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嗬，小默，昨天是不是偷懶去了？都沒人端茶遞水了。”
來人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一臉的油滑，說話也是夾槍帶棍的。
千萬不要以為程默是少班主，戲班子裡的人就得捧著他。
事實上，如果程默還是早些年那個京劇神童，他的地位自然不同，但自從不再登台，他在戲班子的定位就是打雜的。
不僅僅要為台下的觀眾端茶倒水，還得為台上的演員服務。
擱舊時，一些在戲班子學藝的小演員，便是如此，地位很低很低。
並美曰其名：學規矩。
程默當然不需要去學規矩，但誰讓戲班子拮據，沒有專門打雜的呢？
再加上程明輝的為人，實在讓人難以敬畏起來。
所謂看碟下菜，便是如此。
不過程默卻知道，眼前這個人之所以對他帶著敵意，主要因為對方也是唱小生的。
但他既不是什麼京劇神童，也沒有拜師孟思遠這樣的大師，或者說大家。
說白了，就是嫉妒。
程默有原主的記憶，所以清楚的記得，在原主剛剛倒倉失敗，無法再登台後，對方站在後麵，露出來的那種狂喜。
以及在單獨麵對原主時，那毫不掩飾的不屑。
“你遲到了。”
程默麵無表情的說道。
“知道，這不是昨天在台上唱的時候有點太用力，嗓子不舒服嗎？
本來我都想今天請假的，不過想到戲班子也不容易，一大早就去拿了點藥吃。”
姚偉漫不經心的說著，看似在解釋，實際上卻是在邀功。
事實上，他遲到早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最嚴重的一次，讓台下的觀眾硬生生等了半個小時。
最後還是孫海魁發了火，狠狠訓斥了他一番，才有所收斂。
他之所以敢這麼囂張，最主要的原因，他是戲班子唯一的小生跟武生。
缺了他，戲班子很多戲都沒法正常演出。
光從這點，就足以看出，程明輝不是個合格的班主。
就這，他還想著給對方機會。
“既然嗓子不舒服，那以後就不要來了。”
程默冷冷的丟下這句話，將黑板放在外麵，然後把門關上，徑直往裡走去。
“等等，什麼叫以後不要來了？戲班子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反應過來的姚偉急忙跟上，故意大聲的追問。
他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聽到。
與此同時，大廳裡，戲班子的成員坐在原本屬於觀眾的位置，時不時的把目光望向坐在不遠處，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程明輝。
以及在他旁邊，正在說著什麼的孫海魁。
當姚偉刻意加大的嗓門傳來的時候，眾人不約而同的望向門口，然後就看到程默一馬當先的走了進來。
姚偉則緊隨其後。
大有抓住程默，讓大家來評評理的架勢。
關鍵時刻，孫海魁上前攔住姚偉，訓斥道：“吵吵什麼？還有，幾點了你才來？”
姚偉不怕程明輝這個班主，唯獨害怕孫海魁，這不僅僅因為孫海魁年紀大，更因為對方認識他爹。
“孫伯，我可沒遲到，我是在巷子口碰到一個熟客，他告訴我今天戲班子歇息，又非拉著我聊了會天，才來晚的。”
姚偉先是解釋了一下原因，完全不像在門樓子跟程默說的那般。
然後，他便開始興師問罪，“既然我不算遲到，那我倒想問問，剛剛程少班主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我以後都不用再來唱戲了？
這是要把我給開除？”
這話一出，包括孫海魁，所有人都詫異的看向程默。
門樓子跟這邊有影牆擋著，因為冬天，大廳門口也釘著厚厚的門簾子，如果不是刻意加大聲音，裡麵的人根本聽不到門樓子那邊說話。
而他們對程默這兩三年的印象，基本都是不愛說話，孤僻，也從來不會管戲園子的事情，怎麼會說出讓姚偉不要再來唱戲的話？
是氣話？
還是？
“爸，您坐著，今天我來。”
程默沒有理會姚偉的犬囂，卻將站起來，準備解釋的程明輝給壓下。
接著，他翻上舞台，居高臨下的看著眾人。
程家班能夠登台表演的演員有七人，後台負責樂器有三個，再加上程明輝這個既能登台，又能操持樂器的班主，以及程默這個打雜的少班主，總共十二人。
所謂京劇，一桌二椅，三大件伴奏，個人表演，基本就成了。
有時候誰要有個急事，隻需要提前說一聲，找人救場，或者直接選場不需要對方的戲，都可以。
但這僅僅隻是應急。
程家班這種小戲園子沒法跟吉祥戲院，或者梅蘭芳大劇院這種地方比，人家那裡光是同一個角色，都能拉出好幾個人，不愁人才。
而這邊，但凡少了一個，都屬於傷筋動骨。
不僅僅姚偉的角色無人可替，還有孫海魁這個唱老生的，另外一位年齡比較大，唱老旦的，甚至包括唱青衣的，醜角的，全都如此。
所以，當姚偉吆喝出來後，再加上程明輝的異樣，眾人都明白，肯定出事了，心裡忍不住就是一突。
他們平時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滿，可有一點，他們心知肚明。
那就是，程家班的待遇，在整個京城所有小戲園子裡，絕對是首屈一指的。
關鍵是程明輝這個班主好說話，沒有那麼多嚴厲的規矩，他們在這裡待的也比較舒心。
真要是關門了，他們再想找到這麼好的地方，幾乎不可能。
“大家都不是外人，有些話我也就直說了。
遠的不說，隻說最近半年，台下看戲的觀眾越來越少，這點我相信大家在台上，也都能看得清楚。
而觀眾少，也意味著收入降低，到了今天，程家班已經入不敷出了。
我爸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也都知道。
他寧願自己不拿錢，也要先把大家的那一份給足了。
我可以說，這在京城所有戲園子裡，都屬於獨一份。
但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不得不麵對一個事實，那就是程家班已經沒錢了，我爸這個班主，再也拿不出一分錢來。
連大家的戲服，用的彩粉，還有吹拉彈唱的家夥什，都買不起了。
所以，戲班子隻能歇業。
除非我們能拿出一筆錢來，重新購置戲服，還有這些家夥什。
問題是，錢從哪裡來？”
程默說到這裡，環顧一圈，凡是被他目光盯著的，無不有些坐立不安。
當然，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姚偉。
他甚至挑釁的看著程默。
程家班沒錢，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又不是班主。
況且，他壓根就不相信程默的話，他覺得這肯定是對方想要削減他們的收入，才搞了這麼一出。
真當他傻？
而這個時候，程明輝也在看著眾人，他希望這個時候有人能主動站出來，願意分擔程家班的困難。
但是，沒有人！
哪怕孫海魁都沒有站起來。
這讓他的心隱隱有些作痛，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他以前掏心窩子的對大家好，都換不來一點患難與共的真情？
就在他開始失望的時候，一個人站了起來。