人似乎是沒想到說什麼都會被人懟回去,開始急了,一連發了好幾條。
[你們既然也沒看過臉,怎麼就確定主播不是營銷?]
[不敢露臉要麼是因為醜,要麼是有彆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說不定這是個工作室塑造的假人設,一個人彈琴一個人唱歌,騙你們個人彈唱呢!]
[不然主播肯定很醜。]
鬱修有些無奈。
他一個小直播間,怎麼也遇上這種胡攪蠻纏的人。
[魚頭怎麼不說話了]
[彆管這個(該詞語已被平台和諧)]
[點一首《好運來》去去晦氣!]
“你們真可愛。”鬱修輕笑了一聲。
但他知道這種話不能完全不理。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彆人一直在為他說話,他怎麼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認真思索了一番,才說:“你們放心,我是個人直播,沒有工作室,沒有彆人——”
他舉起手機,對著自己身後晃了晃,把整個琴房都掃了一遍。
空無一人。
“而且我應該……”他想著從小到大以來其他人對他外貌的反應,不確定地說,“應該不算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